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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悸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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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最后两节课,别的班上一个个蔫了吧唧、死气沉沉,只有七班呼声一阵接着一阵,跟涨潮的海水似的,对面那栋教学楼的学生顶着老师的嘴炮攻击都忍不住往七班瞟。
于是,午休一过几乎全年级都知道七班那位霸占倒数第一两个月的晟阳这次考试要一飞冲天了。他本人都还不知道成绩,那些爱凑热闹的人已经把他的分数在年级传了个遍了。
说是一飞冲天,实际上晟阳的总排名是在五十名开外的,主要是文综分太低,全靠主科撑着。但直升三百多名,从倒一考进前一百已经足以让人咂舌。
“语文131,英语141,合着你之前是故意考那么差的!”林阳人未到声先至,说完一掌拍在晟阳桌上。
就算这位学习能力超群把数学提上来了,也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英语从0到149的壮举。
晟阳一脸无辜道:“哪有,我文综分数不就很惨。”
在林阳眼里他这解释一点说服力没有,“你那叫惨?那这样说我这分该直接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了!”他痛心疾首道:“难道我要成倒数第一了?”
宋朝南拿着成绩单恰好从后门进来,听到这话拍了下林阳的肩,把成绩单怼人脸上,“没有难道,你就是。”
林阳:“……”
成绩单上是七班所有人的成绩和排名,十七中的成绩都是公开透明的。
学校始终认为分数这东西遮遮掩掩没有用,这点压力都扛不住以后遇到难事承受力根本不够用,总不能因为不敢面对就一直捂着眼睛吧。
林阳抓过那张破纸看了眼,最后一行明晃晃写着班级排名47,年级排名376。
以前好歹有晟阳这好哥们儿陪着他,现在可就剩他一个人在底层流放了。两个月的倒数第二仿佛一场囫囵大梦,现在梦醒了,他再次回归垫底。
“啊啊啊——”
林阳把成绩单拍宋朝南身上,随后仰天哀叹,扯着嗓子嚎了声。
班上人见怪不怪,知道他对成绩这事十分心大,开起玩笑来也没边,还有人调侃:“怎么,被吓得返祖了?”
说完一圈人乐成一团。
“滚滚滚!”林阳很崩溃,“我幼小的心灵都被你们笑自闭了。”
也不知道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有什么区别,晟阳道:“别自闭了,我这成绩能提上来你那破鸟闹钟功不可没,晚上请你吃饭。”
提到吃这位刚还难受的撕心裂肺的人瞬间变脸:“真的?那你还叫它破鸟。”
晟阳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下次叫它‘好鸟’行了吧。”
林阳:“你要是喜欢回头我多送你几个。”
晟阳:“……”
成绩单在班上传了一圈才传到靠着门的那一列,晟阳看传到江闲那了,就低头写自己的卷子,可是江闲头都没抬一下,拿到成绩单后直接传给后桌。
头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么快就看完了?
晟阳抬头见江闲握着笔的右手一刻不停,笔速一看就知道是在刷数学题,刚那成绩单肯定一眼没看。
他朝江闲伸来的手瞥了眼,江闲左手手侧有颗棕色的痣,手腕腕骨突出,肤色在红色的校服下显得很白。
江闲举了半天看后面那人都没反应,又抖了下那张纸。
一道清脆的哗啦声再次响起,晟阳倐地回过神,顿在半空的指尖夹起纸张一角,从面前的那只手里抽出那张成绩单。
这是他第一次考完认认真真看成绩,他的目光在碰到纸的瞬间就落在第一行“江闲”那个名字上——语文139,数学139,英语149,文综259。
晟阳看着这分数挑起眉,不由轻笑了声,这一排“9”跟闹着玩儿一样。
分数很漂亮,对于那些真正拔尖的人来说越是难的卷子越容易拉开差距,江闲这次就和后面的人形成了断层。
只是明明他的名字和后面几个名字排在一起,却好像隔了很远的距离,晟阳好似在这段距离里看到了他停滞的那两年。
上午晟阳在听到江闲数学分数的时候有些意外,不是因为分数高,而是因为他真的以为江闲之前在车上说考不到一百四是在开玩笑。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江闲并不是天生就对所有科目很擅长。
高中数学和初中差别很大,努力决定下限,能力决定上限,并不是谁下的功夫多谁就能学到最好。
其实从江闲平时在数学上分配的时间和做题时的速度就可以看出来他在数学上并不是特别擅长,至少是相对于其它科目来看,而且他自己肯定也认识到了这点。
但他却照旧交上了一份几乎完美的答卷,硬是让所有人都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就应该每科都考最高分。
晟阳不知道江闲看到自己的成绩时会不会想只是因为比别人多学了两年才会拉开这么大的差距,这份值得骄傲的成绩好似也不知不觉变成了格格不入的证明。
他支着头继续往下看,没一会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班级11,年级71。
文综确实挺惨,只有一百八出头,在班里排倒数,语文和英语是沾了他底子好的光,只有文综是一点便宜没占到。
这成绩他爸那关是肯定能过的,乐器也能拿回来,他一开始想着乐器拿回来后就带着它们自己去外面租个房子,之后他爸是要冻结他的卡还是给他转学都无所谓。
但是现在……
他看着自己的分数,又看了眼江闲的,两者差了一百多分,要是他俩的名字距离可以近一点,相差的分数也小一点……
这时,吴来在讲台上拍了两下桌子,“各位!下午放学前这报名表我得交上去了,有没报的赶紧啊。”
他把那张没填满的表举过头顶,晃悠两下,吆喝道“报名就有机会抽奖,中奖就能获得十福街招牌鳗鱼饭一份!心动不如行动!”
看来他还没放弃拉人报项目,甚至把奖品从食堂的饭菜换成了“向北”店内的招牌菜。体育老师要是知道他这么努力肯定得感动死。
只是班里的人仍旧无动于衷,一个个都在装聋作哑。
吴来见状边叹气边摇头往座位走,突然,他脑中似是有道金光一闪而过——晟阳和江闲还有个赌约来着。
这不是赌赢了嘛!
吴来大摇大摆走到晟阳桌前,“这些项目你随便挑!”他把报名表往人桌上一拍,语气活像是坐拥亿万家产的老总。
晟阳皱着眉身子往后倾,装傻道:“你干嘛?”
吴来:“你数学又没上120,江神赌输了,你俩都得报名,别想赖账啊!”
晟阳扯了下江闲卫衣的帽檐,一本正经道:“我俩有打过赌吗?”
“你!”吴来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在吴来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江闲转过身,笔尖点了下报名表淡淡道:“在这填?”
晟阳闻言挑了下眉,随即又想到上午江闲知道他没上120时眼里透出的意外,那点从眼睛里一闪而过情绪其实很微弱,像是秋夜不知所起的一阵风,微乎其微。
最多一秒钟,吴来眼神瞬间温和下来,连忙应道:“对,就在这填!我们江神就是说一不二。”
他说完双手抱臂环在胸前,睨着眼睛道:“不像某人,表里不一,言而无信!”
“行——”晟阳举手投降,懒懒地拖着尾调:“那我这言而无信的小人还有机会吗?这表我还填不填了?”
“谁说你是小人我第一个不答应,你明明就是君子!”吴来光速变脸,双眼放光:“您想报哪些?”
晟阳无所谓道:“我都行。”
吴来心上一喜,又偏头问江闲:“江神你呢?”
江闲:“随便。”
吴来心上再添一喜,他拿了只笔,咬开笔盖急不可耐道:“那我帮你俩写。”
然后就见他顺着一列项目把俩人的名字从头写到尾:“短跑100米、长跑3000米、400米接力、跳高、跳远、跨栏……就这些吧,其它的就算了,给你俩喘口气。”
晟阳:“……”
江闲:“……”
这人还真是一点不客气。
“这眼神是还不够的意思?”吴来脸不红心不跳道。
晟阳:“就这句话,看着你江神的眼睛再说一遍。”
吴来:“我闭嘴。”
他及时打住,带着填得满满当当的报名表心满意足地溜了。
下午上课后各科老师依次对晟阳表示了“亲切问候”,尤其是英语老师,平时看着温温柔柔的好脾气样,刚上课就把晟阳叫到走廊去面壁思过,看来晟阳刚转来七班时给她的“0分”大礼包着实是把人气狠了。
七班人再次同情起了这位因为考太好而被老师连环打击的人,不过这种事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了。
一天下来晟阳已经快习以为常了,书也没拿,两手插着兜、慢慢悠悠走到走廊上,像出来遛弯的大爷。
到了走廊他才想起来上次在外面罚站还是他和江闲两人一起,好像江闲这位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每次被罚都和他脱不开关系。
可是谁能想到他俩没有不对付,反而关系还不错,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想到这,晟阳眸光动了动,俯下身曲起手指在窗边敲了两下,窗子里的人闻声转过头来。
晟阳隔着玻璃指了指自己桌子上的笔记,用口型无声说:“帮我拿下。”
江闲二话没说直接把窗子推开条缝,安静的教室随之传来一阵轰轰声,那本笔记很厚,他托着笔记底部递出窗外,晟阳接过的时候指尖滑过他的食指。
是因为走廊外被太阳照着温度高点吗?他觉得晟阳的指尖有点烫。
“谢谢。”晟阳压低声音道。
“啪嗒”一声轻响,窗子被江闲关上了。
晟阳看着窗子里的人挑了下眉,转过身斜倚在走廊的墙上。
最后一节课日暮渐沉,光影西斜,一缕缕金黄全落在他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带着秋色的薄纱。
光照在脸上没过多久一阵燥热便涌上来,他索性把带出来的笔记展开盖在脸上,手臂撑着窗台向后靠去。
窗子是关着的,只能隐隐约约听到教室里老师讲课的声音,莫名给人一种近在咫尺却触不可及的感觉。
没过多久太阳便落入地平线下,不见了踪影,晟阳把书拿下来翻到折了一处小角的那页,背了会儿发现字入了眼睛却根本不入脑,于是干脆直接放弃。
他把书放窗台上,转身的时候瞥了眼窗内的人,那瞬间他看到江闲耳廓上有颗很小的痣,耳垂旁也有一颗……
不对,他今天怎么老能在江闲身上看到痣?
可能是注意到身旁的目光,窗内的江闲微微侧头向他看来。
对视的瞬间,晟阳呼吸一滞,回过神后立马转身靠着墙,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远处的路灯一个接着一个亮起来,他数了38盏路灯、54棵树、142扇窗户后眼前数无可数,只能看着对面教学楼发呆。
何知言拿着卷子在过道上走,走到谁旁边停下来就点那人起来回答问题。
因为她人长得温婉、声音又柔和,上课时总有人犯困或者开小差,所以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帮大家提提神。
班里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一个不留意就听到自己的名字,一个个低着头像是要把卷子看出个花儿来。
“我们班这题正确率很低,其实题也没难到做不出来。容易出错的点主要在审题上,注意看题目里——”何知言走到后排突然停住。
她右边的男生这题刚好错了,心虚地伸出胳膊把这道题挡了挡,心中悲道不会这么衰刚好这题点到他吧。
随后,他就听何知言口中脱口而出:“江闲!”
顿时他心里紧绷的弦松下来,长呼了口气。
是叫江闲啊,那没事了。
可何知言却不是叫江闲起来回答问题的,她指尖点了下江闲桌上的数学竞赛题,微笑道:“我知道你英语只扣了一分,考得很好。但是我人都到你跟前了你能不能收敛点?好歹遮一下啊。”
她这笑得挑不出毛病,温温柔柔的,但就是莫名给人一种笑里藏刀的感觉。
江闲垂着眼一声不吭,丝毫没有因为被点名而感到常人都会有的紧张或者尴尬,他指尖轻轻一推,那本竞赛题册十分听话地滑到桌面上展开的英语卷子下面。
这意思十分明显:遮了。
何知言:“……”
你还真就遮一下啊?!
“这么喜欢数学,去走廊趴着写。”何知言下巴朝窗外抬了下。
这是七班人第一次见何知言罚人,还一节课罚两个,只能说那两位操作太过逆天。
江闲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发出一阵摩擦声,他还真就拿着数学竞赛题册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何知言嘴角抽了两下,随手敲了下右边那男生的桌子,“这题你来说。”
右边那位以为逃过一劫的男生:“???”
这一波三折的剧情!
晟阳正看着前面发呆,突然余光注意到拿着本子走到他旁边的江闲,有点意外却又有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快意,“来陪我?”
“我来陪数学。”江闲淡声道。
他把题册摊开在窗台上,垂眼看着上面的题目,眸子里印着教室里白色的灯光,像深秋傍晚低垂的夜幕,显得淡漠沉静,
晟阳探身凑过去,大言不惭:“有不会的我可以教你啊。”
这人应该忘记了自己只是堪堪追上进度而已,而他旁边的人已经学完三年的课程了。
江闲第一次听人说要教他这种话,一般他们这种学习上很拔尖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一丝傲气,只是他有的很少罢了,但并不代表一点没有。
他撩起眼皮看向晟阳,不咸不淡道:“你可以等下次考过我再说。”
“行啊,我等着你叫我晟老师。”晟阳眸子很亮,自信又张扬,好像超过眼前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人是势在必得的事,时间问题而已。
“拉个钩,免得你到时候反悔。”晟阳在江闲面前举起只小拇指。
江闲垂眸看着面前的手,拿笔尖使了点力敲在上面,“你小学生?”
晟阳“嘶”了声,缩回手,逼视面前的人:“你怎么这么——”
话音未落,他暗自从背后伸出手指,看准了机会迅速勾了下江闲左手的小拇指,得手后喜滋滋道:“你不行啊,江同学?”
江闲指尖蜷缩了下,闷声不语,转而低头看题册上的题,教室里传来的声音像是被潮水淹没,只剩耳边那人低低沉沉的笑声。
夜色渐浓,连浅白的月影也挂于天际之中,朦胧成一片,好似秋风一吹便经受不住要散成一缕轻烟。
教室冷白色的灯光从窗子里映照出来,静静落在两人的身上,深红色的校服衬得人像是清晨爬上青山的一轮红日,比金黄的银杏夺目,却也比深秋的风静敛。
晟阳看向江闲的左手,是手侧有痣的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