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鸩鸟归》沉默的戏剧

21、魅妖（二）

　　房门被打开，宋南天走进来后，让女佣把窗帘都拉开。

　　光线撒了进来，世界黑白颠倒，宋温峤的瞳孔像是受到了强光刺激，眼皮耷拉下来，眉头紧蹙。

　　“大半天不拉窗帘不开灯，装什么深沉？”宋南天吃力地弯下腰撩起一张纸，看了两眼后又扔回地上，遥控着轮椅靠近书桌，“和男朋友吵架了？”

　　“没有。”宋温峤把笔记本合起来，塞进抽屉里。

　　“没有吵架还是没有男朋友？”

　　宋温峤满脸抑郁。

　　宋南天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忖了半天，叹了口气说：“还是你爸好忽悠。”

　　宋温峤忍俊不禁，摇摇头又是苦笑。

　　“谈朋友得有点耐心，买束花哄哄。走，下楼吃饭。”宋南天调转轮椅，又说，“实在不行绑了来，先把婚礼办了。”

　　“越说越离谱了。”宋温峤哪里还敢强迫他一点半点。

　　女佣来传话，宋文韬来看望宋先生，眼下正在客厅休息。

　　宋文韬是宋南天侄子，二十五岁，在宋氏集团挂了个闲职，每月领份工资，游手好闲了好几年。

　　早些年宋家内部有矛盾，宋南天顾念亲戚情分一忍再忍，许望山失踪后，他一改往日做派，把宋家人狠狠削了一顿，这些年驯服贴了，表面上都恭恭敬敬，时常来探望，私底下怎么想还两说。

　　宋文韬的父亲宋北海是宋南天最小的弟弟，相对其他人，这一脉和宋南天关系还算亲近，宋南天也乐意帮衬他们一把，只是这宋文韬是扶不起的阿斗，坏毛病一大堆，读书不行，工作不努力，整天做白日梦。

　　听见他来，宋南天就叹气：“这小子最近不知道认识了什么人，时常来找我投项目，是当我老糊涂呢，还是他傻帽被人骗呢？”

　　宋温峤起身去推轮椅：“去听听。”

　　两人说说笑笑去了客厅，宋南天正想打趣宋文韬几句，还没张开嘴，仰头见到宋文韬的脸，倏地吓了一跳。

　　宋文韬满脸青黑，印堂是黑的，眼圈是青的，脸上斑斑驳驳好像有伤，细看又像是光影朦胧，精神气像是被女鬼抽走了一般，嘴唇惨白，说话有气无力，头发也没捯饬，顶了个鸡窝头就来。

　　宋文韬虚弱道：“二伯，我来看看你。”

　　宋南天说：“我轮椅给你？”

　　宋文韬干巴巴笑了两声。

　　宋南天说：“沙发里坐吧。”

　　宋文韬殷勤地去推轮椅，又冲宋温峤讨好地笑，等宋温峤落座后，他才去沙发上坐下。

　　在宋家，众人皆知的规矩，宁可得罪宋南天，不要得罪宋温峤，宋南天一辈子没结婚，只有这一根独苗，心肝宝贝似的养着，刚认祖归宗那会儿，别说挑宋温峤的刺，哪怕是走在路上没跟他打招呼，叫宋南天知道了，也得掀翻天似的弄你。

　　宋温峤打量着宋文韬，问：“你嗑药了？”

　　宋文韬沉了沉脸，转瞬又笑起来，谄媚道：“堂哥胡说什么呢，昨晚熬夜了。”

　　宋温峤看他一眼，没再搭理他，垂着眼看手机。

　　“堂哥最近忙不忙？什么时候一起出来玩儿？”宋文韬接过女佣端来的茶，“我攒个局，再叫些朋友，大家认识认识。”

　　“忙。”

　　宋南天说：“文韬啊，还是要注意身体啊。”

　　宋文韬囫囵吃了口水果，灵机一动说：“堂哥，月底公司搞团建，熙青山露营地，三天两夜，你来不来？我提前给你备个豪华帐篷，咱们搞个篝火晚会。”

　　还没等宋温峤拒绝，宋南天眼神放亮说：“这不比唱歌蹦迪健康多了？温峤也去吧，就当散散心，也不能光顾着家里的事情，企业凝聚力也得兼顾。”

　　宋温峤无可奈何道：“那就去吧。”

　　*

　　一月份的南瑶市平均气温在十度左右，地中海主任已经穿上了老棉袄，亲自抱着大纸箱走进教学楼，兴致勃勃去了人文学院办公室楼层。

　　人未至声先到，吆喝着把人都叫出来。

　　孙主任把箱子往桌上搁，从兜里讨出块手帕，抹了把汗说：“这个月工会福利，职称副高级别及以上，每人过来领一份。”

　　秦少淮从办公室出来倒水，刚弯腰，水杯还没凑稳，孙主任冲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一部手机。

　　“每人一部，最新款。”孙主任笑得阳光灿烂，眼神里有些不怀好意。

　　秦少淮抹去洒在手背上的水渍，看了眼包装外壳，狐疑道：“这款手机刚出，一万多块，工会中彩票了？”

　　孙主任瞪他：“瞎说什么呢，这不是年底了么，福利好也是正常的。”

　　秦少淮道了声谢，弯腰继续倒水。

　　孙主任凑在他边上，踌躇了半晌说：“院里社会实践，你是年轻教师，还需要多锻炼，这次就派你和冯老师带学生去露营。”

　　这本来也属于工作范畴内，况且拿人手短，秦少淮只好答应下来。

　　孙主任转身之际舒了口气，连忙掏出手机把章程发到新拉的群里。

　　秦少淮拿着福利回办公室，想起那天掉进水里，手机浸了水，大半夜狼狈地坐在地上等人来救，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会是宋温峤。

　　他把新手机打开，将数据导入，重新插入电话卡。突然一个激灵，着急地打开微信，点开了聊天界面，见到聊天记录还在，噎在喉咙的那口气散了下去。

　　*

　　熙青山露营地依山临湖，自然风景秀丽，尤其那片清镜湖，视野开阔，湖岸线绵延，湖水颜色随光照变化，不同季节不同气温呈现出异样色泽，关于清镜湖的传说更是多不胜数。

　　营地里有帐篷出租，各种露营设备一应俱全，两个老师带十几个学生，准备在这里度过三天两夜的时间。

　　秦少淮在大巴车上叮嘱了一路，安全第一，体验第二，但显然孩子们都乐疯了，笑容洋溢的脸上写满了敷衍和不真诚。

　　汽车停下后，冯老师先去租帐篷，秦少淮和几个学生一起把周转箱搬下车，放去就近的木桌上。

　　一共十六个人，租了八顶帐篷，各自分配好后，秦少淮把所有人叫到桌前，表情严肃道：“两个小时点名一次，十点后不许离开帐篷。”

　　陈涛举手：“老师，半夜要上厕所怎么办？”

　　话音落，众人笑成一团，秦教授刀子似的眼神剐了过来。

　　陈涛收回手：“我少喝点水。”

　　秦少淮严肃、认真、板正地说：“下午自由活动，晚上六点吃晚饭，七点集体活动，十点睡觉，明天白天自由活动，后天早晨回学校，还是那句话，安全第一，还有问题吗？”

　　陈涛又举手：“老师，我申请晚上十二点之后睡，我约了人打游戏。”

　　“可以。”秦少淮推了推眼镜，“顺便打一个补考申请。”

　　陈涛收回手：“老师，我申请撤回刚才的申请。”

　　冯老师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少耍嘴皮子！”

　　陈涛嘿嘿笑了两声。

　　“下面给大家分工，再说一下晚上集体活动的内容，大家自行做安排。”冯老师安排完之后，把注意事项又絮叨了一遍，然后打开周转箱说，“这是你们秦教授给你们准备的物资。”

　　叶荟清流着口水凑过来，来露营怎么也少不了烤肉吧。

　　冯老师退开两步，挥挥手说：“别傻站着了，都过来领物资，每人四桶泡面、四个罐头、两包饼干、两块抹布、一包消毒纸巾和两包抽纸，拖把、洗手液和洗洁精共用。”

　　众人：“......”

　　陈涛说：“这是荒野求生的同时还不忘大扫除啊。”

　　秦少淮清了清嗓子，神情自若道：“大家还缺什么物资可以找我要，我尽量想办法。”

　　他们所在这片区域靠近营地入口，旁边就是停车场，进门后有条木板路，沿着清镜湖一路往里延伸，营地最里面是几间小木屋，建造成帐篷的形状，再往里有几个风景打卡点，那里的视野比现在这块区域更敞亮。

　　几辆房车开进了停车场，车门拉开后，陆续下来许多男女，二十岁到五十岁年级不等，看上去像是哪家公司来团建，从木板路上下来，沿着清镜湖往里走。

　　陈涛目不转睛看着，口水垂涎道：“他们的周转箱里肯定是烤肉，说不定还有蛋糕。”

　　秦少淮面色一黑，抿了抿唇道：“去小卖部买几根烤肠，我请客。”

　　“我要可乐！”“我要薯片！”“我要吃咖喱！”“我要......！”“我要......！”

　　秦少淮好气又好笑：“买买买，都买！”他叹了口气，扭头的瞬间却愣住了。

　　宋温峤走在人群的最后面，穿了身棕咖色格纹大衣，里面是黑色高领毛衣，他单手插在裤兜里，脸上没什么笑意，另一只手举着手机在打字，眉宇微微蹙起，眼帘低垂，嘴唇紧抿，头发比之前长了一点，垂头的时候有刘海落下，虚掩住那双浓密的眉毛。

　　秦少淮透不过气，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袖口，几乎从自己那件羊羔绒外套上扯出了毛球。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宋温峤向这里看了一眼，秦少淮猝不及防与他对视，心脏跳得飞快，不知该不该和他打招呼，就见宋温峤一脸淡漠收回了视线，仿佛不认识他一般，径直往前走。

　　酸楚感涌上鼻腔，秦少淮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问：“怎么还不去小卖部。”

　　众人捂着脸尖叫，“好帅啊！！！”

　　秦少淮：“......烤肠还吃吗？”

　　“那还是要吃的。”众人一哄而散。

　　叶荟清帮忙把周转箱里的食物拿出来，一份份摆好，他打量着秦少淮的脸色，小心翼翼问：“教授，你怎么不跟宋大哥打招呼？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我跟他不熟，以后不要提了，免得让人觉得我跟他沾亲带故。”秦少淮淡淡道，“记得两个小时点一次名，别让他们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