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轮回往复 ...
-
剑柄重重敲击水晶棺,却无一丝裂痕,简繁之之双手渗出血珠,隔着棺面却依然能感到他们十指相扣。
晕眩之感又一次袭来,乱了他心神。
等等…师父等等……我会救您出来的……
灵力楔入棺材板缝隙,比起从外至内地渗透,更是自内向外地吸收,铭刻细字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他的师父何曾像这般紧促着双眉?这样隐忍、苦痛的表情,让他怎么忍心丢他于此。
在灵力盈满棺椁,曙光将至,而简繁之张开怀抱欲迎接洛神之时,一切都改变了。
漫天的血云凝结于祭天柱,简繁之以仰视的视角,亲眼见证了这场“盛宴”。
被开肠破肚的余兮儿,纯粹的魔血,沿由着外露的心脏,在一动一颤之间滴入祭台上的金樽,酿成众妖趋之若鹜的佳酿。
雾都端起酒盏,仰头一饮而下。
化神之时竟是如此壮景,千流争喧豗,万壑鸣落雷,世间一切都静止,如粟般轻贱的蜉蝣只能双膝着地,仰观这浩瀚天下。
苍穹迸裂,溅出以幽冥为底色的豁口,遮掩了魔界血红的天,成碧蓝,转为靛青,执幽黑,因缘紫。
那是世间所能见到的最绮幻瑰丽的殊色,是人间本不应存在之景。
五色交辉,明河共影,似乎能透过澄明的玉镜窥探到六合之外,那般至高无上的冠冕,却是由无数血河交流汇聚而成,腥臭、丑陋的面目高声呼喊着自由和永生。
雾都仰望的目光依旧那般平静,似乎一切都是他生来本应得到的。
突然,他缓缓转头,看向六合之外的某个方向,对上了你的双眼……
一阵昏天黑地的晕眩感侵袭神经,简繁之揉着太阳穴想起身,却被一群小妖精拽着不给动。
等等……为什么他又在穿婚服?
简繁之凝视着原来被他丢弃的霓粉色纁袡外裳衣,不明不白地看着牢门开启,雾都朝他伸手。
为什么…重来了?
简繁之没有搭上雾都的掌心,被他用魔力整个举起抱在怀中。
他直视雾都并不澄明的血瞳,而雾都微微低头,不理解他为何要用这般直接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们沿着红砖走上祭台,三两步停下,仰视祭天柱便能看见余兮儿消瘦却依然挺立的脊梁,甚至比祭天柱还直上几分。
此三生殿建筑起来不过千秋万载,这祭天柱却是千秋万载来妖茹毛饮血的妖魔一块块摞起来的,处处表露贪心的油腻和□□的骨灰,眼前的朱红血色,没有一点登天的凝重感。
余兮儿低垂着眉眼看雾都走近,简繁之忽然觉得一切都那样熟悉。
如他所料,发生的事迹不外乎咬人的血瞳,垂吻的双唇,自己的抗拒和又一炷香的窜逃。
为什么会这样呢?打乱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天道想要什么?妄图夺取什么?拔剑应向何处立?轮回将为谁人停?
无数疑虑占满识海,简繁之脚步渐缓,明知自己走的是来路,却又迷茫大道在何处。
“青缘,连你也是虚妄的吗?”
他抚摸着面前被尊奉的斩缘剑,谁也不知道魔界的三生殿为什么会放着一把天君遗留的剑,那剑与自己腰间所佩别无二致,其中是否也有一位剑灵,清心寡欲、淡泊红尘只等一位天君?
识海里的青缘没有回应,面前的斩缘剑却闪耀辉泽,谪仙一般的人出现在高处房梁上,抱着臂,以淡青色的眼睥睨而下。
“别碰我。”
简繁之向他躬身行了个揖礼:“请问汝名?”
“青缘。”他声音淡淡,甚至不屑于把目光置于简繁之身上。
听到回答,简繁之一改恭顺姿态,径自取下金丝楠木架上的斩缘剑,也佩于腰间,提步往心中所想而去。
“无礼。”
青缘从房梁上跃下,不疾不徐跟在简繁之身后。
“你不应该在天君那里吗?为什么在这里。”
简繁之的灵力化为蝶,扑往三生殿各个角落。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简繁之回眸看他,他偏开头不予视线,浅青色的睫羽毫不在意地上下扑闪,直到灵蝶栖息于他的鼻尖。
“收回你的灵力。”
简繁之只是朝前走,不做理会。
灵蝶栖于黎巧的断臂残肢,栖于四处找寻的谢无尘,栖于在香前等待的雾都,栖于祭柱之上的余兮儿,栖于遥亘千里的卢丹丘,甚至栖于袖笼中名为雾都儿的冥兽。
他们本不应交织的缘线尽显,以那尊水晶棺为中央,条条贯穿洛神筋骨血肉,令他沉湎,叫他溺亡。
繁华的苦痛囿于尺方之中,有谁会留意洛神眼底噙着泪花?
水晶棺面绽出一朵先前并不存在的石蒜花,简繁之用斩缘剑斩下,却马上又生出一朵,怎么斩都斩不尽。
像那些缠结的缘线一般,怎么斩,都斩不尽……
青缘立于一旁观赏简繁之徒劳无功的努力:“天君不是已经试过了吗。”
简繁之与青色双眸对视上,青缘眼尾弯下:“你须快些,血液将月,雾都化神。”
不清不楚的语句引起景象陡转,又是仰观的视角,又是被开膛破肚的魔胎,又是一饮而尽鲜血的雾都化神,又要被那瑰魅之景占据身躯。
小妖精哂笑的声音第三次环绕耳鬓……
简繁之毫不留情拔剑旋斩斩落他们头颅。
冥兽冷汗涔涔:“只是说你腰粗,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两把斩缘剑别于腰间,一脚踹开牢门,与门外雾都对视。
简繁之平拉嘴角,语气不善:“你抓我做什么?”
雾都依然平静:“死人不需要知道。”
甚至依然要与他成婚。
简繁之看着祭柱上余兮儿对他笑,脑中裴以已的传音传来:“小繁之,我说过,你要救下余兮儿。”
欺骗谁呢?
顷刻拔剑斩向魔尊,雾都单是左偏右闪,便轻易勘破无情剑式。
“世上没有人比本尊更了解你,既知打不赢,又为何拔剑?”
简繁之被胭脂侵染的脸颊仍能显出英秀之色,几乎是咬牙切齿。
“你为何囚洛神?”
雾都闪至他身后,抬腿将他踹出十余米,一直看他滚落祭台吐出一口血。
那是雾都面无表情的脸第一次显露心绪,他烦躁地撩起额发,皱眉道:“你以为你是天君?也配以这种口气质问本尊。”
脚尖蹬地,凌空跃刀,简繁之的两把斩缘剑交合形成十字,无情剑式穿刺虽比起天君逊色不少,在抵挡赤晶剑的威势中竟真能前进。
雾都低声吟咏被他提膝击中胸腔,躲过架于后颈的斩缘剑,重重把简繁之楔入地砖。
简繁之擦去鼻下血迹,摇摇晃晃站起,用灵力去封魔尊的路。
灵力居然一时与妖力不分高下,至纯的灵力与浑浊的妖力,终究还是雾都修为略胜一筹。
赤晶剑划破简繁之脸颊,血液将月,雾都化神。
身躯好像消散一般,又一次被迫着观赏这场已经腻味的化神大典。
简繁之在地精第四次为他戴钗披纱之时,回想如若不是魔尊把余兮儿开肠破肚,那是谁启动这场轮回?目的是让他干什么?或许并不是因为余兮儿……
简繁之直奔祭天柱而去,不管不顾身后的魔尊,用灵力炸碎刻满金篆的祭台,余兮儿摔落在地,勉强支起半边身子,抬首看简繁之靠近。
阴影笼在眼皮,简繁之无视裴以已刺耳的警告声。
“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
斩缘剑落下,余兮儿死不瞑目。
轮回并未开始,正迟疑间,赤晶剑擦过脖子,雾都与简繁之缠斗,数千灵蝶于此刻翕动双翅,感知到缘线牵制的倩影移动。
青缘换形执掌斩缘剑,余光处剑影横生。
简繁之不知晓他为何替自己挡灾,只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摆了摆,浑不在意地让他快走。
纱帐、锦帛、明潭,面前始终有一人影,任凭简繁之如何追赶,也触不及她的衣襟。
水晶棺前红石蒜盛放,却衬得洛神面目愈加苍白,花瓣一般的唇紧抿着,似乎缘线正缠绞着他的胃,让他永生永世不能开口吐露六合之外天君陨落、群神毕至的秘密。
简繁之问:“为什么?”
裴以已从水晶棺后走出,鬓边缀着耀眼夺目的彼岸花。
“小繁之,什么为什么。”
斩缘剑直指裴以已的脖颈,简繁之冷颜:“为何所有灵蝶都被你牵动?乱象之中,无论真伪,我都会杀了你。”
裴以已巧笑倩兮,置身于彼岸石蒜的花海中,轻声道:“你可想好了,血液将月,雾都……”
斩缘剑行云流水,将未说完的话永远堵死在裴以已喉中。
水晶棺在此刻崩裂破碎,他终于得以用臂弯揽入洛神,冰凉刺骨的躯体,似乎自始至终从未存在过的呼吸,脆弱得好像一拂就会憔悴的睫羽。
简繁之不想承认,这恍若新生的空壳是他的师尊……
又是高扬的祭台,被他斩落首级的余兮儿赫然归架于祭天柱之上,依然是开膛破肚的惨状。
上千次、上万次,他究竟还要被困于此地几时?
双瞳彻底黯然,简繁之搭上雾都掌心朝上的手,扮演一位恭顺之至的男妾,对他的任何行为闭目默许。
雾都并没有吻他,兴致缺缺地让妖把他带入房中。
幽风鸣廊,曲折往复的三生殿啊,他宁愿看见的人不是他。
洛神紧阖着双眼,双手交叠膝上,被口脂染红的唇昳丽却不真切,似乎能从这副皮囊窥见他白皙肌肤下晶莹剔透的玉骨。
在悲欣错落、人世消磨间,洛神也不免黯然失色了。
简繁之上前俯身,额间相触时于细腻中听闻他最后夙愿。
为他脱去大红色的婚服,既要全其衣冠,又要剥脱耻辱,简繁之早已无法再泪意阑珊。
他只是轻轻地,温柔地抬起斩缘剑。
天君,是你吗……
为什么利用我。
为什么叫我永驻轮回。
我宁愿这一切都是虚妄…可为何……
您却露出那般释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