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唇枪 ...
-
其实景云歌很纳闷。
凌氏与苍氏、景氏一样,都是出身长安的勋贵门阀。
凌沧时怎么会跑到江州来给哥哥凌沧海做法会?
——除非凌沧海是死在了江州。
她更不解的是,凌沧海如今不过二十六岁,正值春秋鼎盛。
怎么就身故了?
但她并不愿在这些事上与凌沧时纠缠。
这里人来人往,她与凌沧时见面的事若是传出去,恐怕又要惹苍定野难受。
哪怕是回去再问别人。
于是小姑娘咽了口吐沫,干脆主动挑起话头:
“沧时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景云歌一想自己已经与苍定野成婚,却还朝秦暮楚、反复无常,就感到一阵难堪。
耳垂烫得厉害。她嗫嚅着,羞耻得不行,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开口了:“我……从前是我犯了错误。”
没想到,凌沧时温和地打断她,“没有。”他的目光温润如月泽,“小歌儿不要过分苛责自己。你什么都没做错,从前的事,是我不对。”
景云歌愕然抬头。
说实话,在见到凌沧时前,她虽然已经猜到五年后的自己正和他拉扯不清,但总是有一分侥幸心理。
总是怀着一丝希望,有没有可能是她判断错误,二十二岁的景云歌并没有做对不起家庭的事。
但是如今,凌沧时的这句话,基本上坐实了他们之间不清不白的关系。
她的脸更烫了,几乎要哭出来,紧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阵微风拂过,莲叶何田田,蜻蜓落在凌沧时的手背上。
他眼睫低垂,很轻地吹了一下,微微振翅,蜻蜓飞走了。
他再次望向景云歌,带着歉意笑了笑,“是我太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没能保护好你……小歌儿,对不起。”
景云歌傻了,怔忪地看着凌沧时。
优柔寡断,瞻前顾后,言下之意便是……他舍不得与家中摊牌,给她一个名分?
景云歌感觉羞耻极了。
二十二岁的自己……到底都在干什么啊!
纤白的手指忍不住紧紧攥住衣角,她脱口而出:“不用道歉了。”
凌沧时神色微顿。
景云歌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逼着自己把话说完:
“从前的事都是我不对。沧时哥,我想明白了,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不如尽早结束这场闹剧,对我们彼此都好。”
她第一次这么强硬地跟别人说话,对面又是兄长般温和宽厚的凌沧时,小姑娘不敢睁眼,说完转身拎起裙子就跑。
独留凌沧时一人在原地失神。
她……在说些什么?
他们说的是一回事吗?
他自然说的是四年前的漠北之战。
可是小姑娘这边,话里话外,却仿佛跟他有私情似的?
但自从四年前那件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啊?
……
景云歌心乱如麻,逃似的纵马回了家。
此时已是下午时分,早就过了饭点。
小姑娘原本只打算随便找点吃的垫一垫,却在膳房看到了苍定野特意给她留的菜。
丹鸡索饼,糯米枣糕,灵消炙……都是她爱吃的品类。
景云歌的心里愧疚极了。
这时,正看到长随从药房往这边走,手中还端着一盏刚热好的药。
景云歌记得苍定野的药是晌午喝,心中有些纳闷,于是把人拦下问道:
“怎么还端着药?君上中午没进药?”
长随摇头,低声道:“回夫人,晌午前儿君上似乎心情不太好,送进去没多久就把药碗摔了。”
“心情不好?”
景云歌有点心虚。
苍定野不会是知道自己见到凌沧时了吧。
但是小姑娘又转念一想,若苍定野真的知道了,以他刚烈高傲的性格,肯定会很生气很生气,才不会给她留饭。
所以惹他生气的,一定另有其人。
她松了口气。
问道:“可是团团惹他生气了?”
长随又摇头:“属下不知。”
景云歌想了想,“他心情不好,是不是也没用午膳?”
果然,长随道:“回夫人,君上说不舒服,就没用。”
小姑娘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点苍定野倒是一直没变。
喜欢生闷气,自己折腾自己。
比如骑马疯了似的跑上整整一日、一言不发在演武场闷头练剑、去营房找人干一架……总是把自己折腾到累得起不来才罢休。
“空腹喝药也不好。”景云歌朝长随伸出手,“这样吧,你把药给我,我去找他。”
从前身体好时,苍定野都能把自己耗得半死。
如今还病着,这么折腾下去非得出人命不可。
还好食盒里的菜品够多,两个人吃也足够。
长随连忙道谢。
……
书房门半掩着,景云歌敲了敲,没人应声。
她犹豫片刻,干脆推门走进去,刚进外殿,血腥气夹杂着药气扑面而来。
隔着珠帘,能看到有人坐在书案后。
小姑娘小声道:“苍定野?苍定野?夫君?”
没人应声。
她心里又开始打鼓,但又不放心苍定野,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苍定野果然在书案后,单手支颐,似乎在写字。
小姑娘怯怯地,又叫了一声:
“夫君。”
他终于抬起头。
脸色是病态的苍白。
那双桃花眼也极其晦暗。
让景云歌想起自己前几日落水才醒来的时候。
那时的苍定野,也是这般疏离平静。
她的心跳又快了起来,却不敢问,于是硬着头皮道:“听,听说你没用午膳,也没喝药。”
握笔的手顿了顿,苍定野“嗯”了一声。
“我……我带了些吃食过来。”她说着,悄悄往苍定野那边磨蹭了两步,“多少吃一点,行吗?要不然会难受的。”
苍定野察觉到了女孩的小动作,但他什么都没说。
只是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
“去哪里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
景云歌的心跳疯狂加速。
简直比当年太傅查她背书还要紧张。
她不能说自己是去报恩寺了。
因为很显然,苍定野是不愿意承认之前他送过她平安符的。
如果说是去报恩寺,只会让他起疑。
而且,说不定苍定野也知道凌家今日在报恩寺办法会。
那他一定会把她和凌沧时联系起来。
小姑娘语眸光流转,故作轻松道:“去找之宁玩了。”
从小到大,景云歌为了逃课、偷懒,撒过不少谎。
加之又有景云烈和苍定野言传身教,是以景云歌扯谎的水平相当高明,单看神态,根本没有任何破绽。
可她面对的是苍定野。
——当年蹲在宫墙下手把手教她撒谎的人。
苍定野的目光淡淡扫过小姑娘的袖角。
果然,她正下意识摩挲着白玉戒指。
这是景云歌撒谎时的习惯。
但他没有说破。
何必给自己难堪?他平静地垂眸。
无论他多么努力、多么忍让、多么用心,景云歌的心里永远只有凌沧时。
四年前他就想明白了。
见苍定野不说话,景云歌心虚更甚。
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巴巴地打开食盒,把碗碟一样样摆出来,然后耍无赖般拉着苍定野的袖角,软声道:“夫君,我饿了。”
苍定野感觉着手肘处猫儿似的力道。
仿佛也挠在他的心尖尖上。
酥痒着刺痛。
他知道小丫头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想撒个娇,蒙混过关。以苍定野如今的手段,有的是办法,治得她以后再也不敢撒谎。
可是他舍不得。
最后,到底还是轻轻点头,拿起瓷盏,帮她盛了一碗汤。
景云歌如释重负。
她在外面乱窜了多半天,回家之后又提心吊胆,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边不停往嘴里扒饭,一边含混地问道:
“听说你中午发了好大的脾气,是团团惹祸了吗?”
苍定野正在给她撇汤上的浮油,闻言手上的动作微顿,淡淡道:“不是。”
他想了想,又道:“朝堂上的事。”
景云歌点点头,朝廷的事情她也不懂,但是又舍不得苍定野生闷气,怕他把自己憋死。
于是揣摩着宽慰道:“你也别太较真。”
她说,“家里还有我和团团等着你呢。”
和凌沧时摊牌之后,再说这些话,小姑娘的底气都足了。
苍定野“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景云歌的错觉,从她说完那句“我和团团在家等你”之后,苍定野的心情似乎变好了许多。
神情没那么冷肃,微蹙的剑眉也舒展开了。
吃完东西,景云歌有点犯困,又不敢开口留在书房,于是故意坐在苍定野身边,捂着嘴很大声地打呵欠。
果然,苍定野把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转而望向她。
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小姑娘线条清秀流畅的侧脸。
她像小时候那样,抱着膝盖蜷缩在过于宽大的木椅中,眼尾水灵灵地泛着绯红。
苍定野的呼吸微微粗重几分,逃避般移开视线。
“我,我困了,夫君。”小姑娘揉着眼,含混道,“寝殿好远,不想回去。我能在这睡一小会儿吗?”
“一会儿有人要来。”苍定野道,“会吵到你。”
景云歌想了想,“那你今晚陪不陪我睡?”
苍定野犹豫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拒绝,景云歌就抢先道:“你答应过我的。”
没办法,他只好道:“好。”
小姑娘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中直起身。
绣鞋早就不知被踢到哪里去了,景云歌踩在绒毯上弯腰去找,苍定野也支着身子俯身帮她看。
忙活半天,终于把绣鞋从书案下拎出来,她转回身,身后的苍定野却没反应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少女樱桃般的唇就这样猝不及防,落在了他的下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