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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云月相逢(五) ...


  •   轩窗上飘落数瓣雪花,落到窗棂边上的檀香桌上,渐渐化作星点水痕。

      檀香桌旁,一张大红酸枝摇椅轻轻晃悠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举着本书册,另一手摸向桌上的果盘。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低咳,在果盘上拣果子的手顿了顿,随手拿了一个往嘴里塞。

      摇椅上的人伸了伸腰,将书册往脸凑近了些,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间或还有罐瓶相碰的声音。

      姜月啧了一声,翻了个身,摇椅晃动的弧度大了起来。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了过来,又有几声压抑的呼吸声。

      她狠狠咬了一口果子,却尝不出味道,砸巴几下扔了果子,将书册往檀香桌一拍,从摇椅上一跃而起,噌噌跑到内间,鄙夷又不耐道:“一个大男人,受了这点伤就哼哧哼哧的,娇气得要命!”

      榻上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苍白的薄唇好像动了动,但解开绷带的动作更慢了。

      “嫌这嫌那的,硬是不肯让外人帮!真是一身的毛病!”姜月拧着眉很不情愿地将一腿曲在榻上,抢过赵简手中带血的半截绷带,低头去看他腰腹上的伤口,嘴上不留情,解绷带的动作却稳中带柔,“等你换好药血都流干了,虽说我不介意守寡,但你妨碍到我午憩了知道吧?”

      赵简静静听着,虽还痛着却觉得没那么难忍了,他望着姜月的侧颜,虚弱地嗯了一声,一手不由自主抬了起来。

      “别给我整幺蛾子,我不想胜之不武。”姜月将一个小瓷瓶放在身侧,看着他那手臂落下的阴影,语气带了威胁。

      赵简的手落下,拂过她鬓边的碎发,重回到榻边扶手上,眸子又恢复到波澜无惊的样子。

      解到最后一圈,绷带几乎与血肉粘连在一起,赵简的呼吸急促起来。

      “忍着。”

      绷带抽离的一瞬间,赵简额角渗出冷汗,双拳攥紧,手背上的青筋也跟着暴起。入眼是一片血肉模糊,粘稠的暗红液体隐隐有渗出的迹象,姜月脸上敛起戏谑的神色,不禁咬了咬牙,迅速将瓷瓶的药粉均匀撒开,又伸手去够托盘内的洁净绷带。

      一摸,空的。

      她往四周望了一圈,语气有点急,“绷带呢?”

      一只手将绷带递到她跟前,她一把接过,安静且利落地铺平绷带,缠绕,打结。

      “这伤再深个一两寸,你肠子都塞不回去。”姜月拍拍手,“干脆死在外面得了,也省得那么多事!”

      赵简倚在榻上,忽然咧嘴笑了笑。

      姜月睨了他一眼,莫名道:“你笑什么?”

      一只手抚上她紧蹙的眉梢,语气似是叹息,又似带了无限柔情,赵简的笑意加深:“笑你口是心非。”

      姜月心一惊,急急拍开他的手,跳下榻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桌角上,锥心地疼,她不让赵简看自己的手,心慌慌地跑回了内室,拾起那个果子咬得咔嚓作响。

      雪飘落在檀香桌上,摇椅也跟着轻轻晃动,只是姜月却没有了坐上去的心情,望向那张古朴的檀香桌,嘴边忽然回味起那日果子的滋味来,苦的,涩的,是叫人不想多尝一口的味道,但末了那一丝回甘却叫人舍不得放下,就像回忆一样。

      赵简对自己好吗?这个问题姜月自己都找不到准确的回答。

      他将自己当做战利品一样耀武扬威地带回了大燕,又霸道而强硬地娶了自己。

      姜月把婚房的东西都砸了个稀烂,赵简却只是轻飘飘看了一眼,便叫人重新打造了一模一样的物件送回殿内。如此反复,先觉得无趣的反而是姜月自己。

      她重新拾起弓和剑,没日没夜地找赵简的茬,后者却颇有兴致,明明是冲着要他命去的,他却在打斗中还会点评上几句这招式用得如何如何,甚至还给她四处搜罗各式武器和装备,将秦王府打造成了另一所兵器库。

      她借着各种理由往外传信,赵简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她在底下兴风作浪。他总是胸有成竹,将自己小把戏一一戳穿,甚至还言传身教,教她该如何不动声色地传播情报。

      姜月突然又回想起燕夏两国和谈签订最后条款的时候,她满心高兴地收拾箱笼,预备搬出秦王府前往姜琅下榻的驿站,巧心也很高兴,因为她们终于可以回大夏了。但蕊心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甚至还趁着众人不在的时候与姜月说,“秦王对公主这样好,为什么公主一定要走呢?”

      当时姜月沉默了很久,才回道:“因为他是大燕的王,而我是大夏的公主。”这些年来燕夏两国纷争不断,虽然一直没有正式交战,但姜月清楚,这一天只是迟早的问题。而到那时候,姜月与赵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此时离开,是大家都好的选择。

      蕊心还要再说,被姜月打断:“你跟了我许多年,我已经将你当做亲姊妹,劝我留下的话休要再提。”姜月这话说得重,蕊心果然不敢再劝了。只是不知为何,看着忙碌的姜月,她竟偷偷抹泪,似乎姜月此行不是回到故国,而是去赴只进不出的鬼门关一样。

      当时的蕊心为什么要劝自己留下?她看事情一向透彻,知道自己留在赵简身边是权宜之计,也知道自己以来的最大的愿望是回到大夏,她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

      姜月不止一次再想,如果当时没有走,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

      雪花飞舞,在雾蒙蒙的天际上更显寂寥凌乱,姜月不想再看,搭在窗棂上指尖缓慢曲起,喉头用力咽下万千思绪,转身向殿外走去。

      而此时,游廊外一人大步流星走来,身后黑色披风猎猎作响,旋起一阵翻飞旋转的雪花。

      距离年末的校练还有月余,神机营的军士都没想到赵简会不声不响杀到练兵场,几名参议紧急将军士集合,赵简站在演武台上,点了几个军士,却一点一个准,几名士兵距离校练定下的标准还差那么一点点。

      几名军士齐刷刷地跪下请罪,赵简却恍若未闻,举起茶杯施施然啜了一口茶,末了慢慢起身,轻轻舒展了一下筋骨,肩背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弹声,几名参议觉得他的身躯骤然庞大起来,如山般的阴影渐渐靠近,齐齐背后一寒,头皮一炸。

      接下来的三天,大明山校场的痛叫声此起披伏,几里开外的西山百姓也有幸目睹了儿郎们热火朝天的操练。

      赵简将披风解了下来,搭在手臂上。他刚从校场下来,冷风一吹,湿透的衣衫被吹得紧紧贴在背后。他喉头一阵干涸,摸了一把鬓角的汗,脚步又加快了。

      偌大的王府,竟没人发觉他回来了,就连马儿都是他自己牵去马厩的,阿才那小子还敢拍胸口说自己一定将王府打理好,想继承他父亲的位子?没门!

      赵简经过后罩房的时候,阿才方后知后觉地追在身后,一身药味在冷风中吹散开来。晚了!他以为是给他父亲侍药就有情面可讲吗?

      虽说自己也是临时决定回府的,但那也是办事不周!撤职!门房也不能给他做了!必须撤职!

      赵简没听他解释,只扔下一句送热水过来就回了武英殿。

      赵简将两手护臂解开,一手提着,只觉得热汗尽数化作了黏腻的触手,紧紧粘连在身上,心中烦躁愈盛,拧了拧头,蹙着眉将手伸向腰带和布甲。

      临近大殿,却听见庭院前有踏雪的声音,不由得觉得疑惑。

      一个高挑窈窕人影在梅林中徘徊,披着白色大氅的身影几乎要与满地洁白的雪融为一体。

      她眉眼间有散不去的郁结,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连眼前有伸出的枝条也未发觉。

      一只手为她拨开横亘的枝桠,随即一声脆响,那人将开得正盛的梅花枝折了下来,递到她的跟前。

      姜月愣愣接过,旋即慢慢抬起头,双眸微微睁大,还算镇静中的脸中有一丝失措无处遁形,活像是一只贪嘴偷吃的小狐狸,正想偷偷溜走却被抓了个正着,被主人提溜起了后颈;又像是少女闺中手札不小心被人窥探了去,胸脯微微起伏,有点气恼,又有点惶然。

      赵简回想起后罩房的嘈杂声,心中大约猜到与她突然造访有关,又见她神情落寞,鼻头微红,眼尾似有未干的水渍,手紧了紧,不由得放轻了声音:“怎么了?”

      “我走错地方了。”姜月眼神闪烁。

      她轻轻咬了咬唇,提着裙摆往后退了一个身位。

      这落到赵简眼中,又有了另一番意味。

      他望了一眼自己:衣冠不整,形容落拓,浑身汗臭。他顿时觉得手里提着的东西都变成了破铜烂铁,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微敞开的里衣被风一灌,凉飕飕的,吹到了他的心里。

      他想把腰间半片摇曳的衣摆掖好,手抬了抬,听见一阵恼人的哐啷声,忽然有些沮丧和懊恼。

      “阿狸该醒了,我去看看他。”姜月说着微微一福,向游廊走去。

      赵简忙追了两步,在姜月身前站定,心里还未想好措辞,嘴巴却无比干脆,道:“我错了。”

      姜月抬眼看他,他心里暗骂自己一句没出息,却说得越发顺溜:“那天,是我莽撞了。”

      “王爷在说什么,我却是一点不记得了。今日叨扰王爷了。”

      赵简看她走了,冲入殿内将一并物什扔到地面,用冷水匆匆净面擦身,换了一身衣裳,临出门时又忙乱地对着铜镜正了正发冠,边束腰带边往外跑,听到侧殿还有说话声才放慢脚步,将气匀了匀,一手负于后背,淡定看了两眼雪景,方才踱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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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家人们,自从我老婆发小来了之后,我老婆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光注重打扮,容光焕发,更诡异的是她晚上对那事儿兴致缺缺,连我愿意让步在下也......反正就是推三阻四的,还时不时呛我两句。 我很确定我老婆很爱我,所以可以首先排除她变心这个可能。 唉,郁闷得很,想请大家为我分析一下,我老婆这是怎么了? ——预收文《媚珠》狗子沈长风的求助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