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海湾》陆羡笙

11、试探

　　六张照片，拍的薄雪上的阳光，定位在宁湾。
　　——贺潇忆回来了。
　　明然退出朋友圈，戳进她的头像。
　　“你回来啦？”他发送过去。
　　“嗯啦～”
　　“你也在宁湾？还在学校？”
　　两条信息连着回复过来。
　　“不在学校。”
　　“但也住的偏。肄业还待业。”
　　“你还有待业的时候？大画家画出成绩来就不肯跑小活啦？”
　　明然想起贺潇忆以前调侃人时笑得弯弯的眼睛。
　　“什么时候出来吃饭！”她又发来一句话。
　　对，什么时候出去吃饭？方圆十公里的外卖都点过一遍了。
　　明然放下手机，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楼下黑色奥迪旁站着的三五个男人。
　　那是秦昀的保镖，专通风报信，拦他约会吃饭。他起初不知情，被客客气气押过去陪秦昀看了场交响乐。后来报了警，来的警察没踏进大楼就被他们打发走了。这几个人对他言语尊敬，偏偏这种嘴上的得体和礼貌最为难缠。
　　“带着菜来我家，我给你做。”明然给贺潇忆回复过去。
　　“怎么？厨艺现在精进了？”
　　“帮帮忙。挡桃花。”

　　贺潇忆抓了把抹布，划开手机，“哧”一声笑出来。
　　“男朋友来短信啦？”妮妮把饮用水倒进盛车厘子的塑料盆里。
　　“没有。哪来的对象？”
　　贺潇忆“哒哒”戳了几下手机，重新拿起铲子，脚步非常雀跃地搅锅里的沸水。
　　“你小心点倒饺子。这个水烫。”妮妮瞟了一眼电磁炉上浮起来的白雾，继续八卦，“没对象好，省心。不过你是欧洲过来的，应该见多了金发碧眼、又高又帅的，有没有外国小帅哥给我介绍介绍？”
　　贺潇忆笑：“嫌省心不够好啊？而且国外也没咱们剧组里边儿帅哥多。你看姜奕鸣，平时是活泼幼稚，花花公子那种痞痞的帅，一开机那通身的书卷气。”
　　“剧组里混出点名堂的没几个正儿八经。我从毕业就在这个圈子边缘打转儿，见了这么多年，追星的那些幻想一个个被戳得稀烂。啧！要我说笙笙姐不惜福呐，还真就是秦任杰。那样的家庭背景，那样的长相和事业心，为人又好，笙笙姐自己应该最清楚了。真不知道她哪根筋不开窍，从瑞士回来就非要分手。分得那么绝，难不成要秦总来哄她吗？”妮妮往塑料盆里撒了两勺盐，瞄了几下贺潇忆。她猜她可能知道些什么。
　　贺潇忆倒饺子的手一顿，被“扑通”溅上来的水花烫得一缩。
　　“没事吧？”妮妮放下车厘子看过来。
　　“没事儿没事儿。”贺潇忆刚刚敛下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她继续把保鲜袋里的饺子一只只倒进水里，“妮妮，车里碗够吗？等会儿我们给组里大家醋啊、辣酱啊……各种蘸料都搞齐了盛。饭得吃好。”
　　话音刚落，车门被“哗”一声拉开。江引笙坐上车吐出一束烟。
　　严婧——江引笙的执行经纪，踩着高跟鞋紧随其后。
　　妮妮看两人脸色不好，赶紧收了目光，去拔车厘子上头的把儿。贺潇忆放下饺子，两步跨过去，拉上车门。
　　“滕总是给明姐面子。你去给他新楼盘剪个彩，出个商演，事儿就了了。你在这儿装什么高贵呢？非得被封一封资源，给人拉床上求去？”
　　“可以去。通告你排我去赶。但是舞，不可能跳。”
　　“《离十一》是舞蹈戏出的圈，《纵横》武侠片，《刀马旦》更不用说。宝宝你靠身韵吃饭的，人家要你去跳舞也是给你机会啊。”
　　“跳舞和跳舞不一样。”江引笙的神色恍然间黯淡下来。
　　严婧伸手抢过她又要往嘴里放的烟，按到扶手上的烟灰缸里：“别抽了！听点话吧！明姐对你怎么样你太清楚了，不愿意累着你，不愿意委屈你。什么商务、应酬能推都推。就好好挑剧本，好好演戏。你也不要让她太难做了。”
　　江引笙从口袋里掏出电子烟，把它压进嘴里。
　　水绕过车厘子流进水池。“哗啦哗啦”，分外的响。
　　妮妮把车厘子递到前边的座位上，试图打破车内的沉默：“这个车厘子买了五六斤呢，笙笙姐喜欢吃。婧姐你也一起多吃一点儿？”
　　“我有八年没跳了。”江引笙掠过妮妮的话音。
　　严婧抓过四五颗樱桃拿在手上，冲妮妮点了下头又看回江引笙，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滕总是一个商人，他看不懂的。宝宝你答应下来，我去协调，绝对不耽误到这边的拍摄，好不好？”
　　江引笙不说话。
　　严婧于是把这视作默许。她舒了一口气，把手放在车门上：“妮妮我和你一起，我们去把车厘子拿过去分一分。今天那个景挺烦的，戏估计有的等了。”
　　她转过脸继续叮嘱：“潇潇，这个饺子好几百个呢，一起搞完前面的就都冷了。第一锅出锅了你跟引笙先吃。”
　　“诶诶好嘞！你带过来不容易，我小心煮。”贺潇忆应了严婧，然后目送她和妮妮走下车又拉上车门。
　　车内安静下来。
　　贺潇忆侧过脸去看江引笙。她垂着眼睛，像是正在发呆。
　　烟雾缭绕里，江引笙整个人都显得不那么真切。
　　贺潇忆觉得，她一定非常孤独。
　　锅里发出“滋滋滋滋”的声音。沸水一点一点变得浑浊，饺子逐个浮了起来。

　　“诶太多了太多了，不用这么麻烦。昨天回去我半夜饿，点的也是饺子。”程珂端着醋碟，笑呵呵地看贺潇忆往他面前的塑料饭盒上堆饺子。
　　“现包的。”贺潇忆又拿筷子扒拉下来四五只饺子，“明姐让严婧姐专门送来。外卖怎么能有咱们这个新鲜呢。这锅煮的是韭菜馅子，里面还有煎的，等会儿我再给您送过来。”
　　姜奕鸣坐在旁边，拿手拍贺潇忆的腰：“还有煎饺呐！那我等煎饺。这几个月健身打拳，好久没见油了。你一趟趟又负责做又负责分，太辛苦，要为你开点儿荤。”
　　他的手停在贺潇忆的腰上，有几分摩挲的意思。
　　隔着羽绒服摸什么？江引笙心里发笑。她咬了一点白饺子的皮，远远看着。
　　“诶诶。”贺潇忆端着巨大一只白瓷碗绕过姜奕鸣，走到邹冶身边，“刚刚晚上那个盒饭那么多扣肉你可没少吃。我看你们剧本后边还有健身的桥段呢。现在十点多，等会儿我几锅煎饺把你肌肉吃没了，邹导得赖我。”
　　“你这么关心我？”
　　“诶诶小姜，别总逗人家小姑娘。”邹冶剐了一勺辣酱，语气和善，“小贺你还看了剧本啦？觉得怎么样？”
　　贺潇忆把碗里最后十来只饺子压到邹冶碗里：“我是帮忙对词，然后就好奇把原著找来看了，大晚上对着一个Kindle在那边哭哭笑笑。主要这书心理描写太多，每一对儿吧氛围又特别不一样，我真想像不出用镜头语言怎么刻画表现。”
　　邹冶抬起脸，很认真地看向贺潇忆：“老程说你在国外学过一点电影？”
　　贺潇忆很茫然地“啊”了一声，刚要否认，程珂就开口了：“邹导是第一回拍剧，之前都是大荧幕的作品。拍摄这边还要好几个月呢，你有空可以好好看看学学。”
　　“能和邹导学习那太好了。”贺潇忆领会过程珂的意思，拿着金属筷子继续分饺子。
　　邹冶的目光并没有离开。
　　贺潇忆被盯得不好意思，直了直腰正准备走。
　　“你往后退几步，摘一下眼镜。”邹冶叫住她。
　　贺潇忆懵懵懂懂转过身，听话照做。
　　她隐约觉得奇怪，又感觉是一个模糊的机会。

　　江引笙对邹冶向贺潇忆的端详若有所思，而贺潇忆已经走回她身边，坐到了折叠椅上。
　　她放下筷子。
　　刚刚咬破了一点点的水饺，安安静静地坐在面前的盘子里。
　　“倒掉吧。我吃不下。”
　　贺潇忆看了看那盘几乎没有动过的饺子，又站了起来，“我先装起来吧。等会儿你饿了，我拿去热一热。今天还不知道熬到几点呢，马上过了零点就是大寒，最后一个节气我们……”
　　“你很会应付人。”江引笙歪着脑袋看着贺潇忆，笑色不达眼底。
　　贺潇忆全当这是夸赞，扬起一个微笑应和下来：“那当然，我是你的助理嘛。”
　　微信提示音这时候响起。
　　贺潇忆掏出大衣里的手机，又坐了下来。
　　——是明然发来的地址定位。
　　江引笙注意到贺潇忆眼中瞬间的喜色。
　　“你喜欢他？”
　　“谁？”贺潇忆很警戒。
　　江引笙颇玩味地看着她的紧张：“发微信的人。”
　　“噢，是明然。”
　　心脏猛地一揪。
　　江引笙依然噙着笑，逼视着贺潇忆。
　　“他很搞笑。最近被一个女老板追求，知道我回国了，让我去给他把桃花踢走。这人真的，太讲礼貌，所以老给别人留下幻想。之前在学校也是，好几次让我去当坏人。”贺潇忆非常坦荡。
　　明然和秦昀走在一处的画面闪过脑海。
　　江引笙忽然想起以前的自己，拜托出身高干的朋友去骚扰那些对明然起了心思的女生。靠她糯起嗓子喊的几句“干哥”，□□艺术学院里这些白日做梦女生的大学生活。如今，她已经没有资格。
　　江引笙的视线回到贺潇忆的身上。她已经又站起来，开始收桌上的饺子。
　　她是怎样的资格？
　　“小江，那边搭得差不多了，我们先走位对个词呗。”姜奕鸣走过来。
　　江引笙应声站起来。
　　她把露在口袋外边的烟放到塑料桌子上，抿了抿嘴唇：
　　“我很想他。”
　　贺潇忆收饺子的手顿了一下。
　　这一滞，清清楚楚落在江引笙的眼底。
　　她转过身，和姜奕鸣一同走到灯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