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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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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夜色里,山林草木格外难以辨认,一片昏暗里也不知下一脚落在何处。
陈昭绾转头凭着一点微弱月光眯眼细看,也只隐隐瞥见些人影,好在纵是他看不清,对方却也半斤八两,不远处跟着来的那几人俱是不敢轻举妄动,谁也不愿先点起火折子。便连那先前不断怒吼的雅博果尔,此时也紧紧闭上嘴,不漏出一丝声响,两边齐齐放轻了脚步。
陈昭绾侧耳细听,却也只闻衣衫相磨所发细微之声,一时也不由心神紧绷。若是白日里还好说,他只管仗着轻功高明,也可耍得这几人团团转,然一片昏黑之中……陈昭绾侧靠着一边树干,闭目凝思,细算那跟来的几人里,数雅博果尔武艺最是高超,若是不能将他一击制住,则必要泄露自身踪迹,反倒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他深吸口气,缓缓扶着树干转到一侧,只听另一边传来极微的摩挲声。陈昭绾此时手中正扣着三枚松果,正是方才行进中捡拾的,他心里默念着:十步,九步,八步……七步!
陈昭绾手腕一翻,猛的将手中松果朝那处弹去——
只听破空之声骤起,跟着便有一人呼痛!陈昭绾听得便不由心中一喜,这夜色里他看不清物事,便只得六七步内的准头,如今估摸着来上这么一下,竟还真被他打中一人,实是幸运万分。他心念电转,倏忽间便足下一点,顺着那痛呼之声处而去,果见一个黑影正跌坐在地,陈昭绾不出一声,只一招“魁星踢斗”便一脚踢于那人太阳穴处!
他手上不停,极快地卷起一片衣袖掩住那人口鼻,那人避闪不及,这一声闷哼便胎死腹中,只微微漏出了一丝极轻的喘息,这昏黑中,那人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咽了气。陈昭绾足下一勾那人脚腕处,一手托住他后腰,缓缓将之放倒在地,待陈昭绾已悄悄离去数步后,那几个氐凉人也已觉出不对劲来。
只听不远处雅博果尔耐不住地道:“妈的,死了!可恶,又是那中土狗杂种!”
陈昭绾闻言,心中暗自不屑,循着那处绕了过去,猛的一纵身,足下一个“鸳鸯连环踢”,立时便将离得近的一名黑衣人踢翻在地!此时那雅博果尔已顾不得别的,大怒道:“大家小心!那中土狗还没走远,他在我们边上!杀了他——”
雅博果尔还未说完,便只觉左侧一阵劲风袭来,他心下一禀,忙架起双刀喝骂着迎上,只见那昏暗处白衫一晃,正是陈昭绾已一掌拍向他身侧!雅博果尔目中寒光一闪,双刀一错,一刀在前一刀斜劈,以雷霆之势直面陈昭绾掌风!陈昭绾“咦”了一声,暗道这氐凉武学当真奇异,中土刀法无不是大开大合,鲜少有这般狡诡中尚带着悍勇的。
他心下微讶,不免收了轻敌之意,掌势一变,五指微张,一把抓向雅博果尔手腕处!他无花折花手本就是专拿人关节,这一抓下去若是中了,不废也要伤筋动骨。那雅博果尔见状一声尖啸,手中双刀猛的一个横抽,竟是如满月状画了道白光——
陈昭绾识得厉害,忙抽手一指弹在他刀背,借力往后跃开半步,只觉这一指之下竟是微微发麻,不由大惊。他指力虽不是顶顶厉害,然也不可小觑,当日以这一招便拿下数人,如今这一指非但未能逼得雅博果尔后撤,自己反倒麻了半边手,足见那人也是非同小可!
陈昭绾后跃之时,雅博果尔却不退反进,手中双刀舞起,一时白光乍迸,如银瓶碎裂,映着月色冰凉无比!他这套刀法本是氐凉的名师所授,此时舞动起来毫不逊于中土名刀之流,刀刀直劈人要害,步步进逼对方,陈昭绾一时也是手忙脚乱,暗骂一声,咬牙心道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这蛮子还真当自己是盘菜呢!
他决意已定下手再不迟疑,两指一并便朝那刀背处拂去,以“菩萨低眉”避过那劈来的一刀,手上已夹带了“绵里藏针”的劲力,那刀背一声嗡鸣,颤了两下竟生生裂了开来!这一下雅博果尔立时大骇,然他此时离得陈昭绾极近,手上双刀又坏了一柄,一时不能再凭空生出一把来,眼看着陈昭绾一掌迎面而来,也只得闭眼待死——
陈昭绾双目微眯,正自要一掌拍上他天灵盖,却忽的心头一跳,猛的遍体生寒!
他暗道一声不好,忙一个“倒踩七星步”急急后跃数丈,却见那地上已瞬息间多了四柄小刀,刀刀直没至柄!陈昭绾方站定,还未喘过口气来,只觉又是一阵杀意袭来,他情急之下一把抓住边上树干,借着这一拉之力旋身立于树干另一侧,此时他耳边恰是堪堪飞过两柄小刀,竟已是千钧一发,直将耳侧一缕青丝削落……
自雅博果尔遇险,到这数柄飞刀将陈昭绾逼退,也只不过是倏忽间,这两人却已各自在阎罗殿旁转悠了一圈,陈昭绾心中突突直跳,直道好险。再一看那雅博果尔,竟已离得自己十数步远了,一时良机错失,再难将之立毙掌下,不由微觉可惜。
他深吸口气,转头看向一片昏暗处,缓缓开口道:“素闻氐凉人诚挚,说一不二,想不到氐凉的勇士,却也喜欢以多欺少,胜之不武的法子,倒有些名不符实。”
那边那人还未开口,雅博果尔便已耐不得,道:“论狡诈,自是你们中土的更多些!”
陈昭绾也不答话,只冷笑着看着那暗处之人,果不其然,便是那亚库甫。
此人只略顿了顿,便缓步而出,对陈昭绾道:“中土人,你不用拿话来激我,我久在中土清翎一带,可不是雅博果尔这半调子,你们的狡猾,我可清楚得很。”
他说着,伸手自袖中掏出数柄飞刀握在指间,又顿了顿,道:“中土人,你武功很不错,我也不想与你这样的人为敌,如果你能就此退一步,那么我也不会穷追不舍,如何?”
陈昭绾轻笑一声,道:“怎说得像是你已赢了我一般?你当真如此十拿九稳?”他虽是这般说,私心里却忐忑非常,这亚库甫实非易于之辈,数次出手俱是谋定而后动,且也不知是为何,那人竟能于这般昏黑中毫不迟疑,发出的飞刀几可百步穿杨,来无影去无踪,甚是棘手,若是当真与之拼斗,却还真不知是谁更胜一筹了。
那亚库甫闻言,竟也笑了声,道:“你既然这么说,看来是要与我为敌了。”
他言罢,猛地一下后退两步,双手只倏忽间便连闪了数下!陈昭绾本就暗自防备他暴起,此时一见便立时浑身紧绷,眼见那白光连闪而过,他一下便来了个“铁板桥”,一片昏黑中只见鼻梁上半寸之处掠过数道寒芒,带起一阵冰凉之意——
陈昭绾心惊不已,那数道寒芒一过,紧跟着便又是数道,直直打他上盘,若是他此时直起身,则必然躲不开,正是算准了他起势,要抽一冷子。
陈昭绾情急之下,一个翻身凭地跃起“彩凤旋窝”,往一侧横翻了数步,那几道寒芒便自他身侧擦了过去!他险险避过,额上已微有些冷汗,不敢再离得那亚库甫过近,只得又跃起欲往后撤,此时只听亚库甫轻声道:“你果然很有本事……”
陈昭绾心头一跳,便见又是四道白光一闪,竟又分打他周身要穴!
这四柄飞刀来势甚是刁钻,着实难以闪避,加之他身在半空,更是难上加难,陈昭绾却未料到那亚库甫竟有如此能耐,只得左足于一边树干上一点,硬生生于其上借力,回转身避开一柄飞刀,然那紧跟其来的另一柄,却是正对着他面门!陈昭绾心中一禀,眼见是横竖避不过,只得张口对着那飞刀狠狠一咬,这一下直震得他齿根生疼,好在卸去了飞刀力劲。
只是这四柄飞刀虽是去了其二,却尚有两柄仍是对着他双足而去,此时陈昭绾口中咬着一柄,双手紧抓着树干,自是不能再去接那飞刀,无奈之下,只得一咬牙,一足猛地在其中一柄的刀背上一点,另一足借力一踢,将那柄飞刀打得转了向,直往后边那一柄撞去——
陈昭绾却不敢松懈,双目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那处,只听一声金铁交加,“叮”的一下,两道白光俱是不见,一时不知所踪。
这时那亚库甫却猛的朝后仰去,他头顶纱笠一直未曾摘下,此时竟瞬间裂成两半!
只见不知何时,那白光竟已朝着那两名氐凉人而去,亚库甫仰头避过,已是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飞刀会朝着自己而来,他自习武来怕是首次。
那雅博果尔先前失了柄弯刀,双刀之技便不能施展,此时正立于亚库甫身后,见他一下仰倒,一时竟怔楞了会儿,只这么片刻之间,便觉胸口一痛!雅博果尔低头一看,却正是亚库甫的那柄飞刀,正直直插在他心口上,他尚未回过神来,只张口要言语,却吐出满口的鲜血,待要呼救,却是再难为继,一下便倒地咽了气。
这一瞬兔起鹘落,静夜里未曾惊起飞鸟,却已让一人血溅三尺!至此,陈昭绾方缓缓吸了口气,一足点了树干落下地来,拿出咬着的那柄飞刀,狠狠地掷于一边。
他方才急中生智,足尖踢向那柄飞刀时使了“绵里藏针”的劲力,看似细密轻柔,实则见缝插针,这飞刀被他踢得立时便与后面那柄相撞。若是寻常劲力,那两柄飞刀便该齐齐坠地,然“绵里藏针”非同一般,本就是如针尖般绵密不绝,一针紧跟着一针,这一针落下更在前一针之上。那两柄飞刀相撞,两道劲力立时便冲着后一柄而去,直如浪潮般推着它转了向,先前那柄飞刀此时力尽坠地,后一柄却是受双倍之力,朝着亚库甫而去。
这一招甚是狠辣,陈昭绾本道那亚库甫该给戳个透明窟窿,可谁知此人非但飞刀之技过人,竟连变招也是极速,那倒转了去的飞刀也未能取了他的性命。反倒是那雅博果尔运气太差,恰好立于其后,一时不查着了道,自此一命呜呼。
陈昭绾那一踢看似不甚费力,却已极尽他生平所学,加之又用了“绵里藏针”的劲力,一时内息翻滚经脉巨震,几要呕出口血来,再难如先前般出手。思及那日山顶陈天望所言那劫数,不由更是心惊,暗道莫非是已到了那一步?
此时他面上看着一片沉静,心中却已焦急不已,后背更是被冷汗湿了一片。
陈昭绾如此做想,那亚库甫却也未好到哪去,先前那飞刀来势如此凶猛,竟较之他亲手所出更胜一筹,已叫他暗暗咋舌不已,对陈昭绾再不敢小视。加之雅博果尔因此命丧刀下,算来却是他的过失,回去后必然难以交代,不由微觉苦恼,此时便也不再出手。
这两人各有所思,竟是于一片昏暗中默默对望,屏息以待。
山林中树叶沙沙作响,时有飞鸟夜啼一瞬即过,陈昭绾喘息片刻,借着月色默默打量亚库甫,却不由“啊”地惊呼了一声。那人头上纱笠此时已裂作两半,自是不能再戴,月光下虽是微有些朦胧,却也能窥得其面目。只见那亚库甫五官深刻,鼻梁如刀削般直挺,双唇紧抿,看来甚是俊朗,然唯有那双目,其中竟是一片空白!
陈昭绾心念电转,一瞬便已明了,不由轻声呢喃道:“难怪……”
难怪那亚库甫在这般昏黑之中,也能如白日般发出飞刀,且还奇准无比,究其缘由,却是此人本就是瞎了的,自是不在乎什么白日黑夜了!他思及此,忽的又想到陈天望,那人也是已瞎了多年,其间困苦自不提,世人多有刁难更是寻常之事,便觉心中一酸。
他如今虽记不起前事,却已将陈天望视为恩师,自是心中颇为维护,待再看那亚库甫,竟也觉不如先前对敌时那般厌恶,只长叹一声,道:“你也是有自己的苦。”
亚库甫闻言,不由一愣,跟着淡淡地道:“我生来就是这样,早就已习惯了这么过活……倒是你们中土人,都这么喜欢和敌人说话吗?”
陈昭绾顿了顿,摇头道:“唉……我是想起我的师傅啦,他也是眼盲,早些年过得不顺,如今到老了我却也不曾好好孝顺他,实是惭愧。”
那边亚库甫听了,微点点头,道:“你们中土人讲究尊师重道,这很对。”
他说着,竟将手中握着的那柄飞刀收回了袖中,缓缓朝这处走了两步。
陈昭绾见状,不由笑道:“怎么?我们不打了吗?”
亚库甫闻言,迟疑着道:“我们氐凉人虽说热情诚挚,可其中却也有奸恶之人,这个道理你们中土自是一样,既然有狡猾的,自是也有真心待人的。”他顿了顿,空洞的双目望向陈昭绾这处,“我不杀诚心之人,你大可以放心。”
陈昭绾轻笑了声,迎上两步,道:“原来你们也不是说不通道理的人!”
两人一番言谈间颇有惺惺相惜之意,那肃杀之气立时便淡了几分,此时亚库甫转头对陈昭绾道:“你走吧,只要别再来找那个大巫,我也不找你的麻烦。”
陈昭绾听罢,缓缓点了点头,想起亚库甫目不视物,又道:“好啊。”
便在此时,陈昭绾双目微眯,眼中一道寒光闪过,猛的沉肘一个“白燕剪尾”,只听亚库甫一声痛呼,手中小刀再难握住,“咚”的一声落在地上!
陈昭绾另一手瞬息间点上了对方“风池穴”,亚库甫空洞双目立时大睁,喃喃地道:“你……你……”他还未说完,便已软倒在地不省人事。
陈昭绾看了他两眼,走过去蹲下拾起地上那小刀,轻声道:“……真是好险!这一刀若是被你扎实了,只怕我要九死一生!。”
他端详了会儿亚库甫,忽的又长叹一声,道:“你也算是工于心计了,不过我却识得个比你多十倍心眼的混蛋,自是不会上你的当……今日便看在你眼盲的份上,饶你一命吧。”言罢,便站起离去,朝着先前那些氐凉人所在奔去,此时那处火光已灭,昏黑中难辨其实,陈昭绾思及林源,不由有些焦急,暗道可莫要出了什么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