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鬼》玉子迷

4、第 4 章

　　李佳仪猛地睁开眼。

　　心脏在胸腔急速跳动着，耳膜旁似乎有什么尖锐的声音嗡鸣着。

　　她睁着眼，虚虚地望着前方，眼前是看不清的黑暗，惊惧的情绪仍旧残留在脑海中。

　　好一会李佳仪才意识到刚才做了个古怪的梦。

　　梦境的具体内容已经变得很模糊了，她只隐约记得陈宿生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只是个梦。

　　还好只是个梦。

　　李佳仪紧绷的心脏微微放松，她轻轻地翻了个身，想要看清身边人的脸庞，好像这样就能得到什么安慰似的。

　　而身旁人也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像他们每个相拥而眠的夜晚一样，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轻轻往怀中一带。

　　陈宿生连眼睛也没有睁，只是模糊不清地问了一声：“怎么了？又失眠吗？”

　　李佳仪没说话，依偎着陈宿生的胸膛，她听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莫名的让李佳仪安心了。

　　李佳仪将头埋地更深了，轻声说了句：“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

　　陈宿生安抚似地抬手在她的脊背后轻拍。

　　“别怕，有我。”

　　夜色深沉，噩梦引起的惊惧被伴侣带来的安全感抚平。

　　李佳仪阖上眼，渐渐沉入安静沉静的深眠。

　　只是也没有看到，黑暗中，“陈宿生”的嘴角掀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客厅中，四面佛仍旧端坐在莲花座上，微笑着朝人间投下漫不经心的一瞥。

　　-

　　第二天李佳仪醒来时，身旁的被窝冰凉一片。

　　陈宿生早已离去。

　　估计是先行开车去老宅接白珏了。

　　白珏从不愿意见她，于是陈宿生只能让李佳仪单独去墓园，而他则去接母亲。

　　一股说不清的失落朝李佳仪心头涌去。

　　但很快，她又整理好心情，洗漱过后，拿起香烛瓜果准备出门。

　　路过客厅时，李佳仪无意间朝放置在圆桌上的红玫瑰瞥去。

　　这一眼让她顿住了。

　　原本艳丽的鲜红色迅速氧化发黄，变成暗沉的红色，像是干涸的鲜血一样。

　　腐烂的花瓣上面还爬满了细细密密的白色小飞虫，令李佳仪感到说不出来的恶心和恐怖。

　　只不过是短短一个晚上，这束价值昂贵的玫瑰便凋零了。

　　真是娇贵的花朵。

　　李佳仪略有心疼地望着这束枯萎的玫瑰花。

　　这可是陈宿生第一次送自己花。

　　她本来还想将玫瑰花晒干做成干花，永久保存，待婚后纪念日时拿起做年轻时的回忆。

　　结果......李佳仪看了一眼花上密密麻麻的小飞虫，无奈地叹了口气。

　　现下只能扔掉了。

　　-

　　早上八点，陈宿生准时派黄叔来到李佳仪公寓楼下接她。

　　陈淑贞去世后被葬在陈家的家族墓地宝湖山里，平日里有专业人士24小时提供管理服务。

　　在寸土寸金的港城，光是一个私人骨灰龛位就需要100万港币，更别说陈家占据了一整座山当墓地，光是一个月要出的管理费就是天价。

　　明明当初陈李两家的起点差不多，不过是短短十数年，陈家就发展成港城的巨富之一，而李家却是一日比一日落败。

　　谁听了不说一声造化弄人呢？

　　“小姐，到了。”

　　黄叔的提醒声打断了李佳仪的思绪，她这才注意到车子已经开到宝湖山下了。

　　临近清明，港城连续好几天都下着绵绵小雨，天空被乌云覆盖，压抑的气息笼罩着整座城市。

　　李佳仪推开车门，潮湿微凉的空气朝皮肤袭来，她撑起伞，细雨落在黑色的伞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细碎声响。

　　李佳仪仰首朝面前这座山望去。

　　整座宝湖山被绿树覆盖，景致秀丽，环境静谧，山下还专门设立一个拱门，平日里有专业人士看管。

　　拱门下西装革履的男士看到撑着伞的李佳仪，主动走上前问道：“请问是李小姐吗？”

　　李佳仪点点头。

　　“陈先生已经在山上等你，他来之前特意交代过我，您跟我来就行。”

　　说完，穿着黑色西装的工作人员领着李佳仪朝宝湖山内走去。

　　宝湖山占地面积极广，李佳仪本来还担心自己穿着高跟鞋不方便走路，没想到工作人员直接带她来到了一处登山扶手电梯前，两人站在电梯上，不费丝毫力气直达山顶，还能顺便欣赏沿途风景。

　　她自觉又开了眼界，当初陈淑贞去世，李佳仪帮忙打理了葬礼，但等到入葬的时候，陈家却拒绝了一切外人旁观出殡下葬。

　　这个外人包括李佳仪。

　　等到了山顶之后，李佳仪看到在树荫下等待的陈宿生和白珏，以及——另外一个她不愿意见到的人。

　　女人大概二十三岁出头，因为是为先人扫墓，她穿着一身收腰的黑色长连衣裙，长发简单地盘在脑后，更加衬得她气质高雅，面容明艳。

　　她站在陈宿生和白珏两人之间，与陈宿生同撑一把伞。

　　李佳仪到的时候，她正笑意盈盈的同身旁的陈宿生说着什么，陈宿生则保持着微笑，温和疏离地应对着。

　　细碎的雨幕之下，她和陈宿生看起来就像是一堆天作之合的壁人。

　　而自己看起来简直是一个多余的人。

　　李佳仪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刺痛了。

　　她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手中的伞柄，指甲深深地嵌入到掌心，让她感到一阵清醒的疼痛。

　　三人注意到李佳仪的到来，纷纷朝她望过去。

　　陈宿生双眼一亮，黑色的眼眸渐渐被笑意浸透。

　　他也不顾此时天空下着小雨，将伞往身旁女人手中一塞，大步朝李佳仪走来。

　　细细的雨丝落在他深灰色的西装大衣上，他却好像感受不到似的，径直钻入她的伞下。

　　“佳仪。”

　　陈宿生低着头望她，目光落在她裸露在外的肩膀，轻声问道：“怎么穿这么少？”

　　如今虽然已经入春，但空气中仍旧带着一丝凉意。

　　李佳仪因为今天是给故去的陈淑贞扫墓，特意穿了一件黑色长裙，裙子样式和那个女人穿的竟然看起来意外的相似。

　　她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放松，心中仿佛流过一丝暖流。

　　宿生果然还是在意她的。

　　李佳仪垂下眼眸，乖巧温顺地说道：“还好，我没觉得冷。”

　　陈宿生的眼中有一丝不赞同，但并未说什么，只是接过李佳仪手中的伞，同她并肩来到白珏和顾玉珍前。

　　白珏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变淡了。

　　她不喜欢这个儿媳是整个陈家都知道的事情，但耐不住陈淑贞强硬定下的婚约。

　　现在婆母去世，她原以为这门婚约随着她的死亡也会消散，却没有想到自己儿子羽翼渐渐丰满，坚决要将李佳仪留在自己身边。

　　现下竟然连自己的话都不听了。

　　她漠然地审视着李佳仪，真不知道这个女人身上有什么魔力，引得陈家人一个又一个的喜欢她。

　　简直和那个狐媚子一模一样.....

　　不知道想到什么，白珏的眼神变得有些阴沉。

　　配得上陈宿生的只有像顾玉珍这样的大家小姐。

　　顾玉珍则直勾勾盯着这位陈宿生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的未婚妻。

　　早在追求陈宿生前，顾玉珍就知道陈宿生有位从就定下娃娃亲的青梅足马。

　　她一开始从未将这位未婚妻放在眼里。

　　在她看来，李佳仪不过是借着年少间的情分死死抓住陈宿生罢了。

　　毕竟她家落败了，陈宿生是她这辈子唯一能够接触到的上升渠道，一辈子的唯一的机会，当然要抓紧些。

　　而顾玉珍身为地产大亨的女儿，家世显赫，外貌出众，她长这么大，想要什么东西没得到过。

　　唯独在陈宿生面前连连碰壁。

　　这让骄傲的顾玉珍心生不甘，越是得不到她越是执着，与此同时，顾玉珍对那个传说中的未婚妻升起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和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冷淡高傲的陈宿生放在心头，如此忠贞不渝？

　　今天，她终于见到了。

　　与想象中的不同，李佳仪意外的美。

　　在看到李佳仪的第一眼，顾玉珍惜扪心自问，她确实被惊艳到了。

　　因为是祭祀先人，顾玉珍特意选择了黑色长连衣裙，而尴尬的事情发生了，李佳仪身上的黑裙和她所穿的制式相仿。

　　两条裙子上半身都是修身的黑色针织毛衣，中间收紧腰线，下半便是长至脚踝的百褶裙。

　　明明是相似的裙子，穿在李佳仪身上，却有着奇异的美感，大片黑色没有使她的肤色黯淡，反倒将她衬托出几分苍白脆弱的美感，仿佛游离在人世间的鬼魂。

　　这让顾玉珍想起幼时外出旅游，在剑桥大学博物馆中看到的一座雕像。

　　雕像名为新娘，是一位头戴面纱的少女，她的面容隐藏在朦胧的轻纱后面，虽然无法看清她的脸，但是每一个人见到她后，都会被直白野蛮的美感冲击到心灵。

　　李佳仪的美也不例外。

　　怪不得陈宿生要将她藏得紧紧的，生怕别人看到。

　　可那又有什么用？

　　美貌不过是财富上的点缀，顾玉珍对待陈宿生，势在必得。

　　一时间，白珏和顾玉珍两个人各怀心思。

　　李佳仪则率先朝白珏打了声招呼。

　　“伯母。”

　　她小心翼翼的望着白珏，这位虽然从来不直言，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喜欢自己的伯母。

　　白珏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连嗯一声都没有，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陈宿生唇角的笑容有点淡，他轻轻说了声：“妈，佳仪和你打招呼呢？”

　　白珏这才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李佳仪，像是看到什么路边的垃圾一样，轻蔑而又冷漠。

　　“说的太小声了，没听到。”

　　说完，又转而数落陈宿生：“你把一个外人带来这干什么？”

　　李佳仪的笑容有点僵，她垂下眼眸，抿了抿嘴角，像是不知所措一样。

　　看起来可怜极了。

　　陈宿生的心中升起几分怜惜，他捏了捏李佳仪的手指。

　　李佳仪茫然的抬头望向他，陈宿生低声在她耳边安慰她。

　　“我妈就是这个性格，别生气。”

　　又是这句话。

　　李佳仪说不上为什么，心中涌现失望的情绪。

　　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只会安慰她，让她再忍忍。

　　但看到陈宿生英俊的面容，和那温柔的眼眸，李佳仪的心又软了。

　　宿生夹在她和母亲中间，一定很为难吧？

　　要是白珏永远消失掉就好了。

　　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拦自己和他在一起了。

　　娇俏的女声打断了这凝滞的氛围：“伯母，宿生哥哥，你们不打算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小姐吗？”

　　顾玉珍站在白珏身旁，笑意盈盈地望着李佳仪，眼神之中既有好奇，还有微不可察的敌意。

　　听到她的声音，白珏冷冰冰的脸庞露出一丝笑意，竟然主动为李佳仪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干女儿，顾玉珍。”

　　说完，又转而为顾玉珍介绍道：“玉珍，这位是——”

　　她顿了顿，仿佛刻意般，咬重了几个字：“宿生的童年玩伴，你也知道的，李家的那个大女儿。”

　　顾玉珍挑挑眉，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李佳仪，脸色露出刻意夸大的惊讶：“李家，是南区的那个李家吗？我记得她家不是因为赌博破产了吗？”

　　“据说当家主母都因为缺钱治病，直接病死了。”

　　李佳仪的脸色蓦然变得苍白。

　　母亲。

　　不容外人提起的旧事。

　　恍惚间，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充满消毒药水味的狭小病房。

　　床上的人静静地躺着，到处都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细细碎碎的声音穿过门缝抵达李佳仪的耳边。

　　“真可怜啊......”

　　“.....听说她爸不要她了，卷了钱带着小三跑了......”

　　“.....只剩下一个妈了......活不长.....”

　　“......造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