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记事》垂思声色

40、第 40 章

　　“嗯”，李桥应了一句，能清晰地看到他额头上冒了几颗汗珠，外套被他脱下来随意地搭在肩上，祝小双站在他身边，能感受到李桥急促的呼吸声。

　　祝小双早早给他打了洗脸的水，只见他端着个脸盆，招呼李桥过去洗脸洗手，随后又到厨房里倒了一杯水，等李桥收拾完刚好可以喝。

　　“天上过一天，地上又一年喽！”，门口传来李石九的声音，他穿着蓑衣，头戴斗笠，肩上还扛着一把小锄头，背后是一篮子的草药。

　　“哎哟，山上的路滑得很，差点就摔跤了！”，李石九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把篮子放下来，苍老的脸颊因为热而变得有些红。

　　祝小双伸手去帮他接篮子，李石九腿脚不方便，稍不注意就会摔跤，而且他年纪也大了，本不该再进山里，但李石九执意要去，谁也劝不住，连曹奶奶都懒得说了，就由着他去。

　　“李爷爷，先……洗洗脸吧”，祝小双手脚麻利，拎着水壶给李石九倒了一盆热水。

　　李石九：“哎，天气冷还是出了一身汗”。

　　曹奶奶看到人都回来了，便开始摆饭菜，老旧的围裙已经很多年了，如今系在曹奶奶臃肿的腰间，越发有了岁月的厚重感。

　　“老头子，你瞧瞧那裤子上的泥巴，不弄干净别坐下来啊”，曹奶奶一手拿着勺子，指了指李石九的裤腿。

　　“哎呀，又不是什么脏东西，我擦掉就行了嘛”，李石九慢悠悠地，扯了块烂毛巾沾水，开始擦裤子上的泥。

　　李桥坐在一边喝水，明显是累了，走了那么远的山路，连骡子都累得喘大气，更别说人了，祝小双瞧着他，体贴地给李桥又倒了一碗茶水，茶水清香，最能解渴，祝小双现在都习惯喝茶了。

　　曹奶奶盛好饭，又舀了几碗排骨汤出来，一人一碗，还冒着热气，里头加了今年最新的萝卜，汤色清亮，又有纯香。

　　“天气冷，喝点热汤，这个萝卜生吃都是甜的，我在地里头削了两个，你们吃吃看”，曹奶奶招呼道。

　　话头一转，曹奶奶开始数落李石九。

　　“今天又摔跤了？我一看你裤子都知道”，曹奶奶瞪了李石九一眼，语气里带着点生气，她老早就劝李石九，没事别到处乱跑，但李石九不听，今天点头说不去了，明天就扛着锄头往山里、地里钻。

　　李石九喝了口汤，感觉胃里都暖和起来了，“就滑了一下，没摔倒，山里昨晚估计下雨了，地上泥巴多嘛”。

　　曹奶奶：“人都老了，还以为自己是年轻小伙子呢，一个人在山里摔了谁管得了你，我说你这个人就是，耳朵长了没有用处！”。

　　李石九知道曹奶奶的性子，也是担心自己，所以啰嗦了点，于是每次被曹奶奶念叨的时候，他是不敢顶嘴的，最多小声嘀咕两句，等曹奶奶气消了再哄哄她。

　　祝小双也习惯了，老两口一辈子拌嘴过来的，况且李石九现在年纪也大了，确实进山不安全，李桥劝他都不管用，就得曹奶奶在他耳朵边上念叨着才行。

　　果然，没一会儿李石九开始认错了，“行了，好好吃饭啊，我不去了，以后就在周边转一转，那我少跑点路，也清闲嘛是不是？”。

　　曹奶奶才不信他，索性也懒得搭理，自顾自地吃饭，时不时给李桥和祝小双碗里夹几块肉。

　　刚吃完饭，天边响起几声闷雷，接着几道闪电划过夜空，小院漆黑的角落有一瞬都变得白亮，这是大雨的前兆。

　　李桥歇了筷子就跑去收拾刚割回来的茅草，方才只是随意地码在棚子外面，要是等会儿淋雨可不行，祝小双拿了手电筒过去给他照亮，此刻棚子里的牛羊都休息了，卧在干草面上，有的时不时还动着嘴巴。

　　这边刚收完茅草，屋顶上就传来雨点的声音，密密麻麻，雨点子越来越大，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全湿了，雨水顺着屋檐上的瓦片流下来，下了雨，似乎更冷了些。

　　祝小双泡了个热水脚才上楼休息，从楼板上经过时，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几道闪电交织，划破黑夜，可以清晰地看见雨下得很大。

　　回到屋里，祝小双换了平时睡觉穿的一身衣服，把自己裹进被窝里，他像往常一样关灯睡觉，可闭上眼睛后，似乎没有什么困意，屋外雷声阵阵，时而震耳，就像一柄巨大的锤子，大有要震碎天地的气势，时而沉闷，一声声把人心里震得七上八下的。

　　屋里关了灯黑漆漆地，不知怎么，祝小双忽的想起今天看到的悬崖上的洞穴，幽深，一片漆黑，里面暗无天日，最适合一些怪物穴居。

　　倒挂的蝙蝠，滴答的水声，越往里走越发让人喘不过气来，能闻到潮湿阴暗的味道，腐烂的血肉……祝小双抓紧了被子，他脑子里控制不住地去想这些，好像自己走到了那个洞里，想跑也跑不动，双腿被什么抓住固定在那，然后那头怪物爬了出来，张着血盆大口！

　　轰隆一声！屋外的雷声更大了，闪电劈下来再夜里留下一道刺眼的光亮。

　　祝小双一把掀开被子，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径直跑到了二楼的另一间屋子，他急迫地敲了敲李桥房间的门，耳边的雷声轰鸣，他忍不住捂了捂耳朵。

　　门被打开的一瞬间，祝小双跟一条鱼似的溜了进去。

　　灯打开了，祝小双放下手，眉头还皱得很紧，他抬头看着李桥，李桥肩上披着件外衣，显然也是睡下了，听到敲门声才来开门。

　　“桥哥，打雷了……我怕”，半晌，祝小双才闷闷地开口，身上就一件单薄的短袖，头发有些乱，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可怜。

　　李桥轻轻叹了一声，然后把门关上，走到祝小双跟前，一把将人捞了起来，然后放在床边坐下。

　　祝小双都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李桥抱起来了。

　　“鞋子都不穿，地上不凉吗？”，李桥说着，从架子上拿了块毛巾过来，直接将他把脚擦干净，然后塞到被子里，被子里暖的。

　　“哦……我急着跑，忘了穿了”，等回过神来，祝小双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莽，小声地跟李桥解释。

　　屋外的雷声还没停，雨声和雷声交织，关上门的时候才会觉得稍微安静了些。

　　“一个人不敢睡？”，李桥坐在床边，和祝小双挨得很近。

　　祝小双点点头，“嗯……”。

　　其实他小时候也不敢一个人睡觉，尤其到了打雷的时候，小一点那会儿还有妈妈陪着睡，长大了就得自己睡，可是听着吓人的雷声，祝小双根本睡不着，往往都是裹着被子在缩在床上，生生熬到天亮。

　　虽然已经成年了，但一听到这种震雷，祝小双还是会害怕，害怕的同时心里也生出点恐惧来，总感觉自己是暴露在雨夜里，浑身湿透了，手脚冰凉，害怕极了的时候身子也会微微颤抖。

　　祝小双看了看李桥，只见他把外衣脱了，然后走到床边，“睡吧，你睡里边”，说完就在床的外侧躺了下来。

　　长这么大第一次跟别人睡一张床，祝小双感觉有些不自在，但一想到自己一个人睡的话又害怕，于是，祝小双也拉了拉被子，顺势躺了下来。

　　两人中间留了点空隙，祝小双平躺着，一想到旁边睡的是李桥，心里又冒出点莫名的悸动来，而且李桥一个成年男人，身上阳气重，就连被子里都是暖烘烘的，祝小双动一动鼻子，就能嗅到被子上的气息，带着洗衣粉淡淡的香味。

　　祝小双心神不宁地翻了个身，脚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李桥。

　　“对不起……我等会就不动了”，黑夜里，祝小双在被子里说道。

　　李桥被他的脚碰到，冰凉的，说是从雪地里光脚回来的也不为过，这么凉怎么睡得着？

　　祝小双刚闭上眼睛，就感受到李桥的脚靠了过来，紧挨着自己的脚，不同的是，李桥那边热得很，自己的脚顿时就暖和了，仿佛抱了个暖炉睡觉。

　　“桥哥……我脚凉，你不嫌啊？”，祝小双忽地转身，额头擦着李桥的嘴唇，感受到温度后，祝小双又不乱动了。

　　“你不是洗脚了吗？我嫌什么”，李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挨得近，他俩此刻是面对面的，这个姿势，就好像祝小双窝在李桥的怀里一样。

　　“给你捂一会儿，这么冰怎么睡？”。

　　祝小双抿了抿嘴唇，耳边李桥的声音好像带了点电流似的，滋滋往他耳朵里钻，被窝里又暖又舒服，还有李桥给他暖脚，祝小双感觉像是掉进了一汪温泉里。

　　“唔，谢谢……桥哥”。

　　祝小双真心实意地说道，他闭着眼睛，温热的气息从口鼻中呼出，尽数洒在李桥胸膛上。

　　尽管屋外雷雨声不断，但此刻祝小双心里的恐惧感全都消散无踪，耳边只有李桥的呼吸声，让他觉得很安心。

　　漆黑的屋里，李桥睁着眼睛，如果把灯打开，可以看到他眼中晦暗不明的情绪，始作俑者却已经沉沉睡去，一双手不老实地搭了上来，最后放到了李桥身上，脑袋埋在李桥怀里，刚才那点距离荡然无存，祝小双目前整个人贴着李桥。

　　一夜过去，风雨停了。

　　祝小双睡得迷迷糊糊，感觉醒了又没完全醒，一连做了几个断断续续的梦，他感觉手里抱了个什么东西，想睁开眼睛看清楚却又睁不开，怀里的东西又硬又软，生怕它跑掉，祝小双连忙搂紧了。

　　等彻底醒来的时候，天边早已大亮了，窗户里透进来的光照在房间里，祝小双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望着身上的被子，他才意识这不是自己的房间，昨晚因为害怕跑过来跟李桥睡的。

　　再看旁边，李桥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不在房间里。

　　祝小双回到自己屋里，穿上衣服，这才下楼去洗漱。

　　昨夜雨大，院子里湿透了，好在家里修了排水沟，这才不至于积水，不过墙角的几盆花草被雨水打落了，花瓣也掉了一些。

　　今早祝小双起晚了，这会儿连李石九和曹奶奶都起床了，李石九到外面去了，曹奶奶已经喂完鸡鸭，刚从后院回来。

　　“起来了？昨晚好大雨喽”，曹奶奶穿着雨靴，手里端个喂鸡的盆，笑着说道。

　　祝小双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嗯，起晚了……”。

　　曹奶奶：“家里又不要干大事，你起那么早干嘛？多睡会么白天有精神喽”。

　　祝小双点点头，到厨房里喝了碗热水，睡了这么久，口也渴了，桌上还放着烤红薯和馒头，估计是早上他们吃过了，给自己留的，祝小双拿了个烤红薯，问曹奶奶李桥去哪了。

　　“他呀，早上出去了，没跟我说去干嘛，他割了草回来，今天估计要加盖棚子的”，曹奶奶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扫扫雨水，顺便清洗地面。

　　祝小双：“哦，好啊”。

　　“曹奶奶，我去……去菜园里转转”，祝小双打了声招呼，手里拿着烤红薯就出了门，多福也从窝里起来，跟着跑出去了。

　　青石板上湿漉漉，多福这只小土狗，眼巴巴跟在祝小双身后，来到西坡的菜地里，祝小双一阵惊讶，他确实有一阵没来了，现在的菜地里长满了绿油油的菜，牛皮青菜长得最高，一片叶子都有两个手掌并列那么宽。

　　生菜刚长出来，青翠茂密的一片，其他各式的菜都种了，地里面杂草很少，曹奶奶经常过来打理，所以菜都长得很好。

　　下过雨，山里的空气十分清新，四周的山间云雾缭绕，有鸟群飞过，在树上逗留，叽叽喳喳唤醒了大山。

　　“多福，你怎么跟来……来了？”，看到另一边地头冒出来的狗尾巴，祝小双这才发现多福也在。

　　多福听到他叫自己，抬起脑袋看向他，咧着嘴巴，随后走远了些，找了个荒草丛，抬起一条腿开始撒尿。

　　“摘点蚕豆回去，还有……花菜，生菜也来点”，祝小双小心地走到地里，嘴里嘀咕着，伸手去摘结得饱满的蚕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