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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拂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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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女子已经有二十余岁了,闻人姬恍然想到辗转了千年,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年纪的她,正如他意料中的那样,刚刚好是风华正茂的模样。
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接到了自家主神的命令,要他下凡去收拾主神历劫留下的摊子。他本来是不用牵扯到那场和朝代更迭有关的动荡中去的,奈何他那时经历的世事不多,也好奇自己做的差事,于是就多看了一眼。
就多了那一眼,他就再也没逃开过命运。
他那位历劫的主神在这场动乱中失去了人间的爱人,一人带着城防军守住了城门,司命薄子上给划的阳寿还没尽呢就陨落了,元神刚刚归位都还没睁眼,急匆匆的去了冥界,剩下的事情全部交给他来处理。
他瞧着局面也差不多控制下来了,虽然他家主神死的有些早,但好歹也是有些价值。这场仗打的凶险,好歹是保住了没亡国。
视线从满目疮痍的城中移到宫中,他一念之间,突然想知道,城外百姓流离失所,士兵尸横遍野,昔日繁华的京城眨眼间变了个样子,那座高高在上的宫殿内又是何景象呢?
他路过仍遍布逃窜和惊慌气息的宫闱,在森严的重重宫墙之内闲庭信步。
那里也算不得什么安全地方,不止外敌,宫中的内乱也一同爆发了,直到走到书着“正大光明”的大殿外,满地的尸体几乎要堵住那条通往殿中的路,他瞧见许多同他一起走到了这里,却又不敢入殿察探究竟的官员。
漫步而来的仙君目无慈悯,他看见了人间炼狱,也看见了身份尊贵的皇女,穿着一身金线堆积的大红嫁衣,满头珠钗狼狈的散着,全身都沾着尘土和血污,一副瘦弱的身躯却稳稳的提着长剑,一双眼比眉心的花钿更耀眼,在漫天的火光和血色中一剑结果了当朝皇帝的性命。
那实在是足以震撼的绝色,以至于他千年后什么都快记不清了,还是记着少女遥遥投来的一眼,她神色冷淡的抖落剑尖的血珠,像是撇弃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天祸大靖,皇兄遇刺宫中,当今九服崩离,而贼子已诛,”
她从昏暗的殿内走出来,高高的站在台阶上,俯视着众人,在场除了无人可见的闻人姬,没有一人敢抬头和她对视:
“本宫暂代执掌大靖国事,政务皆与中书门下共商,诸位可有异议?”
那时她不过十六,刚刚及笄不久,和他漫长的生命比起来简直稚嫩的不值一提。但是他见过九重天祥云舒卷,九色的彩霞映照着仙境,瑶池里锦鲤竞相游曳,见过碧落黄秋,天涯海角,见过形形色色的众生,却第一次见华贵艳丽、金堆里养出的贵人手上沾着污血,脚下踩着枯骨,当真是特别极了。
眼下也好,光彩照人的女明星,同样受万人追捧,倒是活的自在多了。
“你都听到了?”他看着眼前的姑娘,她在等他开口,“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颜听然现在见到他,突然不像刚刚那般慌张了,她将耳边垂下的发丝拢上去:“我问你就会说真话吗?”
闻人姬想说“当然”,却在她灼灼的目光中败下阵,笑了笑:“我尽量吧。”
见他这个回答,颜听然反而放下心来,她不知道怎么,就是觉得闻人姬这样说比和她说“一定会”要更可靠,分明她根本不认识他。
“你的故事,和我有关吗?”
“有。”
“你在找我吗?”
“是。”
“这次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吗?”
闻人姬顿了一下,还是说:“……是。”
颜听然每一个问题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却不愿再问下去了。
她看着闻人姬的表情,猜测:“我不能知道更多了,是吗?”
闻人姬苦笑了一下,她还是那么敏锐聪慧:“是。”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颜听然轻轻吸了一口气:“我们之间有关的事情,真的结束了吗?”
“……我再问最后一遍,”裴玚指尖把玩着一张符咒,看着被他牢牢镇压住的“小道士”问道:“这只拂尘,是哪里来的?”
“还给我!”鬼道士动弹不得,他疯狂的挣扎,只是碰了一下周围的符咒就被烫出一声惨叫,但是他还在挪动,不顾符咒把他的气息削的越来越弱,裴玚把他的拂尘也封印在一旁,他几乎要掉下来的眼珠紧紧的锁着那只拂尘:
“把它……还给我!”
裴玚见状终究还是撤去了周围的符咒,只是留下了捆着鬼道士的术法,“你先告诉我,这拂尘从何处来?”
“……还给……我……”那鬼道士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萧昭目光上下扫视过裴玚,确认他无事才问:“这该怎么处理?”
裴玚摇了摇头,刚要开口,众人身后的黑雾突然暴躁了起来,像是被激怒了一样翻涌滚动着穿破了裴玚的屏障,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狠狠的扎进了鬼道士的身体,裴玚暗叫不好,他只来得及将众人保护在身后,眼睁睁看着鬼道士突破了束缚。
连他都没有瞧见,有一缕淡的几乎要看不见的黑雾悄悄的钻到了萧昭的体内。
小道士满身黑雾,那黑雾看起来攻击力不强,却数量极多。此时汇聚在小道士身上,浓重到他已经那样可怖的身体都承受不住,肉眼可见的在往外张牙舞爪。
小道士冲破了束缚,忍得血液横流,却没有第一时间朝着众人攻击,而是先去取他的拂尘。
裴玚感受着他身上突然暴涨的气势,正有些头疼时,却见接触到小道士身上黑雾的拂尘竟然逐渐亮了起来,颜色也通透了些,不再是刚刚鬼气森森的样子,反而还有些浑圆如意的意思在。
刚要出手的裴玚见状眯起眼,又收回了手中蓄力,那股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了。
随着表面光泽的变化,拂尘渐渐升到半空,光芒越来越盛,被照耀到的众人只觉心中畅快,刚刚被过度惊吓的紧绷和悸然像是被安抚了一样,连裴玚都觉得身心轻松了一瞬。
和众人反应不一样的是被光芒照射到的黑雾,几乎是瞬间就淡然消散,比刚刚接触到裴玚还明显些。
光芒散去,刚刚拂尘所在的位置站着一位清瘦的老道人,须发皆白,慈眉善目,观之可亲,他手中持着刚刚那只大显神威的拂尘,穿着灰白色的道袍,身体有些虚幻,似乎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他的目光先是停留在“小道士”的身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最后停在裴玚身上,颔首作了个揖。
裴玚此刻才认出眼前人,他恍然的回了一礼。
现在再看那小道士,他的神色就有些复杂了。
“……诸位善人,今日之事是我这固执的小徒失礼了,实在是老道教导无方,但他并非有意,酿成这般错事,责不在他,还请诸位……见谅……”
老道人的声音沧桑,有些虚弱,他朝众人深深一礼,“诸般罪责,都该由老道一人承担。”
他面前的小道士跪坐着,已经不是那般狰狞的模样了,只是看起来很疲惫的闭着眼跪在他的面前。
老道人俯下身,手掌抚摸在小道士的头上,动作有些僵硬的揉了揉。
小道士眼睫一抖,还没有睁开,硕大的泪珠就滚落了下来,他哑着嗓子:“……师父。”
哪怕是刚刚被狠狠恐吓了一通的众人此刻也没有人说什么。
弹幕:【我靠刚刚那个黑雾突然穿过屏障我吓死了】
【放心啦,肯定不可能出事的……】
【这也是特效?做这么牛逼?】
【怎么,这小道士要洗白了?】
裴玚朗声道:“原来是蕴和道长,多年不见,道长还是风采不减当年。”
老道人看到他也是面露感慨:“本以为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不想今日还能得见故人,也是缘分。”
“只是今日光景再不如前了。”老道人环顾四周,他虽然无可奈何,但也旁观了刚刚的事。
“敢问道长,刚刚这些黑雾,可是和你有关?”裴玚见小道士还没有睁开眼,于是转而先问起了其他。
老道长手下的黑雾已经全然散尽,他目光中掺杂了许多东西:“想必你也感受到了,‘它’没有很强的力量,只是难缠了些,这也不是什么伤人的东西,说起来也很常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在此地堆积了这么久,没有按理消散。”
“人身死之前,总会有些放不下的东西,是牵挂也好,妄念也罢,总归有个念头,死了自然也就没了。但是这些念头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保存到了现在,时间久了,倒也成了个不人不鬼的东西。”
相比起裴玚的深思,萧昭此时也就皱起了眉,从老道人出现的那一刻,他眼前就开始出现模糊的景象,但他只是从容的站在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是一个盛大的典礼,众人跪拜,高台上供奉着神灵,台下站着以一人为首的文武百官,穿着繁琐道袍的道士口中念念有词,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法器,围绕着中央硕大的、做工细致的炼丹炉做着法事。
而再远处,是密密麻麻跪着的仆从,他们统一穿着干净的白衣,散着头发,等待着可笑可悲的宿命。
随着为首道人的一声令下,一批又一批的仆从被带到炼丹炉旁,割开血脉,取下需要的材料,作为药品投入炼丹炉内。
或许此时称呼他们“祭品”更合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