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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旧梦 ...


  •   一夜无梦,明芳睡到巳时才醒,这几年她还是头一次睡得如此安稳。流书伺候明芳洗梳时,都忍不住惊讶:“好久没见小姐睡得这么好了呢。”

      明芳笑笑,偏头看了眼窗外,天渐渐变得暖和,处处绿意盎然,院子里的那棵梨树长出了大小不一的花苞,她不由轻叹一声:“开春了。”

      想起什么,明芳神色微变,“流书,是不是又快到上巳节了。”

      流书算了算日子,点头:“快了。不过每年的三月三,老爷不是带着一家人去宫中赴宴,就是去城外游街赏灯,只有小姐一个人被留在府里,哪里都不能去,这上巳节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

      说着,流书又开始安慰,“小姐别担心这些,若是大公子能从军营赶回来,定是会陪小姐过节的,就算没有大公子,也还有流书我啊。”

      明芳却不怎么关心这个问题,无论上巳节如何热闹,都与她无关了。流书正往明芳头上插步摇,明芳忽然伸手,阻止了流书的动作,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很轻:“流书,重新替我梳个发髻,画最明媚的妆,我想去看看阿娘。”

      “小姐……”流书一愣,顿时放下手中的步摇,已经有好多年,小姐没有主动提起过兰夫人了。

      兰夫人,是明芳心中的伤。

      明芳摸了摸脸颊,语气里满是说不出来的落寞,“从前,阿娘最喜欢我漂漂亮亮的了。”

      “……”

      兰夫人曾经住的院子,坐落东南,名唤秋水阁,是明老爷亲手提的牌匾,可如今,这里早已破败不堪,荒草萋萋,成了明府上下的一个禁忌。

      明府上下没人敢提起这位兰夫人,尤其是当着明老爷子的面。以前就有个嘴碎的奴仆,不知轻重的问了几句,被明老爷子知道后打了个半死。

      明芳是一个人来的秋水阁,这里除了她,也没人敢来了。很小的时候,她就和阿娘住在这里,阿娘死后,父亲命人封了秋水阁,她也被丢到了闻雪楼。

      她轻轻推开门,落了一地的灰,尘封已久的记忆,如走马观花般一幕幕滑过明芳脑海。主位上,阿娘的牌位早就沾满一层厚厚的灰,明芳走过去,拿出手帕将灰尘一点点擦干净,“阿娘,阿宝已经有好久都没来看你了,你会不会怪我?阿宝心里好想你,可是我……”

      有太多事,已不知如何开口。

      “算了,不说这些了。”明芳擦干净兰夫人的牌位,又重新放了回去,她燃起香火,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开始慢慢地说起这些年的经历,“父亲他似乎总是很忙,我们也快有一年没见了,不过就算他在家里,我也不想见他。”

      “阿兄去军中做了将军,这些年,他一直对我很好,可我知道,这些好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补偿与亏欠。”

      “我不怪他。”

      “我也好,阿兄也罢,我们都是父亲手中无法选择的棋子。”

      “可是阿娘,我不愿……不愿成为一个傀儡,我要为自己选一次。阿娘,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秋水阁了,以后不能来这里看你,你别怪我,你要是想阿宝了就来阿宝梦里,好不好阿娘?”

      “阿娘,我有听你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着。阿娘你放心,阿宝一定可以离开这里的。阿宝现在很好,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什么都怕,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片子了。”

      “只是有时候,阿宝真的……很想很想阿娘……”

      “如果阿娘还在该多好……”

      明芳永远记得,她八岁那年,在屏风后偷听到的对话。

      那个时候,兰夫人的身体已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却仍每日与明谦争执,都是为了她。

      “明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是被权力冲昏了头脑吗?竟想把女儿……我绝不允许你这样做!”

      面对于兰夫人的激烈,明谦却显得十分平静,只是冷着一张脸说:“兰儿,你才是真正的糊涂!这样有什么不好?旁人都争着抢着要爬到那个位置,要做那万人景仰的人上人,你不想做上位者,就会成为那个被上位者踩在脚下的人,你是想要我们的女儿这样吗?”

      他一句句反问了回去:“我要让我们的女儿,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让她手握权利,有什么不好?!”

      兰夫人冷笑:“好!好!这时候你倒是说的冠冕堂皇,一切都是为了阿宝,为了女儿好……明谦,你扪心自问,你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你的女儿?还是你的家族你的荣耀?”

      明谦沉默片刻,继续:“兰儿,这两者半并不冲突,我不会让阿宝……”他话还没说完,兰夫人厉声打断了他的话,“够了明谦!!我不想再听你狡辩!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你的心思与谋算,我比谁都清楚!!”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能放弃的呢?”若他还是当初那个明谦,便不会为了娶她,而除去发妻。

      一切,早已回不去当初。

      她真的是错了,错到离谱,也许当初她就不该遇见明谦……

      “这世上有一个我便已经足够,我绝不会让阿宝成为另一个我。”兰夫人冷静下来,十分决绝道:“以后,你不要再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来满足你的私心。我的女儿不是棋子,做不了那万人之上的皇后,也不屑那个位子。你走吧。”

      明谦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深深地看着兰夫人:“兰儿,我们,何时就成了这般模样,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口头上说的,都不作数。”兰夫人无奈地笑了笑,目光悲哀,“你的眼睛,你的心,都在告诉我。”

      “罢了,我与你说不明白!”见兰夫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明谦也失去了耐心,他冷哼一声,甩袖就走。

      明谦一走,兰夫人笑得更加凄惨,“是啊,说不明白的,这一切早就变了,早就变了……”

      她看到屏风后的明芳,招招手,叫着明芳过来,“阿宝,过来。”

      仅有八岁的明芳很乖,“娘。”

      兰夫人抱着明芳,“阿宝,你自己也看到了吧,你父亲就是如此狠心,他一定要将你推到东宫那个虎狼之地,如果你真成了皇室妇,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我这么小的女儿,以后该怎么办呀?”

      明芳不懂,也不明白,“阿娘,东宫不好吗?爹爹他会害我吗?”

      兰夫人摇头,“你爹爹,已经疯了。”

      她紧紧抱着年幼的明芳,一点点地叮嘱明芳:“阿宝,你记住,这明府就是一个吸血的魔窟,这里没有爱,没有亲情,在他们眼里,人人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你长大以后,不管过得再辛苦,也一定要坚持下去。你要离开这里,一定要走!我不希望我的女儿,活的跟我一样……”

      “………”

      “………”

      明芳走出秋水阁,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门外的禹疆,他懒洋洋地倚在柱子上,一身黑衣,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见到禹疆,明芳有几分惊讶,自那日他们二人将事情都说开之后,两人相处的氛围就不一样了。

      “你怎么来了。”明芳在过去。

      禹疆抬头,站直了身子,“此地潮湿不堪,我来接小姐回去。”

      这里没有外人在,他们也不必装模作样,明芳淡淡道:“这事,又是流书那丫头告诉你的吧。”

      不然,禹疆不可能找到这。

      禹疆实话实说:“她说你每次一来这个地方,就要待上大半日,来一次,病一次,
      就叫我来找找,接你回去。”

      说着,他目光往后看去,扫了一眼这破旧荒败的小院,语气稍缓:“这里就是兰夫人曾经居住的地方?”

      “嗯。”明芳点头:“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记得兰夫人了。”

      等她走后,这里怕是……

      今儿日头好,青石阶上的缝隙里冒出了绿色的芽,明芳蹲坐在台阶上,一点也不讲究,漫不经心地说:“我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女子们,就像院子里的花一样,那么多,那么绚丽,但花期很短,若是遇不到真正疼爱她们的人家,女子就会在盛开怒放时,被摘下,被赠予,做为礼物……然后慢慢的她们就枯萎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点懒,也不端着之前那副大家闺秀的派头了,禹疆想,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明芳。明芳继续说着:“我的生母兰夫人死后,我外祖家再也没有过问一句,后来,听说他们在江南那边生意做的极好,是借着明家的势力……”

      禹疆出声打断:“你年纪还小,如此悲观,以后还怎么活的下去。”

      明芳笑了笑,摇头:“我不是悲观,我只是看得清现实。”

      禹疆却不认同她说的,他走到明芳面前,微弯下腰,一下子就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东西,不止是利益。世道艰难,人心险恶,但还有很多东西是弥足珍贵的,值得你珍惜。”

      她盯紧禹疆:“比如?”

      禹疆吐出两个字:“感情。”

      怔了一瞬,明芳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感情……感情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了,我和我阿娘不就是很好的例子,禹疆,比起什么感情,我更相信有利可图这四个字。”

      禹疆笑笑,更多的却是心疼,这该是怎样一个家,怎样一些家人,将好好的一个姑娘逼到了这种地步。

      他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头,手刚伸出去,却觉得自己怪得很,这下意识的动作是怎么了?

      他收起自己的手,开始反驳:“你都没有试过,你怎么就知道?感情一定是靠不住的东西?”

      明芳仰头看他,就见禹疆两只手懒洋洋地抱着胸,站定在她面前,屋檐下的光有那么一束洒在了他身上,看着便觉得暖暖的,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眉眼上扬,满满的意气洒脱。“你遭遇过黑暗,所以家人于你而言,可有可无,但亲情只不过是感情里最平淡普通的一种,失去或得到,都没有什么好伤心的。”

      “等以后你出去了,天大地大,你会交到最珍视你的朋友,遇见一个真心喜欢你的男子。可人心变幻无常,你以后可能还会被利用,被抛弃,被伤害,但又何妨?只要你自己不害怕,只要你自己相信,你总会找到属于你的归处。你要相信,这个世上,总有一种感情,它炙热,干净,值得你不顾一切去爱。”

      “……”这些话,是明芳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那一刻,她忽然好想好想,好想快点逃离出这个囚笼。

      她很平静地看着禹疆,眼睫微颤,“你拥有过?”

      禹疆摇摇头,看了过去,“只是曾经在别人身上见过。”

      “以后,你自己试试就明白了。”话音未落,禹疆陡然瞥见附近的小道上有人走了过去,是府中的下人,经过此地,他立即伸出手,说道:“走吧,小姐。”

      明芳也看到了,她将手伸过去,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两人还似之前那般,一前一后,一回头,禹疆总是跟在她身后,不会离开,也不会消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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