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无法撼动的坚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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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君。”
一声呼唤忽然在洮箐耳畔响起。
她抬起头，眼前是一个脸颊圆圆的少女。
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灵动可爱的飞仙髻上坠着一个水滴形的红色宝石。
“龙君，随我来。”
少女轻轻拉住她的手，露出一个带着梨涡的甜甜微笑。
洮箐望着女孩亲切的笑颜，一时愣住，轻而易举地被拉起来往宗祠外面去。
女孩甚至带着她奔跑起来，脚步轻快，红宝石在发间雀跃跳动。
让洮箐那颗沉寂下去心也微微跟着颤动了一下。
“龙君，你看——”
女孩打开虚掩的宗祠大门，将她往门外轻轻一推。
门外月光下，站着数不清的人。
他们大多衣着古朴，在见到洮箐的那一刻，每个人的脸上都泛起笑意。
漫山遍野的人群朝着她叩拜：“多谢龙君。”
洮箐茫然地转头望向女孩，却见她蹦蹦跳跳地扑进一个妇人怀中。
妇人身着暗红缎绣氅衣，华贵的发式让洮箐觉得有些眼熟——
是她，那个在龙神像下向她求救的干尸女子。
妇人满眼怜爱地抱住飞扑进怀中的少女，两人依偎着，也一同朝她叩首：“多谢龙君。”
“多谢龙君让我等重获自由……”
潮水般的感谢声朝洮箐涌来，她试图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紧紧攥住手中拇指大小的两瓣海螺。
忽然间，有点点星光飘散在空气中，在郁郁葱葱的树间欢快地跳跃。
光点慢慢汇集，成线成排，凝结成永夜的星河。
星河随山风奔涌而来，星辉越过万物，给予那棵孑然无依的棘棘树，一个等待了太久的怀抱。
万千星光将洮箐环绕。
她忽而意识到，这成千上万终于鲜活起来的面孔，是在向她做最后的告别。
妇人和女孩眉眼相似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紧紧相拥，也一点点化作山间的萤火。
星河奏响绝唱，整座鹿鸣山回荡着璀璨的亡歌。
洮箐目不转睛地望着满山星辉，直至眼瞳逐渐被无数光亮填满。
许久之后，她对着湮灭的星光承诺：“我一定会让假龙神受到惩罚，不管多难。”
渐渐沉默的萤火们忽而迸发出极绚烂的光芒，将昏暗的天空照成白昼。
洮箐在万千绚丽的华光中静静矗立，久久不语。
*
另一半龙珠毫无线索，神秘岛屿上却有白龙。
而世上白龙，唯有龙神洮奉。
白龙究竟是不是坠入邪道的父亲？
或许答案就在那乱石堆叠的黑色小岛上。
可洮箐现在还是太弱，她必须尽快获得大量能量，才能拿到寻找真相的入场券。
但要如何才能在这灵气崩塌的世间得到别的力量呢？
洮箐的目光四处流转，最后定格在一片废墟的鹿鸣山片场——
消散的红螺国臣民在最后，给予了她珍贵的馈赠。
即使不知道该如何使用这些念力，洮箐依旧感到力量充盈起来，至少比从前轻松，
念力，或许是她的最佳选择。
“接着。”
断壁残垣中，洮箐朝导演黄仲谨抛出颗亮晶晶的黄色石头。
《桂省龙卷风奇袭，超千人受伤》
《新晋金芝奖导演片场安全事故》
本周的爆炸性新闻标题已经在网上飘红很久。
《墨》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在龙卷风当晚不同程度地受伤，包括主演和导演。
堪称损失惨重。
《墨》是黄仲谨探案三部曲的第二部。
第一部《丹》去年一举斩获金芝奖最佳剧情长片，并且最佳原创剧本与最佳视觉效果提二中一，国内票房成绩十分抢眼。
原本默默无闻的黄仲谨凭借《丹》一炮而红，获得国际电影节金芝奖最佳导演。
让无数投资人的目光瞄准了他的下一部《墨》。
但人一多，主意就多，少不了沾亲带故和浑水摸鱼。不是想塞演员，就是想左右剧本。
为了心中的《墨》，黄仲谨拉婉拒和强拒了大量投资，自己扛起班子。
他横冲直撞不给“面子”的做法，惹怒了业内不少人，表面上一派花团锦簇，但许多人也正明里暗里等着看笑话。
原本还算顺利的一切，被鹿鸣山的飓风毁于一旦。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
在湖底千年，洮箐自然有不少人族社会难遇难求的宝贝。
她给黄仲谨的宝石，名为太阳晶精。
入手即热，虽为宝石，却有太阳般的明亮和温度。
价值连城。
“我要做你的东家，不过你所有的想法我都不会干涉。”
“你上次说的芙贵妃，我也愿意演。”
“只一条，你要竭尽所能让我声名远播，有人喜爱。”
“怎么，不够吗？”
见黄仲谨一会儿低头看看宝石，一会儿抬头看看她，就是不说话，洮箐不由得问道。
“不不不！够了！”
这个四十多岁不修边幅的男人像大梦初醒般眼含热泪，嘴巴张得都快让洮箐看到他的扁桃体：“洮小姐，你简直救我狗命！”
“什么狗？”洮箐不解。
《墨》中的芙贵妃，一直是黄仲谨的心病。
芙贵妃，墨国最有野心的政治家。她年纪尚小，外貌矜贵艳丽，却手段毒辣，冷血肆意。
这个角色，一要气势睥睨，二要有点小小的天真。
可试了许多人，黄仲谨都算不上满意。
年龄符合要求的小女孩儿们虽然优秀，但经历和气场不够，芙贵妃漫不经心的高位感和凌厉总被诠释得有些空中阁楼般的虚浮。
找足够阅历的女性来演，年龄又超标。
所以开机前，黄仲谨和编剧团队把芙贵妃的戏份删删减减，宁愿她只活在台词里，也不愿她具象化地堕入凡尘。
初见洮箐时，黄仲谨便大喜过望。
洮箐身上的特质太少见，明眸皓齿又娇艳夺目的美人天然有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好似掌握着绝对的力量，不容他人置喙。
可那朵艳丽芙蕖的目光中好像又揣着满满当当的心事，偶尔迸出的沉意掩盖着的，不知是脆弱还是迷茫。
这样矛盾的感觉，正是黄仲谨要的芙贵妃！
只是之前黄仲谨快把嘴皮子都磨破，也没能劝得洮箐说半个“好”字。
软磨硬泡良久，最后才不情不愿地歇了心思。
没想到今天洮箐却一反常态地答应了，甚至带资进组，还给了足够的话语权。
黄仲谨再顾不得在片场的废墟布景中左挑右捡，找些还能用的破烂。
也不复前一刻的唉声叹气，怨气爆棚。
“我保证。”
这一刻他的眼神堪比高亮远光灯，把胸膛拍得啪啪作响：“一定会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不，爱上你！”
*
八宝乾空袋、老鸡炖花胶、蒜蓉清蒸小澳龙、烤乳鸽、糖心网鲍、芸豆卷……
云京二环精致的四合院内，一道道美食陆续上桌，满屋子香气扑鼻。
相对而坐的两人却不像在芜村幻境中那般相处轻松，一时间四顾无言，满室寂静。
“你答应演芙贵妃，是因为假龙神吗？”
默然良久，蒋泽昀终于打破寂静。
洮箐透过锅仔蒸腾的雾气看向对面的青年，蒋泽昀的脸庞在雾气缭绕中朦胧得像在梦中一般。
就好像芜村破落的餐桌上的日夜餐食是现实，而现在，才是幻象。
“我们不是说好了做决定之前要先告诉对方。”
被云烟包裹的蒋泽昀语调也有些沉闷：“我想帮你，总不能每次都后知后觉。”
洮箐没有答话，只移开目光，微微偏头注视桌上精致的菜肴。
小火炉上的甜汤忽而冒起咕嘟咕嘟的气泡，浓香扑鼻，昭示着自己的美味。
比掺着沙的稀粥好上不止百倍。
可她好像没有办法回到小院中那些纯粹的时刻。
她的情绪，比阿兰复杂太多。
蒋泽昀无比自然地拿起碗为她盛上汤粥。
他好像也被某些思绪牵扯，顿了一瞬，被灼热的炉边炙到手掌。
“每天吃面里掺着土的饼子的时候，我就想着，等出来了一定带你尝尝我最喜欢的饭菜。”
“刚好到了雨季，现在正是吃山珍的时候。你尝尝，这个松茸海鲜汤肯定很甜。”
“至少比干巴巴的红薯块甜。”
蒋泽昀把碗轻放回她面前，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说话，他如今话比原来多不少，脸上也比肖逸秋多了笑意。
洮箐却看到，他悄悄攥住的手心。
“你好好活着，就是帮我。”
她浅浅笑了笑，轻舀起一勺甜汤，在雾气氤氲中品尝其中滋味。
或许在从前，蒋泽昀的口不对心都会被她打上危险信号。一个常常隐藏自己心中想法的人，绝不能掉以轻心。
但经过幻境，她开始慢慢意识到，蒋泽昀这个人，他不表露的那部分，不一定是暗藏的歹意。
“姜渊究竟做了什么？”
可这次蒋泽昀好像不打算再对她隐匿情绪。
他直接丢下一枚重磅炸弹，不再维持两人之间假装的平静。
洮箐脸上没有表情，洁白的汤匙轻扣碗沿，一勺一勺，品尝美味。
高汤醇香，鸡肉的鲜嫩和山珍的清甜在舌尖绽放，是数一数二的人族吃食。
却好像只能让人回味起那碗如水的稀粥。
“陈年旧事，何必再提。”她淡淡道。
“你想找回龙珠，想向假龙神复仇，你需要我，不是吗？”
蒋泽昀目光灼灼，似是十分坚持：“让我多知道一些吧，或许我比你想象的更加有用。”
漫长的沉默，像两个人无声的角逐。
在这天长地久的静默中，终于有人不紧不慢地开口。
“你们人族有一种酷刑，名为滴水。”洮箐说。
“受刑之人被蒙上双眼，固定身体，在黑暗中细细感受水珠滴在额头上，一滴一滴，绵延不绝。那好似要将头颅滴穿的恐惧如蛆附骨，却丝毫无法动弹。”
“我与姜渊相识于幼时，龙族离开后，扶丘一族便成了人间之主。或许是扶丘野心膨胀，他托词借走龙珠。”
她神情平静，似是在说无关痛痒的小事：“彼时他信誓旦旦，说不日便归。于是我在水下囚笼中，如滴水刑般，枯坐了千年。”
“或许他不是故意的呢？”蒋泽昀问道。
“也许他在路上出了意外，再也见不到你。”
“曾经我也无数次地假设过，或许他没有抛下我，他有苦衷。”
“可事实如此，是什么原因都已经不再重要。”洮箐说。
“我被囚千年，一切已是定局。”
蒋泽昀的眸光在好像她的话语中逐渐黯淡，如星月悄然沉寂，只余浓重的雾霭。
“我竟然还说……我们是同伴。”
洮箐听见他的声音逐渐低沉，轻笑着自嘲：“我们怎么可能是同伴？”
“你若真想帮我，便演好这场《墨》，助我念力加身，解开一切谜团。”
洮箐说。
他和姜渊，好像不一样。
她知道蒋泽昀竭尽所能顾惜亲友，胸怀坦荡。
她也曾一心想要搏得他的信任与怜惜，可真到了如此境地，却忍不住露出心中的坚冰。
黑暗中的每分每秒都那么难熬，只剩极度的厌恶，和毁天灭地的愤怒。
她心中庞大的冰原是数十万个日夜厚厚累积，任他如何凿刻，也不可能撼动分毫。
前世今生，是理不清的乱债。
有些事即便残忍，却也只能怪世事弄人。
“没有饺子吗？”轻叹一声，洮箐问道。
似是没料到话题的跨度如此之大，蒋泽昀愣了片刻，才轻声答道：“有。”
他按铃点菜，然后沉默又在两人中蔓延开来，直至晶莹剔透又胖嘟嘟的月牙饺子上桌。
“小赵助理说，你爱吃。”
洮箐并没有动筷子，她把这些圆得恰到好处，每一道胖胖的褶皱都讨喜得可爱的饺子挪到蒋泽昀面前，淡淡说道。
这句话就好像是山间的柔风，拂走沉沉的尘雾。
霎时间，那双黯淡下去的眼眸中，星芒又亮起。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无法撼动的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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