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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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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蝉已经开始昼夜不停地鸣叫,太阳的值班被拉长。傍晚橙红的天懒懒看着瞌睡的路灯,匆匆的行人瞥一眼驻足于卖部的小孩。
“啪!”一声脆响,蓝色的旺旺碎冰冰被男人扳成两半。
他低头,只能看见小朋友的发旋与一头黑发。
“哝,你一半我一半,记得早点回家。”钟吴生说着,把尖头那半递给了小孩。
小手接过,带着小声的“谢谢叔叔”。
随意摆了摆手,他低头,依稀能看见摆弄着冰棒的小手,和胸前的学生牌,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离开,继续闲逛在街头。
困倦的弯月攀爬上夜空,夜还是沾染着白日的热,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钟吴生阖眼,风轻轻拨弄他的发丝,轻轻卷着他万千的思绪,试图吹散。
可回忆是吹不散的,这一切都是徒劳。钟吴生睁眼,扭头看向了路灯下徘徊的青年。
灯光发黄,打在那张有些稚嫩带着烦躁的脸上,也照着那握着烟盒的手,那手上一刻似乎还握着笔,在卷子上写着许多许多迷茫的答案。
盖子被打开,像是偷腥的小猫,又像是好奇的小狗,凑近了盒子里的烟嗅着,接着缓缓抽出一根,却不知道怎么拿,索性棒棒糖一样粗暴地咬在了齿间,随着牙齿的咬合而上下尾巴似摆动。
“要打火机吗?”钟吴生看着青年,路灯把他们都衬得光明而温和。
“你抽烟吗?”蹙着眉拿下嘴里的烟,青年耳根泛红,问着。
“我不抽,对身体不好。”钟吴生耸了耸肩,“但是不抽烟顺打火机不会被发现,不是吗?”
青年想了想,笑了,“我也不抽,那怎么办?”
烟盒静静躺在他的手心,看起来那么无害。它只是被一个叛逆的,想尝试新鲜玩意儿的亚历山大买下了而已。
“给我吧。我拿棒棒糖换。”
“我买的最便宜的,你拿去递烟合适吗?”或许他还没有接触社会,但却已经知道了其中的一些“规矩”。
“分人。”
“那送你了,我不吃糖。”青年把烟盒给了钟吴生,钟吴生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截水果软糖给他,“拿着吧,不喜欢吗?”
视线在钟吴生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软糖才被接过,耳朵泛红的人嚅嗫着点了点头,挥手和钟吴生告别,或许自言自语了什么,但钟吴生听不见。
云更厚了,夜更深了,人却没有睡意,想着能不能趁机爬到高处,去够一够星星,又或者其他。
顶楼的风有些凉,似乎挟着呜咽飘荡。钟吴生低头,轻轻叹息一声,呜咽声便不知所措顿了顿,可怜里显得有些可爱。
他停下,习惯性摸了摸口袋,却什么都没拿出来,笑着摇了摇头,径直走过去。
“或许,你会需要一个拥抱吗?”他依旧轻声问着,在远离人间喧嚣的这里,一切都显得格外清晰。
蜷缩成一团的黑影,缓缓向他伸出一只手。他于是接过这只手,把人拉进了他的怀抱。
泣不成声的颤抖,揉碎了人的心。
一切都付诸流水。因为最后的一颗棋,先前所有的步步谋划都是竹篮打水。他想起他的十年寒窗,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凌晨升起的太阳,最后的最后……却似乎一无所有。
“未来会变好的。”
怀里人摇头。
“为什么不相信我?”
“那你来顶楼干什么?”哽咽的声音连成破碎的问题。
“来扫云,摘星星。”
手温柔擦拭眼泪,钟吴生又重复一遍,“会变好的。”
“嗯……我该怎么办?”从怀抱里挣脱,黑影转身,似乎很不好意思。拨开云的月亮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低头看着人间的闹剧。
“任性一回吧,都苦了这么久了。”
“好。”不假思索的答案。
钟吴生笑了,似乎如释重负,和黑影并肩站着。流淌的灯光伸长手臂,才勉强将微弱的星芒铺在他们脸上,一个风尘仆仆,一个泪痕满面。
有人说人是一夜之间长大的。
或者说,人是一夜之间便换了个枷锁。崭新的,还没拉紧的,松松垮垮着,甚至是让人毫无察觉的。
没关系,因为快乐总是短暂的。纵使如此,也应该牢牢抓紧一会儿。
犹豫的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还是按了下去。
找旅游搭子。
青年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他本来不害怕孤独的,他本来已经准备习惯了,他本来也不是这么冒进的。
“你好,钟吴生。”和他相约的人朝他打了个招呼,他于是有些腼腆地点头。
一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在,吃点心买东西的时候他们互相过问,点到即止。
因为兴趣相同而同时驻足,相视一笑是最令人舒心的。
慢慢的,他和钟吴生相约一起旅游的次数多了起来,聊得也多了起来。
一开始还只是一日游,后来两日三日,要住宿了。
嘛,两个大男人,他还只是一个大学生,能省就省,商量好了,钟吴生便订一间房。
只能说不知不觉,不知不觉……当舍友谈论起女生,他才惊觉,他都快大四了,怎么没谈个恋爱?他想了想,只觉得麻烦。
可是他快大四了,实习……找工作……各种各样的事情忙得要死,根本没办法跟钟吴生一起出去玩。
他还想着用自己的双脚走过祖国的大江南北呢。
“哥,我之后很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时间。”在旅馆收拾着东西,他道,显得遗憾和沮丧。
“嗯,我知道的。我之后也很忙。咋俩还真是……”
不知道为什么,当钟吴生对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居然是庆幸的。或许是那莫名其妙的独占欲作祟了。
他睡不着了。不知不觉吧,他看着钟吴生,不知道多久。
是喜欢吗?不知道,只是想亲一口。
脑海里的斗争对他来说格外煎熬。他根本没亲过谁,更没有这样“知法犯法”过。
心跳一直像加速处理的鼓点,他的眼睛似乎都不眨一下,又一次舔了舔唇,最终下定决心缓缓凑了过去。
就任性一回,以后可能见不上了。
额头而已……脸颊而已……唇……轻轻碰一下而已。
心快蹦出来了,可钟吴生还是恬静地睡着,无知无觉。
他于是胆大起来,牵住了钟吴生的手,不知道为什么,压不住嘴角的笑,可一瞬又变得悲伤。
只是碰一下……碰一下……是喜欢吗?
为什么一直纠结这个问题?他从来没喜欢过别人,“喜欢”显得好幼稚随意,可“爱”又显得好成熟虚伪。
那这是什么?
是“恋”吗?变态和迷恋。
他自我的质问几乎快把自己湮灭,以至于接下来一天根本不敢面对钟吴生。
“这次可能……真得再见了。”托着小行李箱,他失落得像淋雨的狗。
“可是刚才在许愿池,我投了硬币。”钟吴生耸了耸肩。
苦涩的笑绽开,他们似乎都理解彼此,但他们就此告别。
钟吴生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看着繁华的街道,径直走着。
路边的风景在飞速的移动,似乎不给人任何喘息和停留的机会,一片眼花缭乱里,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钟吴生抬眸,接着笑着抬起手臂,搂住了面前的男人。
周围的一切仍旧在变,最后定格在温馨的房间。泛黄的灯光照着人的身影,影子是黑色的,而有人没有影子。
镜子里倒影里映着钟吴生的脸,和布满吻痕的肩。他垂睫看着独一份的洗漱用品,笑了。
“我先走……”男人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开口道。
“我知道的。”钟吴生点了点头。他们是地下恋,必然要分外小心翼翼,只是必然会有些伤感罢了。
“对不起。”吻落在了手背上,男人道。
“抱歉。”钟吴生耸了耸肩,吻了吻自己的手背——方才男人轻吻的地方。
他们在一起多久了,不知道,一切都像流水一样顺其自然。
他们在职场上初见。加班,排挤,PUA都很常见,足够无聊。
他还记得他们一起在顶楼谈曾经的梦想。可事实上,他们只是平庸的忙碌众生里的一员。无奈的笑都是一样的,经受洗礼后一身疲乏,无以慰藉。不知不觉,就变成了现在这番局面。
但总有人会抽出刀,疯癫一样妄图截断这潺潺的流水。
像往常一样,钟吴生把门打开,看到男人的表情,愣了愣。
或许对不起都说不出口,那眼里深沉的哀伤,让钟吴生心里一阵发麻。
“怎么了?”他好似什么都不知道,问着。
“我家……”男人的声音甚至开始颤抖,开始沾染上哽咽,“要我相亲,结婚,生孩子。”
“嗯,很正常啊。”这是曾经每个人几乎都会做的事。
手臂陡然被男人抓住,“可是……我们,要不我告诉他们,我是同性恋吧。”
钟吴生低头,拨开了男人握着他手臂的手,“你是同性恋,其实也不妨碍你相亲结婚,不是吗?何况我们……”
他就看着男人的眼睛变大变圆,然后不可置信般直冲冲拥了上来,像是发怒的野兽撕咬着到嘴的肉,撕咬一夜。
“对不起。”
“抱歉。”一如既往,但这次,钟吴生看着男人,“如果你决定了,我也要相亲结婚了。”
“那我们还能……”
“哈哈哈,为什么不能?如果结婚生孩子是义务,那我们该有我们的权利呀。”
“这不对。我想和你结婚。”
心好像被敲击了一下,发出不知名的音节,钟吴生别过脸去,愉快得笑了,发出闷闷的声音,“我也想。”
“你等我!”男人好像看到了什么奇迹和希望,急切起来,“你等我!我一定只要和你结婚!”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好,我等你。”钟吴生扭过头去看男人,笑出了声。
他也不知道该等多久,在这段日子里,他照本宣科得相亲、相亲、相亲……
“我觉得那个女孩子挺好的,为什么拒绝了人家。人家对你也有好感啊?”
“不喜欢。”钟吴生瘪了瘪嘴。
“什么喜不喜欢!都多大的人了和小孩子似的!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爱情又不能当饭吃!”
“可一个人的生活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两个人的生活也是,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呢?”
“夫妻之间互相帮扶啊,有个人陪着不是更好吗?”
不,他还是喜欢自言自语的独处。说自己想听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
雨淅淅沥沥下着,书被风吹开一页又一页,钟吴生还是没等到那个诺言。
他在大雨里奔跑,没有伞没有雨衣,浸湿了一切,也不曾管别人奇奇怪怪的视线。他大笑着,风雨像是被激怒了一样更加猛烈,摇得树哗啦啦作响,遮得天昏地暗。
钟吴生就对着天空比了个中指。可是他回家就发烧感冒了,像是一出嬉笑的喜剧。
——
钟吴生要结婚了。
这才是对的吗?因为所有人都像流水线上的产品,走一样的程序。不一样的就是废品了。
他看着西装革履的自己,听着身边人的恭维,向镜子走近了一步,然后笑了。
是挺好看的。
接着人群发出了暴动,镜子在钟吴生还没反应过来时,碎了一地,沾染着血掉落成一块块碎片,倒映着他的脸。
宛如魔幻故事里发生的事一样,男人从镜子里奔了出来,拉住了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的钟吴生就跑。
嗯?什么?啊?
阳光笑得格外灿烂,钟吴生的脑子还在发懵,嘴角却放肆地咧开了。
他们跑过白昼黄昏黑夜黎明,跑过大大小小的城市,街头的风景不停变换,好像让人无法喘息和停留,眼花缭乱里钟吴生只能看见自己。而最后,一切定格在温馨的房间。
“你是我的。”男人戳着钟吴生的心口道,“我是你的。亲爱的。”
“我一直都知道啊。”钟吴生歪头,揽住了男人,凑了上去。
黎明里曙光渐渐显露,相扣的手上银色的戒指像是不灭的星星,闪闪发光。
“我恋你。”
“咔——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