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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箴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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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九颜带着络儿一路小心翼翼,往庙门的方向逃跑。
一路不是血腥便是烟尘,熏得两人睁不开眼。
络儿毕竟是孩子,即便是用衣袖捂着脸,却还是想要咳嗽,又不敢出声,憋得脸色通红。
戚九颜用衣袖捂住鼻,用嘴轻轻喘息,却稍微好上一点。
“咳,咳,咳!!”一阵浓烟扑来,络儿再也控制不住,猛咳了起来。
烟尘之中,一道黑影冲来,伴随着凌厉的杀气。
戚九颜拉过络儿便躲——不会武功,即便是再灵活,速度上却还是差人一筹。
右臂一阵疼痛,那剑划过,在戚九颜的右臂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而出。
“姑姑!”少年尖锐的声音在安静的黑夜中倏地响起。
这一声叫喊,必然是要招来更多的杀机,可是现在顾不得那些,戚九颜拉着络儿便跑。
明知逃不过,也要拼尽全力试试才行。
身后那人毕竟是会武的,一个弱女子,一个小孩子,哪里跑的出去?
那人长剑来时,戚九颜脑中只闪过一个念头——莫不是这戚九颜的命便到此了?!
“铿锵!”就在戚九颜闭上眼睛之时,金属相撞的声音倏地撞入了耳朵,睁开眼,身前站着的,却是另外一群黑衣人。
其中一人,背起络儿,揽过戚九颜,转身便走,只留下几个对付其他涌上来的杀手。
“放开我。”眼见到了安全的地方,戚九颜站住脚,对那黑衣人说道。
黑衣人依言而行。
“你怎么会出现?”戚九颜盯着黑衣人的眼睛,带着几分好奇。
“你怎么知道是我?”男人爽朗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意外,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后的络儿放下。
络儿一下地,便跑到戚九颜身边,拉着她的裙裾不放手。
“已经安全了。”戚九颜拍拍络儿的背,安抚他。
篝火升起,受了惊吓的络儿在戚九颜的不断安抚下,睡着了,不过睡梦中的少年依旧紧锁着眉头,睡的极不安稳。
“人都睡了,你还用蒙着面么?”戚九颜看着依旧蒙面的某人,说道。
“先告诉我,你怎么会知道是我?”蒙面人不依不饶。
“你的剑。”那么招摇的人即便是想要隐藏,却还是将自己的爱剑随身佩戴。。。显摆!
“原来如此。”蒙面人——穆天泽扯掉面巾,露齿一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戚九颜心中的疑问需要解答。
“我大哥让我来的,我哪里知道?!”穆天泽拨了拨火苗,无所谓的回答道。
“你知道。”戚九颜哪里是那种人家说什么信什么的人物?“你不但知道为什么,而且你也是有备而来。”
“你们穆家站在哪一边?确切的说,你站在哪一边?”戚九颜没有等到穆天泽开口,便已下定论。
“我站在我自己这边。”穆天泽看着眼前的女子,越发的觉得陌生。
“你们穆家经历了大烈十四位皇了吧?”戚九颜眼睛微微一眯。
“不愧是才女,史书倒是读了不少。”穆天泽漫不经心。
“这数百年,被推倒的世族不计其数,而你们穆家不断军权从无旁落,而且一直能屹立不倒,备受器重。你爹爹可和你说过是为何?”
“哦?你可是有何高见?”穆天泽依旧是嬉皮笑脸,不正经模样。
“因为你们穆家有训,只听从兵符之令。”戚九颜淡淡的说道。“不论在位的皇帝为谁,不论主持朝政的是哪个,你们穆家只听从拿有另一半兵符的人的命令。”
“你怎么会知道?”穆天泽玩笑神情褪去,一派正经。
“不过,从上任祥肃女皇开始,你们穆家就沉寂了,你可知为什么?”戚九颜眼睛一眯,对着穆天泽问道。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名震大烈的穆家会在祥肃女皇继位之后,开始沉寂?爹爹甚至从那时起再也没摸过刀剑!这和爹爹的性子极为不符,当时有人猜测是因为爹爹男尊女卑的心态严重,不屑为女皇尽忠。
但凡对爹爹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绝无可能!爹爹一直说他忠的是大烈,不论哪个国君,他都会誓死保卫大烈子民!再者说爹爹和娘亲一向夫妻恩爱,甚至被同僚笑为惧内——这样的爹爹怎会看不起女皇?传到娘耳朵里,只怕要被娘亲罚跪搓板!
“你最该了解,你爹爹绝对不是那种看不起女子的人。不是么?穆天泽我问你,”戚九颜顿了顿,直直的盯着穆天泽的脸,不放过他哪怕一个表情。
“你问,我知无不答。”穆天泽严肃的很。
“你站在哪一边?”
“自然是站在持有兵符的人的那一边。”穆天泽毫不犹豫。
“你大哥站在哪一边?”
穆天泽一阵静默。
“若是要你们兄弟生死相斗,你可会手软?”
继续静默。
“你回答不了我,我便也不能告诉你。”
“不论如何,我只能回答你,我是穆家的人,穆家只会出战死疆场的将军,不会出叛国叛家的逆贼!”
“战死疆场,你为谁战死疆场?叛国叛家,又为何叛国叛家?”戚九颜步步紧逼。
“自然是为国为民战死疆场,为个人私欲私利叛国叛家。”穆天泽从未如此向人解剖过这番心意。
“说的倒是轻巧,这道理认人都懂,你们穆家又何故奉兵符为尊?”戚九颜拍拍络儿的背,小男孩翻个身,继续睡去。
“因为兵符中藏有大烈开国皇帝和你们穆家的血盟。”戚九颜毫不犹豫的道出其中秘密——只有握有兵符的人方才知晓的秘密。
“你,怎么会知道?!”震惊过后,穆天泽看着戚九颜,狐疑问道。
“现在的大烈局势,想必你要比我清楚的多。”
冷风飒飒,吹动了头顶的树叶,巨大的树木之上,是被遮蔽着的星光暗淡的天空。
戚九颜倚着树干,抬起头,目光穿过层层厚重,遥望九天。
“敛隽桐心思优柔,其母系燕氏,狼子野心,觊觎大烈天下非一朝一夕,几个亲王多在乡野边陲,声威势弱,鞭长莫及!若不是有你淮崇穆氏的血盟和殷宿铁氏的赤胆忠心,这大烈怕是早就易主!”
戚九颜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在这空旷安静之处尤其让人听的心惊胆战——穆天泽满心疑问,甚至没有注意到戚九颜直呼了女皇名讳。。。
鬓发被风吹起,戚九颜脑中忆起的却是父皇驾崩前苍白的面容还有母后在世时从不曾卸下的笑容。
做女皇时,敛天歌便从不顾及燕氏,她秉性偏于孤冷,与朝中官员从不曾接触过密,行事有自己的原则,算得上是相当有威仪的女皇。而王夫韦汜所出的韦家更是相当古老的贵族,在大烈有着盘知错节的关系,其地位比起燕氏更加的根深蒂固!只是这古老贵族自百年前行事便越发的低调,越加的不喜争斗,可即便如此在大烈却没有任何世族敢不将其放在眼中。
一方面是因为出于敛天歌本人的忌惮,一方面是对韦家的威势的忌讳,燕氏在敛天歌为皇期间,并没有太过放肆。
想到此处,戚九颜美目一黯——毒杀女皇,算是自己在位燕氏做过的最放肆的一件事。。。
“那又如何?”穆天泽看着对面女子冷静的脸,越发的搞不清楚对方的意图。
“此不过是内忧,作为大烈的将军,目前大烈的外患,你不该最清楚么?”戚九颜移回目光,牢牢盯住穆天泽。“西北隔着沙漠大祁,东部大安虎视眈眈,南邻桓虞,都不太平。”戚九颜手中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
“不错,大祁与我向来不和,其军队连年冬季入我西碧关劫掠!大安与我大祁本是世仇,真尊皇更是狼子野心,时刻盯着大烈!至于桓虞,目前倒是没有什么动作。”穆天泽手持树枝,在戚九颜划过的地方,轻点而过。
“嗯。”戚九颜轻轻点头,确实如此。“你说,若是现在大烈出了内战,会如何?”
穆天泽心思一震,抬起眼睛。
对面的女子安适的靠着树干,冷静,淡然,看着自己的目光似曾相识,问出口的这句话,举重若轻。
像是父亲考问自己兵法时的神情,却又像是上位者对着自己下属带着期许的询问。
心思百转,最后只剩下不能示弱的傲气。
“自然是以平定外患为先!国之不存,内战何意?”穆天泽身为一个将军,自小被教导的最多的是保家卫国,在国和民之后,方才是皇室安危。
“可是有些人被野心蒙了眼,未必如你所想。”燕氏想那皇位想的早已没有顾忌——从其忍耐不住毒杀自己便能看个一清二楚,眼前这少年将军,自然是忠心可嘉,可是他和他的父亲相比,尚需磨练。
“即便是做不了大烈之皇,能裂土封疆做个自封之王有些人也是甘愿的。”大祁尚且还有个沙漠相隔,大安那位真尊皇才是真正最大的外患。那位,自己虽然未曾见过,可是敛天歌在位时,两人暗下交手却也次数不少,胜负参半。
穆天泽沉吟,不知该如何接话。
瞬间意识到一件事,自己面对的这女子不过就是自己的青梅竹马,为何自己竟是如此这般的小心翼翼?
“其实你不必担心,这事很快便有了定数,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如你所说,坚定的站在兵符那边即可,如若不然,你便要面对最坏的结果。”戚九颜看着穆天泽,扔下了手中的树枝。
“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些?”穆天泽不傻,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玄妙,却越发的搞不清楚眼前女子的意图。
“因为你爹爹必定会将另一半兵符传给你。”戚九颜很肯定的说道。
“不可能!我上面尚有大哥。”穆天泽很难相信这句话。
“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戚九诗怀了身孕却没有进你家的门?为什么你大哥会娶丞宰的女儿?而他又为什么会让你今夜上这里来救我?”每一个行为背后都有引人深思的意图,穆天恩,他方是穆家最忍得住的人物!
难道说,真正镇得住这些人的便只有兵符了么?这,还真是敛家的悲哀。亏的自己父皇临终前想到假造兵符,如若不然,如今这大烈天下,早已易主。
“你是说。。。”
“你大哥比你厉害的多!”
“你的意思难道是说真正的兵符在漠西王的手上?!”穆天泽并不对大哥的这件事多么意外,其实他隐隐约约已有所觉。
“你说呢?”戚九颜淡淡一笑,带着几分讽刺。
父皇,那个不动声色了一辈子的父皇,心中到底有着多么深的算计——就为了保住敛氏皇权!自己当年听到传位诏书时,便奇怪,二皇妹和四皇弟争得水深火热,压根就没有想到登上帝位的那个会是自己,现在想来,原是为了给羽翼未丰的四皇弟缓解局势的一招棋!
这样一想,二皇妹也真是可怜,自己还尚且明白,她却完全被蒙在鼓里——可怜她只想着如何除掉自己了,完全忽视了最重要的强敌。
只能说,父皇对两姐妹的性子,果真是了如指掌。
皇家的亲情,还真是讽刺!
“可你为什么如此的信任我?”这样重大的事情,为什么要如此轻易的告诉自己?难道就不怕自己跟着大哥走么?
“信不信任你有什么差别么?”以穆天泽现在的势力能翻起什么风浪?难不成还能杀了敛晋元?反正这事情早晚穆家要卷入其中,让这人早有准备未必是件坏事——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小赌而已。
而且,现在的自己压根不在乎谁当皇帝,就这兵符一事,就已经让自己的心冷的不再有丝毫的顾忌!
皇家,不值得自己为其再牺牲任何东西。
虽然皇位谁坐,自己的日子也要照常过——只是这大烈若真是四分五裂,自己内心难免内疚,既然能做点事,便当顺水推舟,尽力而为。
“我明白了,这事我会尽快和家父商量的,只是兵符。。。。”穆天泽看着戚九颜的背影,只觉得眼前这女子一身凄凉,竟透着说不尽的苦涩。
“那东西,你很快便能见到了。”
“天亮,我便送你们会漠西王府。”
“你把他送回去,我自有打算。”戚九颜转过身,看了看熟睡的络儿,轻轻的坐在一旁。
这女子到底存着什么意图?穆天泽看着戚九颜,怎么也猜不出答案,她现在是漠西王正妃,若是将来真有一日漠西王登基为大烈皇帝,她便是皇后——这天底下多少女子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事情,她怎么能轻易的说放手便放手。。。。
“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嗯?”
“你不是戚九颜!?”
“嗯?”戚九颜抬起头,有些惊讶的看着对面的男子——火光下男子英俊的脸,带着十分的坚定。
“你不是她!你是别人。人的衣着打扮会变,心境会变,但是性格不会,九颜那样的女子心高气傲,却也不过是个读书人。”哪里像眼前这个女子,看着她便觉得压迫感十足。如此的强势,似乎习惯了掌控一切,这,断然不是戚九颜。
“看来最了解她的人,是你。”戚九颜微微一叹,难道真是这样么?最了解自己的人便是自己的对头——初次听到穆天泽,他跟自己说话时,听着他半讽半闹的口气,戚九颜便有所察觉了——所以在这人面前,自己才会表现的任性一些。。。。
“你说什么。。。”风有些大,戚九颜的声音太小,话进入穆天泽的耳朵时,已经只剩下几个字了。
“我说,有你这样的知音,深感荣幸。”这话,是替原来的戚九颜说的。
一句话,让穆天泽从脖子红到脸,看着对面女子的笑颜,竟是从未有过的心跳加速。
自己也算是风月老手,竟然会为了青梅竹马的一句话臊成这样。。。诡异。。。
第二日一早,戚九颜和穆天泽便早早的起来。
眼见着络儿也要悠悠转醒,戚九颜给穆天泽使了个一个眼色,穆天泽双指轻点络儿睡穴,小家伙立马又陷入梦境。
“若是问起你来,我如何说?”
“死了。”那夜死了不少人,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
“就这样了?”
“嗯。”还要交代什么?
“你有何打算?”穆天泽问道。
“开个小客栈,做个小老板,悠悠闲闲的过日子。”
“你开了三年客栈,上瘾了?”心情轻松,人也有心情说笑了。
“你管好自己吧,争取多活个几年。”这人的面相不似短寿,只希望不论如何,能一切顺利。
“要不,我送完他,再去送你?!”
“多事!”戚九颜看着络儿的睡颜,轻轻的拍拍他的胸口——那里放着自己拿走的那块玉佩,昨夜被自己用石头砸开了一个小缝。
谁会想到,一直寻找的东西就在身边整天晃,谁又会想到,玉中藏秘?那么漂亮珍贵的一块玉,又有谁会舍得砸上个口子?
父皇啊父皇,你当初是否也想到了这一幕?
坂笃城中的一个普通民居,距离摩西王府只隔一条街。
下了工的女子,傍晚回家,劳累了一天只想倒头就睡。却没想推开门,却看见桌前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姐!”季雪激动的便要扑上来。
“有话等收拾好了再说。”园丁都是这么脏么?
季雪以极快的速度洗涮,换了身干净衣服,在自家小姐面前乖乖的站好。
“坐下吧。”
“嗯。”
“小姐怎么来了?以后还回去么?要是被人看见了可怎么办?”刚坐下,季雪便一大堆的疑问扔了出来。
“你不必回去了,我们明日便去和绿儿他们会合。”
“太好了!终于可以看看喜鹊的丫头生的如何了,绿儿每次来就说很可爱很漂亮,终于能见着了!”
“今日,漠西王府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哦,对了,漠西王府这两天天翻地覆的,说是去祈福的一行人出事了,我还担心的要命呢。不过今早听说小世子被人所救平安归来了,老夫人受了点伤也回来了,就小姐你出事了!漠西王震怒,惊的所有下人不敢大声喘气。”
“哦。”柳夫人平安无事?
“我本来还想找绿儿商量呢,没想到小姐你就平安回来了。”
“嗯,我累了。”苦肉计么。。。哎。。。戚九颜想起敛初络,心中微微叹息。
“小姐休息吧,我收拾收拾。”
宣宗二年,漠西王反。
下宣战诏书,直指祥肃女皇为瑞安女皇所杀,得位不正,且宣称手握兵符,铁氏以其马首是瞻。
瑞安女皇则下了讨逆诏书,穆府大帅穆天恩掌兵,与之交战与淮水。
却没想,穆天恩中途倒戈,整个穆府宣布支持漠西王——此举给予了瑞安女皇最重一击!
半年之间,摧枯拉朽,瑞安女皇最终自杀于刃丘,漠西王登上皇位,是为明宣帝。
燕氏一门流放西子河,其族民终身不得踏入大烈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