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凝·诀》荦荦

6、花蕊之刺

　　“哎呀,看这肿的……”九公主一脸的疼惜，一边替我拿珍玉凝露膏轻擦着隔了一天却依旧肿的半天高的脸，不亏是上好名药，才轻轻擦上少许，原先那种刺痛肿胀的感觉就消去了不少。“你也不叫人来跟我说一声，额娘和十二妹妹，十四弟他们不在，九姐姐我还在的啊，受了欺负你怎么也不响一声呢？唉……”
　　九公主是德妃的女儿，今年方才十三岁，却已很有姑姑的那种沉稳风范了，不同于姑姑平日在人前的那种怯懦形象，九公主不但沉稳也很能干，个性也不坏。最重要的是，她有的时候，甚至比胤禵还疼我，而且，她疼我的那种方式，我很受用。
　　就像现在，她特地从自己的宫里跑来我这边细心的照料着我，也很宠溺的按我的意思没叫来太医。她看我的眼神总让我有一种她就该是我的亲姐姐，或者说是比亲姐姐还亲近的人的感觉。
　　“我想是擦点药，过几日子就好了，所以就没想叨扰九姐姐了。”
　　这倒是的，我向来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这次跑去储秀宫的事情还是不要让姑姑知道的好，万一她又要对云珞做些什么……我不想往下继续想下去，只是我知道，我以后再能见到云珞的机会，已经渺茫的如同流星了。
　　“唉，我的傻妹妹啊，不是叨扰我的事啊，这是你被欺负了，你怎么就没点心思想出口气呢？要不是今天八哥来找我说让我多关照着你些，我都还不知道你被人怎么了。”

　　胤禩去找过九公主？为了我……
　　心上窜起一阵甜甜的感觉，一边详装着看九公主收拾那些药瓶子，一边低下头默默的任自己的脸去红，不禁意的嘴角偷偷翘起。
　　“弦儿？怎么了？都不说话？”
　　“啊，没，我只是想，既然已经被打过了，那就算告诉姐姐你也不会不疼，所以就没想过那么多了。”
　　随口掰了句搪塞过，原来人家说陷入爱情就会变得神不守舍是真的啊，可是又突然想到，我这个好像还不算是爱情吧，算足了也顶多就是暗恋。意识到这点，心又突然的沉了下来，会不会只是我一个人在自以为是呢？胤禩对谁都好，他对九阿哥也好，他对怡佳也好，他甚至还关心过跪在石子地上好半天的翠铃，那么，他对我的好，是不是也只是他的个性使然呢？
　　啊！讨厌死了，烦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笨的像个草包，只为那一点点自己努力捕捉到的感觉就甜蜜的要死，我好讨厌自己现在的心，乱七八糟的，怎么也收拾不了。
　　“哎呀，你这小笨丫头，叫我怎么说你好……怕是平日里十四弟欺负你了你也不说话的吧？”
　　正自我厌恶着，又被九公主抱了起来，就那么横坐在她的腿上，我抬了抬眼皮，将她的心疼，怜惜，不舍通通纳入眼底，才腼腆的轻轻的笑了笑，又马上侧过头靠到她的颈窝子里，甜甜的唤了声“九姐姐……”，立刻就听见她因为脖子被我的头发挠到而痒的发出了嗤嗤的笑声，再就觉得她抚着我的头发，手也被她拉了去，她人就这么倚在塌上，我就这么被她抱在身上，绵绵软语的交谈着，言谈间我不时的撒个娇什么的，就像我恋上春日阳光一样，在来到清朝的这段日子里我开始恋上了向九公主撒娇的感觉。
　　我还恋上了他……想看到他的样子，想听到他的声音。
　　“我就是喜欢这样跟九姐姐一起。”
　　我就是喜欢这样，偷偷的暗恋胤禩。

　　晚点时候待九公主回去了，我才顶着那依旧肿的半天高的脸开始练琴，弹到心思特别好的地方，会忍不住开口掖两句曲词进去低低的合着唱出来，一曲弹罢，又忍不住脸红到了脖子根，我那都唱了些什么呀，无心人听过自是无心，有心人一听就可都明白了的。我猛的摇摇头，不行不行，宁弦还只是个孩子，我还不能让她总是唱些思情愁意的句子来，否则被人听了去，笑话我是小，从中找了些把柄来治我才是大。
　　于是就老老实实的按着琴谱开始练新的曲子，今天里的调子升音多，挑弦的时候又都要力道，一下午努力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而奋力弹琴的结果就是最后练完了琴，我居然连用拇指夹筷子都不会了。拇指的拗子里面酸溜溜的痛，竟是使不上力气，碟子里那一块可怜兮兮的豆腐，都被我挑啊弄的，成了豆花，最后索性气恼的拿起勺子舀来吃。勺子递到眼前，看着白嫩嫩的细腻的豆腐，心思里头飘飘荡荡的又想到那块刻了胤禩名字的白玉挂坠，满脑子都是他的样子。就那么端着勺子目无焦点的望着桌前，我也不知道我现在那种笑，看起来该是有多蠢。
　　正兀自发呆着，突然眼前一黑，我茫然然的依旧举着豆腐，又听到一声耳熟之极可是我现在却绝对都不想听到的声音。
　　“嘿嘿，猜我是谁？”
　　胤禵？姑姑他们不是得再过阵子才回来吗？怎么他会冒出来？惨了惨了，那岂不是脸上的印子都要给他看到……
　　唉，希望我有能力保护住储秀宫，不被胤禵给拆了。
　　“就知道你猜不到，我啦。”胤禵大概是看我愣着半天没反映，以为我真是猜不到了，就一下又把手撤了去，很顺便的帮我拿下勺子放到桌上，又更顺便的把我的身子朝他站的那边一扳。
　　疼是疼了点，不过如他所愿，面对面了。
　　也如我意料的，他瞪直了眼看着我的左脸好一会儿，猛的从我眼前向后跳了半步，食指直指我的脸颊，惊讶的一塌糊涂。
　　“这里这里，怎么会这样了？”
　　“这里这里？就这样了呗。”
　　我脑子飞速运转，可是还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骗过胤禵，算了，先玩玩文字游戏吧。我一边不熟练的装可爱，一边用手指也指到和胤禵所指的相同的地方，吐了句在他和在我看来都一样没营养的话。
　　“你被蜜蜂蛰到了？”胤禵不耐烦我的回答，反过来开始帮我想原因了，我心下暗暗窃喜着，被蜜蜂蛰到这个理由也不错啊。
　　“嗯，是啊，你都知道了啊？”
　　顺水推舟的按他的话说下去，我觉得我可以不用再去储秀宫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知道个头，你当我瞎子啊？蜜蜂蛰起来还会给你蛰个手印子出来？说，谁打你了，我替你收拾了他去。”
　　看着胤禵一边略掠起袖子，一边两眼火光熊熊的开始发光，我不由的抖了一下，心下里嘀咕着胤禵居然敢诓我，还得接着想办法怎么给他灭火。
　　“其实没谁……”
　　“你别给我罗罗嗦嗦的，快点讲是谁就行了。”胤禵还真是了解我，知道我又要开始耍花枪了，愣的把自己的脑袋顶到我面前，两眼直瞪着我的眼珠子，现在，我连一丝半毫闪烁的机会都没有。而小鬼的气势今天还赁的大，这么突如其来的被他一吓，嘴巴就动的比脑子快了。
　　“怡佳格格的下人打的。”
　　呸呸呸，改天我一定要把自己的嘴唇缝起来。
　　还正琢磨着胤禵会有什么反映，就看着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先前狂怒的火焰一下子暗下去不少，眼神里却越发的流露出一股厌恶。
　　“要命的，又是那个怡佳。”我愕然，难道胤禵和怡佳只间还有过什么其他渊源么？
　　大概是被我疑惑的眼光看得有点不自在，胤禵挠了挠头。“她挺难对付的。”
　　哦？难道说胤禵准备知难而退了，那倒好，省了我去劝说的力气。才这么想着，又被胤禵猛然认真起来的眼神吓了一跳。
　　“可是她居然敢欺负你！不行，一定要找法子治治她。”
　　我叹了口气，我有那么重要么？其实说穿了我不过就比这院子里面其他的下人们稍微高贵了那么一点点，按着礼数见了其他的娘娘们我也是要喊声主子的。昨天遇到怡佳是我还不懂，后来回来了翠铃才解释给我听，虽然同是唤的格格，可是怡佳是安亲王外孙女，年纪小小就以是封的和硕格格了，相当是郡主一说。和我这个所谓的六品格格相比，根本就也是有着天地差别的距离的，不说在皇宫内风头盛极，单是在皇上面前，如果真是我要和她有什么争执，只怕皇上也是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会直判下该是我的不是了。
　　正也是因为这个，我才更不想把和怡佳之间的事情闹大。这里是皇宫，是后宫，没有人会在根本没有悬念的斗争中选择去扶持必定会输的那一方的。慢慢的思索着这一切，口里也慢慢的应着胤禵的话。
　　“别去了，讨不到好处的。”
　　我看见胤禵的手狠狠的握了握拳，好一会才有松开。他的眼神里飘过了无奈，不服，渐渐的开始黯然，他垂下头把我拉近到他身边，没讲话但是很用力的抱我。我的脸接触到他衣服上丝绸的触觉，滑滑的，凉凉的，有点像泪水的触觉。又猛然的觉得背上胤禵的手臂突然大了力气，一瞬间里把我抱的有点透不过气。
　　“讨不到好处我也要去！绝对不能让你被人欺负了去。”
　　我心下惊到，努力的开始挣脱他的双臂，而他眼里重新点燃的怒气也是怎么都无法忽视掉的。
　　“不可以！”
　　“我好歹还是个阿哥吧，对付她，虽然有点棘手，但是摆出架子来也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不是谁摆架子的……啊……别拉我。”
　　还没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就被胤禵一把拉着冲出门去，期间磕磕碰碰的，好几次都差点摔倒，身上自是不用说，磕到的地方肯定一会就都会是淤青了。我该是说胤禵的身手太了得还是该认命自己的身体太迟钝？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胤禵正以他最大的火气拉着我冲往储秀宫的方向了，老天爷啊，我是真的不想去，我的命本来就不明不白的玄乎着，那些要碰地雷的事情我一件都不想做呀，求您了，让胤禵停下脚步吧。
　　下一瞬间，由于惯性，鼻子很用力的撞上了胤禵的后背，鼻尖那边到鼻根，快速的窜过一阵酸痛，直痛的我嘴里咝出了声，抬手轻轻的一边抹掉被酸痛逼出的眼泪，一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无限哀伤的猜测着，这次是真的塌掉了吧？
　　真难怪大家遇到什么事情都喜欢叫老天爷，还真管用，胤禵猛的收住了脚步，我才会撞扁了自己的鼻子。
　　“你要拖着弦儿去哪？”
　　“去哪管你什么事了？”
　　“四哥让我看着你的，不许你拿弦儿乱来。”
　　“十三哥，我真服了你了，你干吗四哥说什么你都听啊？”
　　胤祥？我酸涩着眼睛抬头，今天有太多太多的惊讶的事情发生，每一件都能让我忘掉些什么，胤禵的突然出些让我忘记了把饭吃完，现在胤祥的出现让我暂时忘记了鼻子痛的要命的现实。
　　“那是因为四哥都没说错，对的我当然要听。”
　　又是一袭月牙色的衣衫，不同于上次的那件棉袄的，大概就是镶边都换成了紫红色，微微点缀了些金色的碎花，显得淡雅又极富气质。而衣不同袄，自是春天里头，我才觉得胤祥的身形其实和胤禵还是不太一样的，更大人气些，也更高挑了些。
　　“他叫你管着我也是对的？好，就算是对的，那你看这边！”
　　还正溜着眼睛在胤祥的衣衫子上上下下的打着转，又觉得胳膊一紧，被胤禵拖到了面前，再就看着胤禵指着我的脸冲胤祥吼了过去。
　　“被那个怡佳弄成这样了，也不许去讨个公道？”
　　在胤禵气鼓鼓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我看到胤祥眼里飘过的不可思议，就像先会胤禵看见我时候一样的表情。
　　“怎么会……怡佳她也太……”
　　说着，胤祥也不住的倒抽了口气，我有点不好意思的底下头，眉头却皱的紧紧的，胤祥啊，你可一定要说服胤禵让他先咽下这口气，一切尽管从长计议，现在绝对不是跳出来闹事的时候，就算是胤禵出面，这件事情闹大了也只会是对我不利，或者对云珞不利，更甚至会对对姑姑不利，总之这事情上，忍是上上策，忍不住就会坏事。
　　“现在你知道了吧？正好乘着皇阿玛和宜妃娘娘都不在宫里，我今天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但是事情却没有如我期望的去发展，只是胤禵一边愤懑着拖着我继续往储秀宫过去，而回头看到的是胤祥一个人若有所思的背影。
　　于是，渐行渐远……
　　当储秀宫那赤红色的宫墙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夜色已是降下来的了，远远的就能看见储秀宫宫墙里头那些灯笼的色彩，隐约听到些丝竹管弦的声音，没想到宜妃娘娘不在宫里可储秀宫却也还是那么的热闹。胤禵拉着我的手越发的来了力气，我可以感觉的到微微有点被他握的太紧的手指间隐隐的有些个酸痛，我也知道他是越发的生气了，但还是不想放弃最后一丝机会，就在脚步即将跨入储秀宫的前一刻，虽然是低声，但是我确实是在求胤禵了。
　　“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传！”
　　他没回答我，只是皱着眉头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大声的吩咐宫门口的太监传话。随着太监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我的心由原先的猛烈的跳动渐渐的转为绝望，抬头看到的是胤禵坚定的背影，想叹气，可又没有那个胆子。最后只能是猛的摇摇头，死就死吧，随他去了。

　　“十四弟？你不是陪皇阿玛一起出游了么？这么快就回宫了？”
　　不多久我就听到胤禟的声音，他从里屋走出来，一边淡淡的笑着，一边和胤禵说着话，言谈间很不屑的用眼角瞟了我一眼。我知道，他一定也知道了胤禵所来是为何的了。
　　“蒙九哥记挂着，不过要不是为弟我回来的早，恐怕还真是要错过了和怡佳格格一聚的机会了。”
　　胤禵一点都不若胤禟的尔雅姿态，句里词间火药气息浓重的很，以至于他那句寒暄在此刻听来都是满带着愤怒的。我知道他本来看到我脸上的手印子就已是气愤的，听见说是怡佳动了我就又是火气更增，再到储秀宫，却遇到这里竟是在歌舞笙萧，他的怒气就算原本还有点收敛的意思，此刻恐怕也只是一触即发的就要喷射而出了。我也不敢再去拉他，万一我的委曲求全在他眼里更又激起一层火花的话，那么我就无疑的会成为导火线了。
　　正在我踌躇的如同热锅蚂蚁一般的时候，刚才听来那么揪心的太监的嗓音，这会却动人的如同天籁般的又再次响起。
　　“四阿哥，十三阿哥到～”
　　心里陡然的踏实下来，再就看见一片月牙色晃入眼里，伴随其边的是一抹藏青色的身影。
　　“四哥，十三弟，今天都好兴致来我这儿么？”
　　胤禟的声音还是淡然的没有温度，却又客套十足。脑子里冒出一个词儿，无懈可击。再看身边的胤禵，就显然离这个词儿差距还是有那么好些远了的，此刻他不但对着胤禟一脸不是好脸色，连带着看胤祥的眼神也尖刻中带了些嘲讽的气息，再看去胤禛那边的眼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或者说，他压根就没看着胤禛，就见得胤禵瞟过胤禛一眼，立刻又扭开头去，鼻子里闷哼了一声，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的手被他拽的生生的疼，这满场子的让他不快乐，怕是全发泄到我那只可怜的手上了。
　　稍稍转动些手腕，妄图从痛的发麻的境地里解脱出来，却也只是徒劳无功。倒是听着胤禛和胤禟他们兄弟两个客套的厉害，一句一个叨扰，我偷偷的看过去胤禛的脸，说实话，我从来没见过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笑过那么多次的，他在跟胤禟说话的时候，每句句子丢出来的同时，都是一脸的笑意。会不会是因为是兄弟，所以太像的关系，亦或者是我的手实在疼的牵扯着眼睛都花了？为什么我看着胤禛这一脸的笑，竟和胤禩那么像呢？
　　屋子里头传来阵阵琴声，以我的感觉来品评，实在是差强人意。而身边就着胤禛和胤禟客套着，我以为一切都可以很快就顺利的结束的时候，胤禵的一句话又再次刺耳之极的响起来。
　　“怡佳，你给我滚出来。有本事别做了什么都让九哥给你担着！”
　　我的手被他松开来，不，准确的说是胤禵在说完话的一瞬间，就整个人都被胤禛给挪到他自个儿的面前去了。
　　“不许胡嚷嚷。”
　　胤禛的声音随后压过胤禵原来的怒吼，只低低的一声，却在无形中似有莫大的压力一般，胤禵只是气鼓着双眼怒瞪他，却真的没再说什么。胤祥在胤禵身边拍着他的肩像是想给他些安慰，却被胤禵一个白眼翻了过去，又闪身躲过胤祥的手掌的落势，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但见得胤祥的手很无措也很尴尬的悬在半空中了。
　　然后，在胤禛极其自然的顺势拉下胤祥的手握在自己掌中的同时，我的眼角瞟见了一个我最不想见的人和一个我最想见的人，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怡佳向着胤禵的方向极是委屈的神情，言语间却依旧娇纵的声息立闻而现。“十四哥哥，你怎么对怡佳这么凶呢？怡佳这次可没惹到你什么呢。”
　　怡佳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朝回向她的身侧去。“八哥哥，你可要帮我说说十四哥哥呀。”

　　心是紧紧的揪了一把，头又重重的低下了去。我不要看见，不要看见……
　　“你是没惹到我，可是你把我妹……呜…”
　　胤禵的话只说了半句，是谁捂了他的嘴吧？我没心去想，脑子里被胤禩的声音所占据。
　　“今天储秀宫可真是热闹了，四哥和十三弟十四弟也来了。不过十四弟怎么火气大了些的？这不好的，会吓到咱们怡佳妹妹的啊。”
　　他还是帮着怡佳的……我低着头可以不看见他对怡佳的动作，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捂上耳朵不听到他处处维护怡佳的话语。夜色里暗兮兮的，尽是低着头，我也看不清自己脚下的石子们，究竟是怎么样区分开彼此的。胤禵的声音再次响起，而且越发的大声了，而怡佳的声音微微带着哭腔，委屈的很，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才和胤禵对上两句半，却也是有了足够的火气的，胤禩和胤禛在说什么，似是一个对着胤禵，一个对着怡佳的，我听不清楚也不想听，我的脚很想自己挪动开，我想回去了，我不想呆在这里，其实谁都没在乎我不是吗？胤祥把胤禛找来不过是为了把胤禵给带回去罢了，胤禩满眼只有怡佳，胤禟谁都没看，又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是个看客，看着满园子的阿哥格格闹的不亦乐乎，像是一出戏。
　　我呢？胤禵把我当作主角一样的拖到这个戏台子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关注到我的一举一动，那么，是不是我现在就立刻转身离开这个储秀宫，去找个足够黑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也不会有人看见呢？
　　想着，足尖开始轻微的挪动起来，眼里蒙着层雾气，我突然想到了妈妈，突然好委屈。妈妈，我好想现在就扑倒你身边放声的大哭一场，就在妈妈只看着我的时候，大哭一场，我好讨厌这里，我想家，想妈妈，想被人重视，只要妈妈一个人就好，别把我抛开，把我带在身边吧，抱我吧，看着我笑也看着我哭吧，我不要再这样，被人欺负了也没有人懂我的委屈，我不要再这样，做什么事情都要瞻前顾后，妈妈……救救小娴吧，带小娴回家吧，好不好？好不好……
　　眼泪滴落下去了，听不见它敲击在地上的声音，可是却能清晰的听见它敲打在心里的声音。我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行了，我要逃跑，我忍不住的想哭，我要着个地方躲起来。

　　月牙色的衣衫有暖暖的感觉，就那么伫立在我的面前，好像要把我全部遮蔽起来一样。我就那样掖着嗓子，一点声音都不出的，可又确确实实的哭的痛快起来。
　　胤祥，谢谢……
　　胤禵他们还在吵闹着，可是他们吵的是什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想慢慢的哭，把眼泪都丢出来，我又听见胤禩的声音了，还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能够安抚人心，可是我不想听，因为他安抚的人不是我；我又听见胤禛的声音了，低沉的声线压制着胤禵那激动的嗓门，可是我不想听，因为他压制不住我的眼泪。
　　我就这样把额头贴在胤祥的背脊上，安静的任凭眼泪去流，渐渐觉得胤祥的背也开始变的凉凉的，这才惊觉到眼泪已是浸湿了他月色的衣衫，又觉得他的身子背突兀的僵硬了些，于是就更觉得局促不安起来。而在这不安中，我居然没有发现，四周原本的哄闹，居然已经变成凝练的安静。
　　但那也只是一瞬的事情，很快还是意识到了四周气氛的变化，我有点想抬头看个究竟，但是却始终没有这样的胆子，于是反而是越发的将头向下低去，一直低的连脖子后头都觉得酸酸的发疼，我发觉到胤祥的月色衣衫正从我身前退开，没了遮蔽的我只能这样，像蜗牛又像鸵鸟一样的，用自己仅有的能力保护自己。即使这种保护，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
　　“弦儿……”
　　胤禵的声音变得有点哑，大概是之前吵的太过了的缘由。他毫无目的的唤我，没有来由的，让我觉得有一种可怜和渴求的语气在里面，我踌躇着该不该回应他，要叫我此刻发出些声音的话，想是很难的，先前掖着嗓子哭的时候只怕是连着嗓子都掖的发毛了，现在若是真的开口说些什么，在这么安静的环境里，那浓浓的鼻音必定会把我偷着哭的事实出卖个彻底的。于是，我选择了不出声，但是还是稍稍抬起了头，用眼神回应他一下。
　　头抬起来的瞬间，廊子那边新掌的灯亮的晃眼，让我忍不住眯了下眼。离开我不远的地方低低的传过来一声抽气的声音，别人恐怕未必会听的见，但是在我来说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半含着疑惑的再望向那声音的来源，大抵是因为站在院子中间些，灯光投在胤禛身上，居然是很昏黄的，朦胧的看不透他的表情。我只是知道他在看我的脸，可是他在我脸上看到了什么呢？
　　脸上……当我反映过来急忙想要低头掩饰的时候，胤禛的声音却没有给我这样做的机会。
　　“怡佳，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过来替你接风还要带着宁弦么？”
　　然后听得怡佳嗯哼了一声，有些不满，有些疑惑。
　　接风？这个就是胤禛给胤禵找的跑来储秀宫怒吼的理由？牵强了些……但是总好过没有。显然怡佳也是这么认为的，大约也是为此才苛刻的问为什么他们阿哥来看她还要拖着我吧。
　　“因为弦儿就是四哥哥我今天送给怡佳你的礼。”
　　我脑子还没来得及转过弯，就在胤禵对这胤禛的抗议声已经胤祥不解的神情中被胤禛拖进了里屋去。
　　屋子里有琴，先前在廊子里听见的那似是不得入耳的曲子恐怕就是它发出来的。止于是谁让它发出那样的声音的么，看下琴端系着的那条粉紫下翠花流苏就能猜得一二了，这种粉脂气极浓的东西，怕是不会有哪个阿哥想着去用的吧。

　　然后，在怡佳鄙夷的眼神里，在胤禩胤禟胤祥他们疑惑的眼神里，在胤禵突然自满的眼神里，已经胤禛那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的眼神里，我开始拨弄起那张对我来说手感极其陌生，但毫不掩其音色的好琴。
　　琴声，指尖，共鸣。
　　曲初，轻拨柔捻，满室清风化作点点轻雾，轻颤起弦端，后续淡然的两三声，如同山间鸟鸣而过，不过是点滴片刻，一室繁华顿然不在，眼前有山，古朴的山，静静的竹摇曳在山间，风过时，叶片撞击叶片，细碎的嗦嗦声捕捉起风的影子。渐渐入了境里，挑，拨，刺，捻，拢，技法里越发的多起来，曲里的拍子越发的快起来，那是一种快意山间的情绪，用的又都是小弦，声声听来虽是快意，却脱不去女儿家的细致柔腻，墨色竹林山，粉香女儿情，待到曲尾收势，丝竹连成一片，最后嘎然止于最后扬起的那个音符。
　　何止是一曲快意，何止是一曲清高，我知道我自己琴弹的好，却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好，那月夜山间的柔情风仪，在我的指尖已是被刻画的酣畅淋漓。
　　再抬头，看见众人眼里的惊叹，又有一种超乎以往任何一次被人赞叹的快感，那快感来自于何，当我看到怡佳那张不知因为是气愤还是妒忌而扭曲了的脸的时候，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原来这就是复仇的感觉……
　　我突然很感激胤禛，我虽然没有让怡佳的脸上和我一样挂彩，我虽然没有让怡佳低头对我说声不是，可是我却可以借着她原本用来炫耀的东西狠狠的打击她的自尊心，这就够了，甚至一瞬间我觉得怡佳有些可怜。她可是一个至尊得宠的和硕格格，也许脾气是坏了些，也许心眼是小了些，但是从来都不会有人用这么直接的方式伤害过她的心吧？我这么做会不会有点太过于直接了呢？
　　然而罪恶感只是小小的抬了一下头，立刻又被另外一股火焰吞噬掉了。那是我看到胤禩一脸的温柔正安抚着怡佳，突然而来的认知，如果说我先前竭尽全力去弹的一曲香山射谷是伤害了怡佳的心的话，那么现在，也几乎是扯平了。所以我不用为伤害到她而自责，更不用为她是否真的很难平复心情的郁结而担心，这本来就是她该得的，是她先伤害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我，我是来报复她的，这一切理所当然很。

　　御花园里的夜色沉沉的，心口也沉沉的，我从怡佳那里讨回了些什么，可是还是输了些什么的。胤禛和胤禵并肩走在前头，夜色里面那么的静，他们之间也一样的静，胤祥在我身侧，虽然看不出有什么神色，但是我却敢肯定他心里一定很是忐忑，因为我也正一样的局促着，而面子上却还得强装着平静，手心里微微有些热度，传递其间的是我自己能够感觉到的自己的脉搏的跳动，一种山雨欲来气氛在四周蔓延着，徘徊着，我估摸着胤禵大概会先沉不住气，而事实也确实是他先打破了这份可怕的宁静。
　　“干吗不让我教训怡佳？”
　　胤禵步子快了一些，猛的走到胤禛面前站住，抬头用一种不解且满含了恼怒的眼神看向胤禛。
　　“把你的声音收小些。”被发难的胤禛没有任何变化的回答他，就像回答我平时功课上不懂问他的问题的时候一个样子的回答胤禵。“还有，别给弦儿找麻烦。”
　　“就是因为事情关系到弦儿我才一定要替她争回这口气。”
　　胤禛听着胤禵越发大起来的声音，微微皱了眉，转头看向另外一侧，转头的瞬间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叹息。
　　“你若是今天强争了这口气，明天怡佳格格就不会再找弦儿的麻烦？你今天可以在宫里护着弦儿，改天你若是不在宫里呢？我不是不让你帮着弦儿，只是不希望你给弦儿惹祸上身。”
　　胤禵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反驳些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随着胤禛的步伐一起向着回去的方向走，却没见得他走两步，又猛的停了下来。
　　“那让十三哥盯着我又算什么？这总不会也是为了弦儿吧？”
　　“若不是胤祥及时告诉我，你现在恐怕正在用你拳头伺候怡佳呢吧？”
　　“用拳头？我是想用脚狠狠的踹的……啊…”
　　胤禵先是不屑的眯了眯眼睛，眼神却又一下亮了起来，一种惊讶和懊恼交杂的神情浮现在他脸上，他那原本秀气且漂亮的脸孔仿佛是被人恶作剧般的揉捏过一样。“只是怡佳那边居然下手那么重，所以才让弦儿稍稍煞她些威风。”此刻胤禛的神色稍稍的柔和了些，眼光扫过胤禵胤祥，都是柔柔的，最后停到我的脸上。
　　刹那间，居然又有了想哭的冲动，暖暖的眼神，和平日迥然不同的胤禛，在夜色里竟让我想到很小很小的时候，爸爸也是这样的看我的。
　　然而……有多久没有再接触过那样温柔的爸爸了呢？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很小的时候爸妈吵架时候，我只敢一个人躲在边上哭，看他们突然狰狞起来的面孔，怕的不敢走近一步，然后每次哭到觉得无法顺畅呼吸而忍不住开始抽气的时候，他们总会停下来，妈妈会一声不吭的怒视爸爸，爸爸则会把我抱起来，抚我的背帮我顺气，那样的时候，爸爸的眼神就是这样柔柔的。再后来……爸妈就再也没有吵过架，他们分开了，然后我也再没有见过这样一种包容的，值得依靠的眼神，再没有人在我害怕到哭出来的时候会帮我拍着背顺气，也许这只是胤禛不小心流露出的一点不经意的神情，可在我看来却是那样一种久违了的亲切，让我有一种把所有的担心害怕以及委屈伤心都全盘托出的冲动，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好像觉得，他是会保护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