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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逼问祭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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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中,一向古水无波的女子脸上竟透着隐约笑意,白文斌见她如此胸有成竹,心中产生一丝慌乱。
但面上还要维持师者威严,他梗着脖子,颇为大义凛然道:“哼!你休想挑拨老夫与陛下的关系!”
“关系?”杳闻宁听了反而嗤笑道,“祭酒何苦如此挣扎?若闻宁真的能轻易调遣禁军的话早将着国子监翻个底朝天了……尤其是敬一亭。”
一听“敬一亭”三个字,白文斌的表情变得狠厉起来:“你果然……”
杳闻宁道:“我不如何,祭酒大人恐怕是要遭殃。秘密不好好藏着,反而杀几人威慑,这便是您想出保守秘密的方法?”
白祭酒缓缓低下头,沉默半晌,道:“这些话是陛下让你传达给我的么?”
“非也。”杳闻宁道,“是你自己蠢,想将我做成棋子,却不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真的承受重量?”
白文斌怎么说也是一代文坛大家,上京人多对他阿谀奉承,嫌少听到如此直接又尖酸的批判,白眉蹙起,道:“你是在说老夫不自量力?”
杳闻宁道:“怎么会?我还要感谢您,若不向我出手,我又如何能轻易知晓您与秘密之间的关系呢?”
“你是想知道敬一亭的事,所以才来的国子监?”白文斌冷哼道,“老夫是绝不会告诉你的。”
杳闻宁惋惜地摇摇头,道:“祭酒放心,学生呢,并不打算从您的嘴里知道。毕竟,陛下还不想让您就此西去。”
听到这话,白文斌暗自松了口气。说话间又恢复了硬气,道:“陛下既然没有下旨,那你带着禁军,私自将这院子围了,就不怕老夫参你一个抗旨之罪?”
杳闻宁:“您误会了,闻宁并无恶意,只是想着祭酒是长辈,与国师魏子大人一样,效忠过高祖,文帝与当今圣上三位帝王,若算上武帝,那可是历经四朝,山河变迁,知道的事自然也比晚辈要多。”
这话听的白文斌腰杆子都硬了几分。
杳闻宁漫不经心地走了个来回,道:“前些时日,晚辈读大合史,对其中一段颇为困惑,故而隆重前来,想向大人讨教。”
白文斌看着她,没有说话,双眼中是深深的怀疑。
说是讨教,杳闻宁也没有等对方询问,便自行开口道:“十六年前,再说的准确点方便您回忆,也就是朝佑元年。”
接着杳闻宁在他面前踱起了步。
“正直古鲁与大合在北境的不可开交,当时林侯爷夫人,长女林蕴和也都还在世,常驻节黎与古鲁人抗衡,那一年,双方局势稍缓,因为大合送去了华韵公主夏珆与古鲁和亲,起初双方洽谈良好,公主也已经送入古鲁王都。”
“就在大家以为节黎土地上的战火就此平息之时,却不知怎的,古鲁突然反悔开始奇袭向节黎城大肆发起进攻,城中休整的盛林军仓皇应对,最终造成林侯一家四口有三人战死,盛林军死伤万人的结果。后来还是年十二的林侯幼子林肖将带着残兵,与城中百姓连夜后退十余里,方才保住一线生机。”
“彼时,祭酒年过四十,虽是文试状元,可寒门出生,为官二十年却还只是个翰林院小小的编撰,巧了,闻宁看的那本大合史上的这一段正是您参与的。”
白文斌的眉毛拧在一起,如临大敌般看着杳闻宁。
无他,虽然这段历史是他在大合史记中执笔的,但杳闻宁说着这些,是史记“林良夫妇与长女亡,兵败。”寥寥一笔中没有的。
杳闻宁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后来华韵公主逃回上京城,上殿告发,是林良主动挑起战争,破坏两国和谈,更是有护送她进古鲁王都得林家长女林蕴和与父母的书信为证,先帝找多人验过笔迹,发现来往书信与林家母女的相符,再加上还有逃回来的城防兵作为人证,先帝立刻降罪与林家。”
“可当时林侯一家除了林肖将都已战死,文帝感念他们为朝廷镇守边疆多年,只罚了他充军,林侯夫人的娘家人流放。”
嘴上帝王仁慈,可看杳闻宁的面庞却阴沉得可怕。
“后来的事,想必祭酒也知道,林夫人的娘家人死在前往苦寒之地的路上,自那之后,古鲁多次入侵,镇守边关的将领王豹迟迟等不来援军战死沙场,死前他任命林肖将为主帅,盛林军重新集结,硬是与古鲁抗衡的三年才大获全胜。”
“这三年,朝廷没有增援,没有粮草,却在收到古鲁正式的和谈书第一时间将林肖将召回上京。”
故事到此已经结束。
天色也全然沉寂,天空中没有一丝光亮,杳闻宁抬头望向无边的夜,满天星辰璀璨,却无法从她的双眸中窥见半分。
她没有问任何问题,只是平淡地讲述了一个似乎是人尽皆知的往事。
在故事开始时坐在摇椅上的人,此刻已经站到了一旁,双眼飘忽,看窗子,看墙,看地上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草,就是不敢去看杳闻宁。
杳闻宁盯着他的背影,问道:“祭酒大人,学生还没有开始讨教,您这是怎么了?”
“鸣雀,请祭酒坐下。”
“是。”
田小佃被后面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这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在其他三人震惊的目光中,鸣雀如鬼魅般出现在祭酒身后,提着他的领子,将老人甩回了摇椅中。
摇椅晃呀晃,白文斌惊魂未定地扶着扶手。眼前突然出现了杳闻宁放大的脸。
只见她的瞳孔一片漆黑,好似深不见底的黑洞,将人的神志全然吸走。
“学生想请问祭酒的是,朝佑二年冬,你是否被召到御前,在文帝与陛下的面前,对照着一封信的笔迹,将一段全然不同的话誊抄在另一张纸上?”
这句话一出,旁边的魏安宜与田小佃也躁动起来,甚至想出言制止。
这是在问他抄不抄的事情吗?这是在质问先帝当年是不是伪造证据,定罪林侯!
白文斌此时仪态风骨全无,猛然推开杳闻宁,大吼道:“你放肆!”
“这便放肆了?”杳闻宁掸了掸被白文斌碰过的地方,道,“本来我还想问那时不是不是当今陛下也站在一旁,才令不久后便担任皇子家师的你,表面云淡风轻,实则暗中归顺毫无势力的大皇子呢。”
白文斌现下看她的眼神如见魑魅,拼命地想向后躲,却不想失去了重心,翻下摇椅。
杳闻宁坐在了摇摆不停地摇椅上,手撑椅背,斜倚着身子去看狼狈的白文斌,自顾自地说道:“您能在朝中一路高升,一把年纪还不致仕,偏要当祭酒窝在这个小院子里为他看家护院,祭酒大人,你守的有何止敬一院一个秘密。”
她俯身凑近,微亮的火光中,一双眸子好似盯上猎物的猫。
“当年真相,才是我进国子监想要得到的。”
白文斌在地上,不由得后退,声音中带上了控制不了的颤抖:“你……一派胡言,简直大逆不道!”
杳闻宁循循善诱道:“祭酒大人,以您的年纪和地位应该儿孙满堂,在老家颐养天年,死后入土为安。可您看看您如今,为了保守秘密也不敢娶妻成家,人到知天命也无儿无女。这便是当年那个踌躇满志的寒门学子未来期许的样子吗?”
白文斌仰视着她,一边摇头一边后退。
不听,他不能听!要是真说了,不要说安度晚年。他连命都保不住!
杳闻宁见他的反应,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唤道:“虎子。”
“我在这!”
清脆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墙头上,只见一只手搭上墙沿,下一瞬,伴随着铃铛的声响,一个娇小的身影似炮仗般蹿出来,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精准的落到杳闻宁面前。
她直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旁边人惊奇地发现,她方才落下的地方,那片草坪竟然秃了一片,可见其受力非凡。
王勤虎:“妹妹。”
田小佃举着火把,在火光下,这个矮矮的身影与她两个丸髻上的铃铛都好生眼熟,似是不久前见过。
直到这个姑娘在杳闻宁耳语后起身,拽起地上祭酒像甩麦子在空中轮了一圈的时候,将侧脸露了出来。
田小佃指着她:“你你你你——”
王勤虎听到他的声音,回过头,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扛着那名一直躲在角落的学子与晕过去的祭酒进了屋子。
“虎虎虎虎虎——”
“行了。”杳闻宁打掉了他僵直的胳膊,对他道:“去门口接一下张大人。”
田小佃疑惑:“张廷玉?他来做什么?”
杳闻宁抬手散了自己的发,又全部梳起成髻:“我们今晚去敬一院。”然后看向魏安宜,“你也一起。”
魏安宜瞧她理所当然的样子,苦笑地问道:“你是一早便知道我报官府一定不成吧。”
“对。”杳闻宁将自己的襦裙脱下,还没等在场的男人们慌乱地遮住眼睛,她已经将里面的短打露了出来,“花花说你为人刚直,却难得地懂得变通。撞一撞南墙,知道疼了便好。”
说话间,杳闻宁已经恢复了她一贯的打扮,高髻短打,利落干练。
向他们一偏头,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