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sterday Once More》人寸三

36、父母，很重要吗？

　　小顾离开的时候恰好遇见了在拐角处的洛叶，他脸上热热的，叫了声洛老师就跑上楼了，洛叶则是走到了小洛叶身边。

　　“小顾怎么了？”

　　小洛叶笑眯眯的，“可能要回去找一首诗。”

　　洛叶抬了抬手，“给你买的蛋挞。”

　　小洛叶拿在手里，洛叶的眼睛就看见了她手上拿着的那个巨大的三明治。

　　“你想吃这个了？”，洛叶问。

　　冬天对她们来说有点儿难捱，穿的本来就很多，会显得很笨重，吃饭吃得太多了就很容易更笨重，食堂的饭实在没什么油水，如果不想饿就要以量取胜，不管数量还是热量。但偏偏她不能吃得太多，消化不好，晚上会很不舒服。

　　这种三明治洛叶是知道的，看着闻着都非常的诱人，她上学的时候吃过一个，结果吃了就反胃，整个晚自习都是晕晕的，一直有一种油乎乎的感觉。她也问过小洛叶想不想吃，但小洛叶说不用，肉多油多，要忌口，洛叶就没买过这种。

　　洛叶知道小洛叶晚上不会吃很多，所以经常在外面买一些面包蛋糕之类的带给她吃，或者偶尔教工餐厅出了新面点，也会给小洛叶带，这次买好了回来正好看见小顾站在门口，她就等在一边了。

　　“不觉得油了？”

　　小洛叶看了看，想起小顾，她说：“偶尔尝一尝也挺好的，不过，我可能吃不完，老师吃了吗？”

　　“我也有点儿饿。”

　　“那我们一起吃。”

　　洛叶跟她一起去了东边的楼梯间，这里靠近年级主任的办公室，一般没什么学生过来，两个人坐在楼梯上分着一个三明治。

　　小洛叶边吃边问：“姐姐，马上就要过年了，你要学校过年吗？”

　　洛叶僵硬了一瞬间，点了点头，“嗯，不然我要去哪里？”

　　“哦，我本来想请你跟我一起回家的。”

　　洛叶说：“我喜欢安静，过年人太多也很烦恼。”

　　小洛叶知道家里的气氛实在不算融洽，小时候妈妈还带着她串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妈妈就不带她了，让她自己在家玩儿，后来妈妈也不出去串门了，不变的是爸爸永远会带着哥哥串门。

　　小孩子串门才有压岁钱，以前她就算比不过哥哥，也还算是小有收入，之后就只能收到姑姑给的50块钱，爷爷给的100块钱，再后来连这150块钱都没有了。

　　过年一个人在家里很无聊的，虽然可以一直嗑瓜子吃糖果看电视，但还是想出去看看，想要有同学来找她玩儿，像哥哥的朋友那样。小洛叶渐渐大了，哥哥跟她也不知不觉在疏远，没话说，出去玩儿也不带她了，也不像原来把自己分到的糖果藏起来，只要小洛叶找到那些糖就是她的了。一天天兄妹间开始变得沉默，变得不知道怎么相处，每一天都积攒变化，等有一天发觉，一切就都晚了。

　　洛叶跟洛秋，变成了只有血缘关系的兄妹，而不是亲情关系里的兄妹。

　　过年，家里时常只有洛叶一个人，看着春晚回放，笑得很大声，然后等到差不多中午，妈妈回来，吃饭，吃完饭扫地，妈妈去午休，她就继续趴在电视前。

　　没有人来找洛叶，楼里的小孩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兄弟姐妹，没有人会来找她，班上的同学也是，不知不觉，洛叶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长大了一岁。

　　小洛叶的情绪低了下来，“姐姐，你大学时候放假回家吗，过年回家吗？”

　　“云大远，只过年的时候回家。”

　　“那时候，爸爸妈妈还好吗？”

　　洛叶眼神飘忽不定，心思也飞了，怎么算好，怎么算不好呢？

　　“他们离婚了吗？”

　　“没有。”

　　小洛叶松了一口气，“哦。”

　　“为什么这么问？”

　　小洛叶说：“我看的电视剧里，夫妻两个人感情不和就要离婚，然后小孩也会跟着其中的一方，我有点儿怕，因为我感觉爸妈好像都不想要我，离婚了的话，我要怎么办？”

　　洛叶看看她，“他们没有离婚。”

　　“那就好。”

　　洛叶看了看缩在衣服里的小孩，这大概就是小孩子的想法，父母没有离婚，还称得上一个完整的家，但一个名存实亡的婚姻有什么用？一个温暖不再的家怎么算是一个家？

　　她曾经亲眼看见父亲醉醺醺的回来，手机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你回来也不来找我，说好来看我的。”

　　父亲走过客厅，躺在床上说：“没有，没有，我明天就去找你。”

　　洛叶心里泛起恶心。

　　“不提这件事，我喝多了，今天不出去了。”

　　然而没有三分钟，她就看着她的父亲慌忙起来，鞋子都来不及穿好就踉跄着走到门口，口里说着：“那我现在就去找你。”

　　洛叶拦住他，说他都喝多了还要出去干什么？

　　父亲一下推开她，让她别管，然后下楼，楼道里父亲的声音还在，“我打车，打车过去，十分钟就能到。”

　　那天晚上，父亲没有回来，母亲在客厅里等到十点，然后回屋睡觉去了，进屋之前，母亲看了洛叶一眼。

　　“要是没你就好了。”

　　洛叶绷紧的神经一下就断了，是啊，要是没她就好了。

　　小洛叶吃完了手里的三明治，看见洛叶手里的还剩下大半，她说：“姐姐，你吃不下了吗？”

　　洛叶点头，“是有点儿油。”

　　小洛叶说：“那就不要吃了，吃完不舒服就不好了。”

　　洛叶把三明治收好，说：“小叶子，父母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小洛叶想了想，说：“嗯……并不能说很重要。”

　　家，这个字大部分时候代表了温馨，洛叶却只是仅仅体会过几年的温馨，只能从脑海里偶尔回忆起那些祥和、温馨又充满家味的碎片，越长大却越不知怎么面对父母。

　　如果是陌生人那还算好，你对我不好，我转身就离开，你对我好，我们就能成为朋友，如果是朋友也还算好，依然可以不高兴时生气、吵架，和好最好，不和好，总会有新的朋友替代。只有家人，父母子女之间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儿女顶撞父母会被认为不懂事，不孝顺，父母批评打骂儿女倒时常能得到谅解。

　　“爸爸有时候喝醉了，会跟我说，要我长大之后好好对妈妈，因为妈妈为我付出很多，我应该孝顺，应该不离不弃，哥哥不孝顺没关系，但是我一定要孝顺。姐姐，你觉得这对吗？”

　　小洛叶没等洛叶开口，继续说：“我觉得很对，因为大家都说是妈妈拼死拼活的把我生了出来，我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妈很疼我，我不能让妈妈难过。但是，我有时候很怕妈妈，我每次回家，站在楼下都觉得腿肚子颤，我不知道家里的妈妈是什么样，会不会见到我仍然一脸冷漠，一个笑容都没有。”

　　她不愿意回家，但又无地可去，只能踏上回家的路，沿着铁轨走很远，走到熟悉的风景里，看见熟悉的家属楼，走进居民区，看见家里那扇有点儿掉漆的黄色的门。

　　“我觉得我不喜欢爸妈，我并不愿意当他们的女儿。”，小洛叶叹了口气，“但是这又让我觉得我很不应该这样想，让我很矛盾，我害怕妈妈，也害怕爸爸，甚至现在面对哥哥，我都觉得我们是陌生人，我很困惑，我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我记得，小时候妈妈会温柔的看着我笑，爸爸会让我趴在他后背上，哥哥也会分给我好吃的巧克力豆。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父母跟她不像是父母与女儿，父母总是在打架、争吵，妈妈跟爷爷、姑姑总是在争吵、打架，爸爸总是时常喝酒不见人影。洛叶心里有事也不知道跟谁说，更不知道怎么说，日渐沉默。

　　时日一久，她就忘记怎么笑了。

　　小洛叶看向洛叶，“姐姐，你问我父母是否重要，我其实不知道重不重要，但是我一出生就在这个家里，见得最多的人是父母，了解我最多的人也是父母，就算我不喜欢，我也想偶尔有个能思念一下的人。”

　　洛叶揉了揉她的头。

　　“姐姐，你不跟我回家过年，是不想看见爸妈吗？”

　　洛叶说：“是”

　　“为什么？”，小洛叶小心问：“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洛叶点头，“你还小，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呢，不过，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或许等你十八岁了，我讲给你听。”

　　小洛叶不乐意，“现在小孩子很早熟的，十六岁就算大人了，我能处理好跟父母的关系。”

　　“可是我二十六岁了，还是处理不好跟父母的关系呢。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但我好像并没有体会到父母之爱子。”

　　这或许很过分，因为她毕竟顺利地长大了，但她跟父母的感情并不是多深厚，逢年过节的嘘寒问暖都已省略，父亲永远都不在，永远都是在外喝酒，母亲永远一张冰冷的脸，不跟她说一句话。回家，好像就只是年节里的例行公事，放假三天两天在路上，一天在家里默如磐石，满腹心事连母亲都不能说，她有多难过。

　　很少有人问她的感受，从来都是你们家小叶真乖，你们家小叶真文静，你们家小叶成绩真好，没人来问过她愿不愿意这样，没人来问过她在学校里怎么样，也没人来问过她遇上体育课、课外活动怎么办。洛叶扮演着别人眼里的乖小孩，背过身就觉得浑身虚脱，很累又找不到发泄的途径，把自己演成了性格孤僻的好学生。

　　洛叶坐在台阶上托着腮说：“小叶子，你说，这个家里如果没有我，会不会更好一点？大家都会很轻松，那会是一个很好的三口之家吗？”

　　小洛叶两只手捧着脸颊，目光看向不知名的地方，“会吧，爸妈很关心哥哥，哥哥也有很多同学朋友，班上还有女同学喜欢他，那女同学的父亲跟爸爸又是同事，他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只要除了她，大家都会很幸福的。

　　偏偏有了她，大家都开始变得不幸。

　　洛叶一歪头，靠在小洛叶肩头，“小叶子，你也要幸福，我希望你幸福的。”

　　小洛叶撑好洛叶的头，想起刚才有人曾跟她说，‘我要与你同行’，小洛叶并不信这世上的不幸都降临在她头上，生活里苦的，苦到尽头总该给一丝甜，就算是再不起眼、再渺小的甜头，那也是好的。

　　小洛叶的脸上漾起一个浅浅的笑，她说：“会的，姐姐，我们都会很幸福的。”

　　晚上下了晚自习，学生们三三两两回宿舍，顾言意等在语文组门口，看见小洛叶跟同学出来，微微点了下头，小洛叶笑了笑，就跟同学走远了，旁边的语文组门开了，他勾起了嘴角。

　　“包给我，我帮你拿。”

　　洛叶看着伸过来的手，没有把包放过去，而是伸出手握住了顾言意的手。

　　“不沉，我自己背。”

　　顾言意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揣进了口袋，“那走吧，回去了。”

　　“你今天不查宿舍吗？”

　　“嗯，今天季老师的班。”

　　“年底了，班主任不抓学习了？”

　　“他们是该好好看书，不然我就要遭殃了。”

　　洛叶感受着他手心里的温度，跟顾言意一起下了楼。

　　冬天只要有月亮，就会很白很亮，特别美。

　　顾言意看了看身边的洛叶，月光洒在她脸上，淡淡的银色，像是朦了一层轻纱，更像是那个结着愁怨的姑娘。

　　“怎么了？”

　　洛叶发出疑问：“嗯？”

　　顾言意在口袋里握紧她的手，“你今天不开心吗？”

　　口袋里洛叶的手指动了动，点了点顾言意的手指，“你怎么知道的？”

　　“嗯……”

　　“嗯？”

　　顾言意笑了笑，“上学的时候，你一不开心就喜欢这样浅浅的笑。”

　　洛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

　　“所以，为什么不开心？我记得下午还好好的，怎么我离开一会儿就不开心了？”

　　冬天的衣服总是很厚，洛叶像是依偎在顾言意身边，“我今天跟小叶子探讨了一下父母子女关系。”

　　“嗯。”

　　“顾言意，会有不爱父母的子女吗？”

　　“会，不然哪儿那么多家庭纠纷。”

　　“那会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吗？”

　　“也会有，不是每个新生命都是在期待里降生的。”

　　洛叶说：“为什么当父母不用经过培训就能上岗？当孩子也没人问过他们愿不愿意出生？”

　　顾言意停下脚步，拉过洛叶的另一只手也揣进口袋里，他低下头看着洛叶，“怎么这么多问题？”

　　洛叶低着头，“就是很困惑，如果我不爱自己的父母，我有没有错呢？”

　　顾言意问：“那你觉得父母值得你爱吗？”

　　洛叶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难为自己爱他们？”

　　洛叶抬起头，满眼困惑。

　　顾言意解释道：“父母跟子女其实都是独立的个体，关系好自然好，关系不好也并不需要有什么负担，父母如果相爱，子女会过得很好，如果相反，跟父母关系不好很正常。小孩子对情绪很敏感，父母爱不爱自己，他们有感觉，这种感情是相互的，洛叶，谁都不愿对一个对自己不好的人好的。”

　　他把洛叶拉进怀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们首先是一个人，才是儿子、女儿，父母也首先是一个人，才是父亲、母亲，我们并不需要把自己困在父母孩子的关系里。”

　　洛叶一下撞上了顾言意的胸口，“长大了才发现你会说教了，不只是会耍宝了。”

　　顾言意搂紧她，“你不开心，我哄你开心不应该说是说教。”

　　“那是什么？”

　　“是爱你，是想让你开心。”

　　冬夜里，洛叶抽出手，回抱住顾言意，月色正好，顾言意闻到了一阵花香，沁人心脾。

　　“顾言意，能在遇到你，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