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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愿您一切安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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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同学们回酒店住,林若水没有赶上,睡在张盈浩姑姑家的偏厅
山区里没有信号,不能拨电话,也不能手机上网,林若水空闲下来,便和张盈浩说起遇到的这桩怪事儿。
张盈浩哈哈大笑,拍着他肩膀,笑得意味不明,“林若水,你是不是和那个毛老师有一腿?指不定那个毛老师连儿子都给你养好了。“
林若水竖起拳头,威胁他,“闭嘴!”
张盈浩见他恼了,便提议说,“要不明天再去看看。”
太阳初起,林若水和张盈浩吃了早饭,再去山脚下的那个学校时受到孩子们热烈的欢迎,这次除了吃的,还有野花。
林若水找到学校的校长,客气地问,“请问,您这里是不是有位姓毛的教师?”
老校长提起毛老师脸上的表情异常高兴,“你说毛老师啊,她原名叫毛燕燕,人非常好,原本是我们这里的学生,去了大城市以后给我们带了不少东西。你瞧,这栋教学楼和篮球架,前面那块水泥地全是她的功劳。”
说到这里,林若水瞟了张盈浩一眼,张盈浩一言不发。
林若水早先听过毛燕燕名字,名声不太好,便问道,“毛老师,她人呢?”
“孩子们放学的时候,毛老师会亲自赶马车送他们回家,今年夏天这边下大雨,山体滑坡,回来的路上,她没躲过去,被泥石流活埋了……”
林若水张了张口,说不出话,内心陷入一片死寂,为的是一个生命的匆匆凋零。
接下来,老校长说,“她家就在附近,很近的,十分钟就到。”
张盈浩说,“我想去她家看看。”
林若水不知道张盈浩心里怎么想,只好跟着去了。
离教学楼两公里处有一间红砖砌的瓦房,红砖的棱角时不时会掉落粉尘,颜色也褪掉许多,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他们推开木门进入房间,里面空空如也,连墙壁都是土灰色,泥塑的,有些地方甚至拿报纸贴上去,但地面非常干净。
墙角处有一张木板床和简陋的书桌,书桌上摆放着林若水的素描画像。
林若水对着自己的画像呆立很久。
老校长没注意到林若水脸上的表情,只和张盈浩说,“毛老师的爸爸、妈妈都是老师,毛老师这人长得倒是漂亮,心眼也好,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腿是残疾的,只有一条,拄着拐棍,行动不方便。”
林若水脑海里跳过一幅幅熟悉的画面,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画像,手开始颤抖起来。
那是在大一刚开学没多久。
他用家长给的零花钱,买了一辆布加迪,晚上九点多绕道大学城时,在师范大学大门对面的那条小吃街上,远远看到断腿的毛燕燕在路灯下卖小饰品。
他把车窗降下来,看着毛燕燕,因为距离远的缘故,看不清样貌。
倒是能听清,一对年轻的情侣和她讨价还价的声音,五毛或两毛地一点点杀价。
那对情侣还价很久,最终没有买下三块钱的发夹,手牵手离开了,倒是扔下瘦削的毛燕燕在冷风中咬着唇,直颤抖。
他眼神怜悯地看着那个在风中瑟缩的身影,打个方向盘,把车停在路旁,走到她面前把摊子全部包起来,装到塑胶袋中,然后挠了挠头发,掏出钱包,头也没抬地问,“多少钱?”
“……五、五十。”
他扔下五百块,一只手拎着那个塑胶袋就上车。
之后,印象中,他好像再也没见过她。
张盈浩问,“她爸爸妈妈呢?”
“她爸妈在镇上,还不知道她去世的事,两位老人家年纪不小了,我们担心他们经不起打击,一直没告诉他们。”
林若水手中紧攥着那张肖像素描,一脸茫然地问老校长,“她的坟在那儿,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老校长点头,答应了。
可当他们到了毛燕燕的坟地时,他们脸上的表情只有震惊。
坟头上没有任何杂草,满满地摆着苹果、鸡蛋、红薯和煮过的土豆,还有用糖纸折叠成的好看帆船,林若水的心像是被针扎似的,细细密密地疼痛着,刺骨的痛渗透到骨髓里去,压迫着每一个神经元。
他知道这些吃的食物都是那群孩子赠送的。
孩子们心思单纯,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心里惦记着她,只明白老师饿了要进食,便把食物早早给她准备好。
哪里懂得他们的毛老师永远不会再回来?
林若水蹲下身子,慢慢凑近坟头青石的墓碑,看到墓碑上一张黑白的肖像,瘦削的女孩,明亮的眼睛,眼底有明媚的笑意,肖像旁是寥寥几字的纯白碑文,上面写着:毛燕燕,女,20岁,2011年在此长眠。
张盈浩捂着脸像个孩子似的痛哭出声,“……你说,她要借钱为什么不直说?她要是和我讲明了,我一定借给她,我一定不会误会她……林若水,林若水,我错怪她了,她是好女孩,我在外面却给她败了名声……”
林若水手里捏着她给自己画的铅笔素描,瞬间泪流满面,那上面清秀而熟悉的字迹:愿您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