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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英国之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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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厨房
“你觉得英国怎么样？”一位红发女子在不远处问道。
“我才来英国没几天，这几天基本待在这座宅邸，宅邸附近都还没完成探索，我说不上来英国到底怎么样。”我一边搅拌布丁液，一边随口闲聊道。
这位女子名叫索菲亚，厨房的帮佣，此时刚好处于空闲；早饭如今已经结束，午餐还没有开始准备，女仆偶尔会被内线电话叫去送餐，厨房的员工却是已经开始自由活动，索菲亚选择过来跟我搭讪闲聊。
索菲亚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年轻女性，不过，那头红发在英格兰倒是甚为罕见，家里祖上多半来自爱尔兰或者苏格兰，这两个地区拥有世界比例最高的红发人口；口音上与其他仆人一样基本就是考克尼，听上去没有明显的爱尔兰或者苏格兰口音，这两个地区的腔调发音非常独特，很容易被听出来。
索菲亚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六、七岁，脸上还有一些雀斑，性格倒是十分爽朗；她刚才见我一个人在厨房这里忙碌，主动上来跟我打招呼，顺便帮我找齐一些厨具，当真省去我的不少功夫。
索菲亚，根据她的自我介绍，她是这附近小镇上的居民，父亲是镇上学校的数学老师，母亲是全职家庭主妇；索菲亚这辈子就没见过日本人，她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去考文垂上大学。
索菲亚跟我还算聊得来，她大学的专业是数学和物理，大学是英国著名的华威大学，虽然不如分别有九百年和八百年历史的牛津与剑桥，但是，华威比起这两所老牌大学更加亲民，很多英国人心目中，华威大学仅次于牛津剑桥，尤其是在数学领域。
最重要的是，她也是生活大爆炸的粉丝，她和我可以一起吐槽谢尔顿和弦理论，我们刚才就是如此破冰。
“那可真是可惜，你应该去看看伦敦，伦敦可是一座难以想象的繁华都市。”索菲亚语带向往地说道。
“你去过伦敦吗？”
“当然去过，这里本来就是伦敦近郊，我们全家每年总会去几次伦敦；不过，伦敦的交通是真不方便，前些年都已经开始收取拥堵税。”
“嘛，拥堵税这种纠正手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英国政府总不能让女王陛下去温布利球场的路上遭遇堵车吧？”
“女王陛下再也不会去温布利看球赛。”索菲亚语调平静地纠正道。
闻言，我赶忙停下手里的活计，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红发女子，低头致歉道：“不好意思，失礼。”
“没关系，毕竟，我们都将会死，这是必然的结果，自然赋予生命的界限。”索菲亚语气冷漠地陈述道，说话的时候面上可谓古井无波，完全看不出之前开朗的模样，她此时瞧着才有几分像是一名科学家。
我却是不敢继续这个话题，于是故作轻松地闲聊道：“那个，你这样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你怎么会来这里工作？”
“你想问我为什么在这做厨房帮佣？嗯，其实，我男朋友乔纳森是这里的男仆，他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最近刚走到一起。”索菲亚大方且坦然地说道，说这话时流露出几分愉悦，看上去还挺满意目前这份工作，或者她的那位男友。
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恋爱脑，心下暗自吐槽。
“恭喜，你看上去很幸福；可惜，这份工作着实浪费你接受过的教育。”
“嘛，凡事都是有舍有得，乔纳森长得那么帅，我有时也会有些担心。”
“原来如此。”随口答应道，转头再次回去制作布丁；同时，真心不很理解恋爱脑的思路。
“你就不会有类似的感觉吗？”索菲亚好奇地问道。
“我？我还没交过女友，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担忧？”奇怪地抬头看向索菲亚，发现对方正在一脸八卦地盯着我。
“我在说理查德少爷，你不是他的情人吗？”索菲亚以陈述事实的语气抛出一个炸弹。
...这是女生，这是女生，这是女生；中田正义，你不能吼一个女生。
啪，用力地放下布丁碗，双手按在桌面，深吸一口气，然后才开口道：“理查德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嗯，消息来源是主人家的几位贴身男仆，乔纳森告诉我的情报。”
...为什么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我大概能想象到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帮贵族老爷与我那帮大学同学，貌似也没什么区别，两者都一样地爱在背后说三道四。
沉默地再次拿起打蛋器，更加用力地继续搅拌，假装这碗布丁液就是那些不讨喜的家伙。
“...你好像很不高兴？”索菲亚语气迟疑地问道。
没好气地迅速答道：“那是当然！我都还没交过女友，莫名其妙多个男友，我这心里真不好受。”
其实，我是不喜欢这帮人背后说我坏话，这一向是我最不喜欢的行为，没有之一。
我可能是有些过度的人际敏感，俗称玻璃心。
不过，毕竟不算是什么熟人，有些话还是不好直说。
“嘛，理查德少爷长得那么帅，你也没吃亏。”索菲亚继续用恋爱脑独有的思路安慰道。
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还有，你其实是颜控吧？
“...有个长得好看的朋友，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为什么？乔纳森要是有少爷一半的帅气，我肯定高兴得连做梦都会笑醒。”索菲亚乐呵呵地打趣道。
你这话千万别让你男友听到。
沉默片刻，我解释道：“理查德实在太过优秀，各种意义上的优秀，我站在他旁边，我偶尔会感觉有些...”
点到为止，剩下的话已经不需要细说。
自卑，被比下去的感觉，这就是句末没说出口的话。
“我明白了，嘛，依我看，你其实长得也不差，你属于那种初看没什么、越看越耐看的类型；相比之下，少爷属于那种能够给人强烈视觉冲击的类型。”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吐槽：“所以，你看人只关注外表吗？”
“我还没说完。”索菲亚接着道：“我看得出来，你是我们之中的一员，你和少爷本来就不属于同一类别，你们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因此，我不需要跟理查德比较，这纯粹是自寻烦恼。
社会阶级论，老一套的思想，意外地还挺有说服力。
这就像没有人会去嫉妒英国女王，因为她实在太...奇怪，她的言行举止到生活方式都不太像普罗大众；比如，女王永远只会使用刀叉切开香蕉，一般人当然是用手剥开香蕉。
因此，一般人都不会拿自己去比较她，站在她面前的人可能会拘谨、激动甚至失态，但是，一般人应该不会认为自己与那位君主有什么可比性，自卑什么的更加谈不上，大概只会认为理所当然。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差距，这个差距大到平民与君主的距离，那么，嫉妒和自卑完全便没有产生的土壤。
理查德，在某些方面，还挺像那位受人尊敬的君主，尤其是他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凝视我的时候...所以，是什么让我产生理查德距离我很近的错觉？
想到这里，我又好奇地追问道：“你们英国人不是都信奉自由和平等？”
“英国这一亩三分地，一个人有多少金钱就有多少自由，至于说平等，楼上的那些老爷小姐肯定不认为自己与我们有什么共同之处。”索菲亚没好气地解释道。
“你说得对，我也不觉得自己跟楼上那帮人有什么共同话题，我感觉自己应该搬到楼下，楼上的生活有些不太适合我。”笑着打趣道。
“嗯，其实吧，楼下的生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该有的全都有，你懂得。”
“...你这话说得好像我生活在象牙塔，我当然知道避免对别人抱有太高的期望，无论是楼上那群贵族老爷，还是楼下这帮仆人。”
包括你在内，我也没有说出全部的心里话。
“你明白就好，你看上去好像没什么社会经验，让人忍不住就想提点你几句。”
“我今年才十九岁，我确实没什么人生阅历和社会经验。”
“是吗？如果是这样，对于一个十九岁的人，你其实表现得还算成熟稳重。”
“...你看上去也很年轻，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我经历得比你多，当年大学刚毕业，我选择留在考文垂，我在那里工作四年；那里虽然不及伦敦的繁华，但是，考文垂怎么说也是城市，完全不同于我出生的小镇。”
听到这里，我一边把新一批布丁放入烤箱，一边好奇地提问道：“所以，你为什么又回到这里？你好像挺喜欢城市的热闹繁华。”
“...喜欢有什么用？人总要面对现实。”索菲亚语带嘲弄地说道，听上去似乎是在自嘲。
皱眉，关上烤箱后，转身看向不远处的女子，有些担心地说道：“我能请问发生什么事吗？当然，如果不方便，当我没说。”
“哎呀！你还挺绅士，你真的没交过女友吗？你这款应该还挺受小女生欢迎。“索菲亚依然笑呵呵地打趣道。
随即，索菲亚忽然表情一肃，语气有些尖锐地问道：”我请问你，假设你进入一家公司，考虑同一批进入公司的员工，这批员工拥有差不多的绩效，但是，获得升职、加薪和假期的永远是女性员工，男性员工不管再怎么努力，经理只会把男性视为秘书和杂役，你会怎么做？”
“...我大概会辞职，然后在同一个行业寻找另一家公司。”
“然后，你发现第二家、第三家、甚至第四家都是类似的状况，你又会怎么做？”
闻言，心下已经猜到事情的大致走向，暗自叹息，嘴上继续接话道：“那么，我此时面临两个选择：换行业或者换地区。”
“我如今身处于此，你想必已经知晓我当初的选择。”
回老家...
忽然感觉有些不甘，这个结局，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索菲亚深吸一口气，表情冰冷地看着我道：“我嫉妒你，你是一个男人，你永远不需要经历我曾经的经历：没有回报的努力，没有希望的未来，一切只因我是女人。”
“这不对，这不应该是这样。”用力地摇头道，拒绝想象那副场面。
“这是事实，冰冷无情的现实，亲爱的先生。”索菲亚机械地说道：“你也懂科学，我们来讲讲数据：2022年，英国的性别工资差距大概是15%，同年，STEM领域的性别工资差距高达28%。”
低头，已经不晓得如何评论，这个数据确实有点高，听得令人触目惊心。
你这数据是否已经控制教育程度和工作经验？这一想法闪过脑海，赶紧咬住下唇，避免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嘛，我不记得数据怎么得来的，我也不知道统计实验如何被设计，我更无法判断结果的可信度。”
顿了顿，索菲亚继续道：“但是，我愿意相信这组数据，这些数值完全符合本人的经历，我的经历告诉我：STEM领域就是男人的天下。”
...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只觉震撼，之前从未考虑过工资差距可能因为性别。
劳动力市场也是经济学的一部分研究课题，我从来却也只关心劳动力市场的效率和失业，不同行业和职位存在高低不一的工资，教育程度更高、工作经验更久的工人享有更高薪酬，看上去似乎是理所当然。
但是，如果控制行业、职位、教育程度和工作经验，这些条件维持不变在同一水平，最后还能找到无法解释的工资差距，那么，一种合理的解释自然就是性别歧视。
出于某种心态，我听见自己小声呢喃道：“对不起。”
“哎呀！你为什么要道歉？你又不是那些讨厌的老白男。”索菲亚又开始嬉笑道：“好了，那都已经是几年前的事，去年我刚回到这里，乔纳森可是开心得很，父母也很高兴见到我，我那时才发现：老家也没什么不好。”
你真就如此甘愿在这做一辈子帮佣？
“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这份工作先干着咯！毕竟，学贷还是要还，每年都要算利息，利息还是复利，我可不想背负一笔债务，直到四十年后，依靠政府的仁慈摆脱债务。”
“...你就没考虑过去做数学老师？就像你的父亲。”
索菲亚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要！我最不耐烦和小鬼头打交道；况且，果然，我还是想要盯紧乔纳森。”
眼角余光扫到墙上挂钟，发现时间已经差不多，走到烤箱处，取出三十分钟前放进去的那批布丁。
“哇，布丁出炉！锵锵锵！”索菲亚有点人来疯地开始配音。
我小心地从模具中取出两个布丁，分别放置在两个空盘，转头对着索菲亚道：“拿去吧，这两份给你和乔纳森。”
闻言，索菲亚有些惊讶地问道：“这样可以吗？理查德少爷会不高兴吧？”
“没关系，我只答应给他做六十个布丁，我没答应他不给别人布丁。”
“六十，一批有四个，你制作一批花费十五分钟，不算烘培时间...你这要做到午饭之后。”索菲亚小声嘟囔道。
其实，一批只需要十分钟，我跟你聊天分神才花费更久。
不过，你也算给我上了一课，我总归也得有些表示。
“这两份布丁就当是感谢你在这陪我聊天，我祝你和乔纳森百年好合。”
“...阿里嘎多。”索菲亚生硬地说出日语中的感谢，然后又切换回英语道：“我收下了。”
简单点头作为回应，再度开启新一轮的布丁制作，我可是打算午饭前完成任务，看来是要加快速度。
索菲亚拿起两盘布丁，走出几步，忽然出声道：“中田先生。”
我抬头看向已经走到入口的索菲亚，问道：“什么？”
索菲亚背对着我道：“我大学毕业时是数学系的第一名、物理系的第四名，我如果是一个男人，我必定会有一个更成功的职业生涯。”
“对此，我完全相信。”语气肯定地迅速接道。
闻言，索菲亚忽然转身，朝着我俏皮地笑道：“当然，就算如此，我应该也不会比你更成功，毕竟，我男朋友只是这里的一个仆人。”
你说得好像我男朋友就很有地位，不对，我哪来什么男朋友？！！
“...你再不走，我可能就要反悔。”面无表情地棒读道。
“好，好，请继续你的工作。”索菲亚转身的同时自语道：“真是！我的乔纳森什么时候也能为我下厨，不需要为我在厨房忙活半天，随便做点什么早餐之类的都好，我都会很高兴...”
目送索菲亚的身影离开厨房，低头看向碗里刚刚混合出的布丁液。
我为什么在这里制作布丁？
当然是因为理查德的拜托，一个需要完成的工作，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理由？
果然，索菲亚就算是数学系的第一，本质上，她也还是无可救药的恋爱脑。
乔纳森先生，我很同情你，你自求多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