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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求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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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叶善恩几年前被云钟鼎以年老养病为由驱离朝堂,今日第一次重返云朱殿,便是遇上了这样一副场景。
王穆将方裕名失踪的消息公布了出来,如同往原本平静的油锅里浇了一瓢冷水,霎时间整个云朱殿上的朝臣们都像炸开锅一般议论纷纷,面上神色惊疑不定,嘈杂喧嚣之甚如同都城闹市。
方裕名一介工部要臣、朝中的新起之秀,继疑似诬告了另一要臣后现在又彻底失踪。
这不是基本做实了他诬告构陷的罪名吗?
更要紧的是,他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从国君眼皮子底下的都城中消失……
一片衣袖纷飞的混乱景象里,惟有两人一动不动。
其一是叶善恩,他几年不理朝中之事,今日才重返云朱殿,一时不知道该跟谁商量才好。
其二是秦朗,他脸色有些难看地立在原地不动,一双眼睛慌张地紧盯着高处的云照霜,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当朝告冤的行为可能太过冒失,若国君因着方裕名失踪的事迁怒到了自己……
隔着重重人墙,云照霜的目光也落在秦朗身上,露出一个带有安抚之意的笑。
“好了。”
云照霜低低地喝了声。
满朝大臣一下子噤了声,瞪着眼睛等待国君的指示。
云照霜说:“本君已下令御史台和督察府联合搜捕方裕名,三日之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说到此处,笑了笑,又接着说:“方裕名罪臣之名已基本可定,不必过于忧心。南方水患一案到此了结,秦朗治水有功,赏银百两、休沐十日;至于方裕名空下来的那个位置……”
云照霜环视一圈,“众爱卿可有推举人选?”
是啊,方裕名本在工部任职,现在他已经逃了,那位子自然就空出来了。
这样的事情落不到人微言轻的大臣头上,大家都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站在最前面的几人,等着他们发话。
百官之首的几人各自神色微妙,过了一会儿后,丛媔贞率先往前一步,拱手说道:
“臣举荐一人,工部的温子英。此人常年来往于地方治水修路,已连续三年考核名列前茅,臣以为是时候将她调往都城,好为国君分忧。”
云照霜还没有做出反应,杨泰和向前一步,面向丛媔贞问:
“丛相所说的这位温子英,可是女子?”
“正是。”
叶善恩此时眉毛一挑,感到自己重返朝堂后首次为自己争取话语权的机会已到。
天晓得,他今日所着的官服乃是几年前在朝中最炙手可热时候日日穿着的,为了给自己重回云朱殿做庆贺,特地叫赵曼妤拿去亲手洗了两遍、以松香熏了一遍,又熨到没有一丝褶皱,这才穿在身上雄赳赳气昂昂地来了。
如今他可不只是国公了,叶如熏入宫、宫中又没有正统夫人,叶善恩把自己当成国丈。照这么想的话,云朱殿就算自己半个家了,叶善恩站在这里都觉得脸上有光、挤出的皱纹好似也像朵花一般。
便也迈开一步,昂首挺胸道:
“女子纤瘦体弱,工部诸事可都是实打实的工程,免不了要花费力气,此人怎能担当重任?”
他之前便是这么想,如今重新回到了朝堂,仍然是这么想。
杨泰和微微一笑:“臣也是这样以为。”
“是啊,虽说改革后女子已经能入朝为官,可男女之间的力气到底还是有差距,工部的位子绝不适合女子来坐。”
“……”杨泰和又不说话了。
温子英已经在工部任职,现在说女子不适合为官工部,那是在说谁的指派不妥?
两人一唱一和,姿态傲慢而攻势汹汹,丛媔贞却不动声色,只望着云照霜:
“可温子英三年考核的实绩做不了假,都是经过国君首肯的名列前茅。”
云照霜适时地点了点头,悠哉道:“确实如此,本君也对此人有些印象。”
国君此时表态,对于丛媔贞的倾向便已经显露。
杨泰和仿佛没说过刚才那话一般,很快改了口风:“那么她一定有些真本领,臣也认同提拔此人。”
“……你!”叶善恩冲着杨泰和吹胡子瞪眼,却又无可奈何。
如此一来,温子英的提拔就这么定下来了。
云照霜没忘记召回叶善恩的目的,末了还笑眯眯地盯着他,很好心补充了一句:“叶国公也监督着,若是她做得不好,便再找人选。”
对叶家的抬爱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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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结束之后,秦朗跟着一众朝臣一起走出云朱殿。
他脸色不是很好看,方裕名的失踪一事对他来说比旁人更为震撼。在他看来,自己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是去了趟南方,似乎只有方裕名自顾自地诬告、失踪。
可人已经找不到了,他却还没能弄清楚方裕名为何要这么做。
是因为两人关系不好?可秦朗没觉得他们剑拔弩张到了这种地步。
还是方裕名想踩他一脚借以晋升?可两人官职差不多,秦朗想不通方裕名能升到哪里去。
……眼下国君莫名赐了十日休沐,希望自己能借着这个间隙思索清楚。
秦朗如此想着,还没往前走两步,就被人偷摸拉到了无人的角落里。
“你是……?”
秦朗甩开他的手,见他似乎年纪不大、面容清秀,打量着那人身上的太监服饰,疑惑道。
小德子嘿嘿一笑,一点不恼,从不知何处掏出一个不大的卷轴来:“秦大人,奴才是来传诏书的,国君密诏。”
秦朗神色一转,连忙变得恭敬起来,弯下腰来双手接过那紧闭的卷轴,眼看着就要打开。
小德子马上拦住,又是笑道:“大人还是回去再看吧,国君说了,得确保周围没有旁人才行。”
“!”
秦朗行了行礼,将诏书藏进袖中,离开了。
小德子也很快离开角落,嘀咕“还有谁来着”,在人群里寻寻觅觅起下一个人。
与此同时,云照霜已带着安茗知前去翊王府。
翊王云照南摄政,虽不怎么参与早朝,可云照霜时常会与他讨论朝中之事,这个从来机敏细致的兄长时常能为她提供些新思路。
她所说的那些事,都是朝臣们都已经知道的,估摸着云照南应该也已清楚。
不过再原原本本地说一遍,总是来得更有诚意么。
云照霜说话时,云照南放下了手中正练字的笔,温和地侧耳倾听,唇角微微扬着。
等她都说完了,云照南低眸思索片刻,然后望向她:
“如何得知方裕名一定是诬告、秦朗一定是清白?”
“秦朗自南方归、到现在为止已有几日,若是他撂着水患不管直接回来,南方那边不可能没有消息传来。”
“可这只能证明秦朗确实治水了,无法证明秦朗没有其他渎职行为,不是么?”
“我只要他治好了水患即可,至于他的私德,与我何干?”
云照霜这一句反问将云照南问得愣了一下,随后无奈地苦笑出声,感慨道:
“父亲母亲说得果然不假,我还是太过优柔较真,可为君第一要务是功利,水至清则无鱼。”
云照霜摇头:“其实我私心认为,秦朗在南方时私德无过。”
“我也这么认为。”云照南伸手将砚台拿近了些,话锋一转,“不过方裕名失踪一事……”
“对于此事,我心中倒是有些猜想,不过不敢确定、也没有证据,故而今日来找大哥聊聊,看看我们是不是仍然心有灵犀?”
云照北不做声。
他只是取墨提笔,在面前纸上缓缓写下一个“楚”字。
笔画间仍有顾虑牵连,不过小妹既然问了,他便先这么写着。
不必再多说什么,云照霜明白了,他们目前的想法一致。
兄妹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不多时翊王妃差人过来喊他们用午膳。
云照霜才推开门出去,腿上便扑来个软绵绵的小团子,还蹭啊蹭啊使劲蹭着她的腿。
她低头一看,果不其然,小郡主云濡意两只眼睛都闪着星星,亲热地叫道:
“小叔叔!”
云照南站在她们后面:“濡意还是这么喜欢你。”
那当然,毕竟她其实并不是云濡意的小叔叔,而是她的小姑姑。
云照霜笑着俯身将小濡意抱起来,逗得小濡意咯咯地笑:“喜欢!小叔叔!”
“小叔叔也喜欢你。”
小濡意很得意地扬起下巴,接着又想起了什么般认真盯住云照霜的眼睛:“听母亲说,小叔叔娶亲啦?怎么不让带我去看小叔母呀?”
一提起叶如熏,云照霜就心头发梗。
“濡意,不是小叔叔不肯带你去。”云照霜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半真半假,“小叔母不喜欢小叔叔,小叔叔都不怎么见得着她,怎么带濡意去看?”
旁边一直候在门外的安茗知闻言,嘴角一撇。
撒谎,谁说见不着,这不是下午喝茶的时候天天见吗。
云照南也在后面偷偷地笑,眼见云照霜就要恼羞成怒,连忙开始打圆场:“好了濡意,让小叔叔先吃饭吧。”
小濡意哼了一声,在云照霜怀中又磨蹭了一会儿,这才心满意足地下来,一蹦一跳着去找王妃开饭了。
兄妹二人和安茗知便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
“若不是濡意提起,我都差点忘了这事。”云照南忍着笑意,扭头问她,“叶如熏进宫已有大半月,你们夫妾二人相处如何?”
云照霜恹恹的,看上去不怎么想回答。
安茗知抢着替她说:“哎呀,我知道!叶妃对咱们国君可是嫌弃得要命,国君日日去她殿中坐一个时辰都没有用哇!”
“安茗知!”云照霜怒道。
狠狠剜了安茗知几眼后,云照霜又恢复成那副恹恹的样子。
怎的她们这假的夫妻之间关系能处成这样?怎么就不像大哥大嫂那样情投意合恩恩爱爱?哪怕只是表面和睦也行啊。
叶如熏进宫都这么久了,就算一开始怨自己让她进宫,现如今也该想明白了吧?
云照霜怎么想也不会想到,自己被讨厌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自己是“男人”。
想着身边的大哥似乎在感情方面有些心得,云照霜不禁转向他,诚恳问道:
“大哥,你教教我,怎么能让叶如熏不厌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