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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he奇怪的神明(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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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bg!
神明x祭品,朝晞x雪信
冷静少女x被囚禁的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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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今天又没有下雨……”
“都多久了?”
“四个月了罢?还是半年?”
“……七个月,七个月无雨。”
周围一阵沉默,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又要用去年的老法子吗?”
“好办法,用谁?”
“去年用老李的女儿……雨是下了一天,可是老李也逼急了在神像前自杀,玷污了仪式,老李一死,雨就停了。”
“果然还是需要处子干净的灵魂才能打动神。”
又是一番争辩,谁都不愿意做这个拯救全乡的大义之人,况且谁家孩子自己不心疼?
突然有一人道:“雪信怎么样?”
这吵得跟鸭场一样的议事堂猛的一惊,个个跟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还有一人滑稽的张着嘴。
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对啊,怎么就没想到雪信?
邻村张寡妇带来的女儿,身体羸弱深居简出,人都忘记了张寡妇还有一个女儿,一个外乡人的女儿,用起来也不会有负担。
二
半山腰一支队伍正在走着,吹吹打打,人的面上却毫无喜色。
除了新娘子,其他人都穿着沉重的白衣。
不像是送亲,像是送葬。
村口的孩子好奇张望,被母亲捂着眼睛拉了回去。
“不吉利!别看!”
“别脏了眼睛,晚上做噩梦睡不着觉。”
雪信安安静静的坐在花轿里,面前的喜冠垂下的红流苏在晃荡,从态度上来讲可以说是最乖巧的祭品了。
几个领头人相信这样乖巧的新娘,神明一定喜欢,并给他们带来好消息的。
她的母亲一边哭一边扒着花轿说话:“雪信不要怪娘,娘……没依没靠,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这些年受的苦你也看见了,现在找到一个托付终身的男人,雪信……你……”
张寡妇哭的梨花带雨,她生的秀美,不然也不会拖着十几岁的拖油瓶女儿还能二婚嫁给林猎户。
她还在痛哭:“雪信!娘的雪信啊!”
衬着喜乐,真是好不热闹。
摇摇晃晃的花轿里传来少女的回答:“娘,我省得的。”
平淡,冷静还带着一点虚弱的飘忽。
又夹杂着几句难耐的咳嗽。
好像是不在意自己的命运。
也或许是,心灰意冷。
可张寡妇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又说了一箩筐的话,字字句句都泣血悲痛,总让人以为她下一刻会抛弃所有把女儿拽出花轿。
可直到山上张寡妇都没有任何行动,也得到女儿一句:“我不怪你。”
可这有什么关系?
祭品不需要同意或者是不同意。
落轿,请新娘。
三
少女伶仃的身体呈十字被绑在木架上。
身体羸弱的她比一般同龄女孩更加矮小瘦弱,本来应该合身的喜服套在她身上像是一只空荡荡的大布袋子。
神婆在祭台前诵念祭词,口音含糊,音节奇怪,也没人能听懂她在念什么。
据说是神婆家族不外传的神秘祭词,能请来神明,让他显灵庇佑信徒。
虽然没人能看见她请来过,但估计是有用的罢?
黑沉的瞳孔里倒映着神婆手舞足蹈的身影,视线往上移,在写着字的牌匾上顿了许久。
最后还是放弃了,她不认识字。
天空还是那么的蓝。
清清湛湛,像琉璃珠子一样,并不为眼底下的情形悲痛一两分,没有一滴眼泪落给这少女或者是希冀的村人。
脚下的火堆被点燃,灼热的温度炙烤着雪信,尚未燃到身上,但能想象到着烈焰在身上绽放的时候到底有多痛苦。
底下跪了一群人,双手合十地祈求神明能够恩赐雨露。
神婆终于改用人能听懂的语言说话:“上天神明!请您庇佑着雨泽乡,赐下丰厚的雨水滋润这干涸的大地,用您慈悲的眼睛垂怜日日遭受苦楚的我们罢!来年将献上让您最满意的供品!”
底下的人适时露出乞求而狂热的眼神。
像是去年一样,等待雨露降下。
四
朝晞就是这时候被吵醒的。
他睁开眼睛,从神台上坐起身,从敞开的大门望出去。
一眼就看见被绑在十字架上的红衣少女,火焰在燃烧。
这是……?
神明不解地歪了歪头,眼看着火要烧到少女的腿上,他信手一挥,轻飘飘的袖子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刮出了狂风,吹倒了祭台,也吹灭了火焰。
所有人都被吹得东歪西倒,满地乱爬。
乡长惊疑不定地问:“神婆,这是怎么回事?!”
据说能请来神明显灵的神婆比他们还慌张,这青天白日的狂风骤起,看起来还是从庙里刮出来的……
她举手高呼:“是神明显灵了!这是预兆,不久就会天降甘露,他对祭品很满意的意思!”
急病乱投医的村人们都信了,纷纷痛哭流涕地感谢上苍。
拢着袖子走到门边的神明却脚步一顿。
祭品?
青碧色的眼瞳看向了全场最安静的存在。
太安静了,跟其他祭品比起来,这位估计是史上最特别的祭品。
神明拢着袖子,轻灵地越过荒诞之境。
没有人看见了神明,明明那一身出于蓝天色的青衣在这粗布麻衣之中那么明显,但没人看见他。
包括那自称看过很多次神明的神婆。
与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总会闻到一种清新的草木香。
让人更加相信,神降临了。
五
神明蹲在少女身边,好奇的看着少女黑沉沉的眼睛。
宽大的袖子垂地,乌木一样柔顺的长发铺在地上,但是胡乱奔走的人都会不自觉绕开那一片地方。
恍若无人之境,圈出一个真空地带。
少女动了动眼睛,黑如深渊的眼睛映出一个青色的影子。
雪信有些惊讶:“你是……?”
神明比她更惊讶:“你能看见我?”
“嗯。”雪信点头,仍然是这种姿势躺在地上,也不叫这人帮忙解开。
或许是知道了他非寻常人,并不对对方抱有希望。
神明:你比他们干净好多。”
灰头土脸的雪信:“……”
神明:“像雪一样,你的灵魂。”
雪信心说,志怪里说的,是不是越干净越好吃?
神明又诚实地问出了内心的想法:“你为什么不挣扎,不反抗?”
好奇心真的很重,也够无情。
不去研究怎么满足他的信徒,来研究一个祭品的心情。
雪信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看他。
神明失笑,心说这真是一个大不敬的祭品。
“祭品!雪信!”突然有人喊了起来,有几个人跑过来把十字架扶了起来,想要彻底完成仪式。
明明不会被碰到,神明却退了几步,毫无悲悯地看着少女再次被架上火堆。
在火焰再次舔上裙角的时候,神明又问了:“你打算等他们烧死你?”
雪信没见过一直跟食物聊天的人,但她还是回答了:“据说穿着红衣枉死会变成厉鬼。”
神明歪了歪头:“还有这等说法?”
雪信:“我现编的。”
神明像是听见了什么好听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七
或许是山间岁月太无聊,神明又一阵狂风他们吹下山,熄灭了火堆。
两指并拢切断了绳子,放下了雪信。
少女拖着滑稽的嫁衣跟在神明的身后,走了几步,她伸手去拆头上喜冠,因为没有镜子,不得其法,反将头发扯掉了几根。
两个人一前一后,像是竹子身后跟着一棵小草。
身后的动静太大了,神明回过头,就看见把自己糟蹋成难民的雪信,她的手上还抓着几根头发。
他好奇的围观了半晌,少女也没叫他帮忙,两人维持着诡异的平静。
忽然,神明动了,修长的手指伸向少女的头,却少女猛地后撤一大步,惊疑不定的看着他。
是丛林里猎物看狩猎者的眼神。
神明说:“有一个,勾住了,所以拆不下来。”
原来他看那么久是在研究构造,但他不知道固定的发钗叫什么,只能语焉不详的解释。
雪信:“您帮我?”
神明:“我帮你。”
带着特别气息的神明靠近了她,雪信低下了头,一面觉得这神明还是有几分温柔的一面去分辨这是什么味道。
青草?溪水?雨水?竹子?
雪信否定了好多个。
神明的手指正仔仔细细地为她拆下发冠,应天地灵气而生的神明学东西很快,很快就把发冠拆了下来。
在气息远离的那一刻,雪信分辨出了是什么味道——是山的味道。
能清荡内心所有的肮脏。
“好了。”犹如山巅之雪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雪信的思绪。
她的头发披散了下来,发梢有一点营养不良的泛黄。
视线往下移,定在了神明的手上。
这双手……亦或者说连同这双手的主人,不愧是天地灵气蕴养出来的,无一处不完美。
工艺略显粗糙的发冠被神明托在手上,雪信无端的生出了这东西亵渎了神明的感觉。
八
夜色降临,星子点点。
雪信靠在门边看天空,没有悲悯心的神明已经睡着了,剩伶仃的少女在庙中走动。
神台上的红烛安安静静的亮着,上面布满了灰尘,雪信不知道是不是神明给她留的灯火。
她在不大不小的山神庙里走动了一圈,确定了没有任何可以充饥和取暖的东西。
——那些祭祀的人竟没有留下一点瓜果,尽数带走了。
雪信随便找了个角落蜷缩着睡着了。
第二天苏醒的时候毫不意外的发现自己发烧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身体健壮的人,没有食物和取暖物,等待她的只有生病。
而一直等待天降甘露的村人大失所望,纷纷讨伐信誓旦旦的神婆。
神婆便说再等等,或许会有转机。
九
神明醒来的时候,发现小祭品快死了。
他走到雪信身边,推醒了雪信。
神明问:“你怎么快死了?”
雪信嘴唇干裂,气若游丝:“生病了……”
神明:“那我该怎么做?”
雪信眼睛微微睁开:“你不是打算吃我吗?为什么还要救我?你更喜欢生吃?”
神明奇怪道:“为什么觉得我要吃你?”
雪信举例说明:“之前有很多新娘都死了,他们说神明吃了新娘。”
神明:“有吗?我从不吃人。”
雪信问:“那她们呢,之前送上来了好多……”
难得雪信有天真的时候。
神明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扎人心肺的话:“被烧死了罢。”
雪信:“……”
她闭上了眼睛,眼前逐渐发黑,再也没有力气去多问一句:“为什么独独救下我。”
刚刚能说那么多话,其实还是回光返照。
她觉得作为一个客人,还是应该在离开前跟主人说一声比较好。
虽然她只暂住了两天,也不知道神明会不会因这个微不足道是离别而动摇半分。
意识逐渐涣散,四肢百骸也爬上了更加阴冷的冰凉,无一不显示着——她快死了。
十
雪信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见神明收回他的手。
指尖上还残留着淡青色的光,代表着生机的颜色。
神明说:“你的灵魂很干净,身体却有很多污垢,我顺手清理了。”
语气像是在叙述路边的草长得很绿,完全不像是再说我就了你一命,还把你身体隐患全部治好了,以后你可以活蹦乱跳,满山野跑了。
雪信也对这个好奇心很重的神明产生了好奇心。
曾经她以为对方吃人,对方却说自己不吃人。
曾经她以为对方没有悲悯心,但是每一次的做法都很出乎意料。
雪信问出了之前没能问出的问题:“为什么救我?”
顿了顿,神明却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好看的眉毛微蹙:“上一个新娘……的时候我睡着了,她父亲的血弄醒了我,我才知道不应该这样。”
雪信睁大了眼睛,那雨还真是他停的?
神明通晓天地,能看穿人心。解答她心中所想:“我不司雨。”
雪信:“司雨是什么?”
神明:“掌管雨露的意思。”
雪信:“那你是什么神?”
神明:“山神。”
一个被庇护的子民囚禁在山巅的山神。
两个人面对面,一高一低,神明铺了满地的天青衣袍下伸出一根长长的铁链——这是连神明都挣脱不了的铁链。
他在这生活了千百年,连是谁给他锁上链子的都忘记了,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山神庙门外一百米。
山神并不能离出生地太远,因此并不觉得有多不自由,也没想过去解开锁链。
十一
雪信就住了下来,换上了神明变出来的青色衣裙。
她依旧睡在神台下,把嫁衣当成被子盖。
大旱已久,山上并没有任何食物。
再一次转悠完回来时,神明并不打算按捺自己的好奇心:“你在找什么?”
雪信:“吃的。”
神明:“吃的?有什么用?”
一指自己的肚子,雪信说:“这里空的,需要用东西填满,我饿了。”
神明不理解什么是饿,但看她这个样子,如果再不吃东西就又要死了。
心说小祭品真是脆弱。
神明对她招手:“你过来。”
现在的雪信已经不怕他了,走进神明,甚至是有一点眷恋的闻他身上那股清新的味道。
修长的指尖再一次点上雪信的眉心。
一股温暖的力量从眉心注入到身体里,通体舒畅,饥肠辘辘的感觉也消失了。
上一次被神明灵力包裹的时候意识不清,这一次感受很强烈,雪信都想握住神明的手让他不要撤离。
原来被神明眷顾是这种感觉吗?
雪信有点理解狂热信徒的心情。
神明突然笑了一声,犹如昆山玉碎,泉水叮咚。
惹得少女奇怪的看了他一样。
神明又敲了敲她额头:“大不敬。”
十二
因为久不降雨,山下的雨泽乡陷入恐慌。
村人又涌上了山,这一次被拦在了山门石阶外,像是遭遇了鬼打墙,明明一条路直通山神庙,可怎么都到不了目的地。
惊慌之下,村人一步一叩首都没能打动神明。
这样虔诚的祈求,应该能打动神明。
但是神明立在雪信身后,一言不发。
忽然,神明问了:“你想给他们降雨吗?我虽不司雨,能用本源力量为他们解一解燃眉之急。”
雪信摇头:“不想。”
神明青碧色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波动:“你讨厌他们。”
他能看穿人心,也常常直言不讳。
雪信点头:“是的,他们想杀死我。”
神明:“那你需要我杀死他们吗?”
雪信:“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神明的眼里有几分不解,他好像很想问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问。
十三
“这是在做什么?”神明拖着身后的银白链子,绕着雪信走了几圈,用链子把雪信圈在了中间。
雪信一捆手上的细竹枝,扎成形状:“在做扫帚。”
神明:“有什么用处吗?”
雪信一指门前落叶:“能把它们扫干净。”
神明信手一挥,落叶就团了一地,干干净净不费力气,心想应该是这样罢。
却没看见少女陡然无语的表情。
神明说:“你喜欢干净,并不用费力气。”
雪信:“我想为你做点什么。”
神明的好奇心又上来了:“比如?”
“供奉。”雪信的声音很坚定:“我没有金银财宝,也没有瓜果牛羊,只想在力能所及的范围内为您做点什么。”
神明:“信徒的许愿和供奉都是为了从我这得到什么,你想要什么?”
雪信摇头:“我不需要,您已经给我了,给了我生命。人不能总是要求得到什么,您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神明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力道很轻,像是远山刮来的微风。
神明:“那我的答案也是不需要,救你一命,兴致所起,并不打算从你身上得到什么。”
真是一位奇怪的神明。
但是雪信从来就是一个固执的人,既然落叶不需要她清理,那她就勤勤恳恳地把神台收拾的更加干净。
每当这个时候神明都会在她身边绕来绕去,新鲜的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背影。
很罕见的,她在的日子里神明并不想沉睡,以前他都是用沉睡打发冗长的岁月。
甚至夜深的时候还会抽出时间去思考小祭品明天又会做出什么新奇的举动。
十四
原本雪信就是一个很安静的人,不过她总会走动制造出细碎的动静。
这一天神明觉得安静过头了,他想了想,应该是雪信不在山神庙的原因。
他耐心的等到天黑,等到睡着,又醒了一轮。
雪信还是没有回来,神台上都蒙上了浅灰——其实并没有,是神明在吹毛求疵。
天亮之后,他拢着袖子走出山神庙,伸出如雪一样白皙的手指点地,利用山神之力与这座山沟通。
草木告诉他,雪信掉进了一个深坑里,摔伤了手爬不起来了。
神明恍惚了一下,站起来走了几步,却被桎梏拦住。
他回头看了看绷紧的银链,才想起来离不开山神庙太远。
明明那么细,看起来力气大一点的女人都能扯断,偏偏困住了山神。
神明只好回到神台上继续等待。
十五
深坑里的少女被一根粗壮的藤蔓卷住腰放在坑外地上。
醒来后,一瘸一拐地回到庙里,她原以为自己很坚强,看见靠在门边的天青色影子的时候还是腿软的倒了下去。
被神明接在怀中。
这是小祭品第二次在神明面前遭遇濒死之境。
他俯下身把雪信抱起来,第一次对恍若无物的银链子产生不喜欢的情绪。
山灵应天地灵气而生,无情无心,唯有一点好奇。
无人相伴,他就把所有的好奇放在了小祭品身上,并且都得到了回应。
就学到了什么叫做高兴。
现在他明确地感受到心中涌动的情绪叫做不高兴。
雪信并不知道自己躺在神明膝上睡了一夜,也不知道自己紧紧握着玉雕似的手,快把神明的手捏出了青痕。
可神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一下一下地顺着雪信披散的头发,替她把头发里的碎叶清理干净。
草木无情,山灵生心。
青色的灵力延绵不绝地从神明手心涌出,笼罩了雪信。
好像一个拥抱。
十六
也不知道神明哪里来那么多的好奇心。
神明指着沾着泥长条物问:“这个红色的是何物?”
雪信头也不回:“胡萝卜。”
神明的手移到胖胖短短的果实身上:“这个呢?”
雪信:“地瓜!”
神明察觉到雪信的繁忙,不再问了,知道雪信是个凡人,并不满足于用灵力饱腹,一番折腾后还是找来了种子种下了食物。
天下大旱,神明就用自己的灵力化雨给植物浇水。
用着能枯枝生芽,救人性命的灵力浇菜,简直暴殄天物。
可谁都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摘好菜后,雪信随便弄了一顿给自己吃。
神明又靠近了,青碧色的眼瞳看着这些菜。
雪信:“吃吗?”
神明摇头:“我乃山灵,不需进食。”
可是那双青碧色的眼瞳中透着跃跃欲试,仿佛再说——我想吃。
雪信深谙他本性,只说:“这是信徒给你的供奉,要不要试一下?”
神明立马坐下了,挽起宽大的袖子,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腕子:“那就却之不恭了。”
吃了一口胡萝卜后,神明放下筷子,严肃又正经:“以后这种供品就不要上神台了。”
雪信:“挑食就好说。”
神明:“……”
神明弹她额头,轻声斥道:“言语无状,大不敬!”
十七
在山里待了好几年,除了刚开头几个月,再也没有人上山了。
雪信以为他们对山神失望了,却不想是神明设下结界不让他们上来。
因为太吵了,灵魂也很脏。
而且草木告诉他,这些人看见活着的雪信会把所有罪名推给雪信。
神明是有些不谙世事,但学习能力很好,又善于纳谏,果断封山。
但是百密一疏,有个上山拾柴的小娘子走进了结界。
她堪堪十五,不了解前几年发生的事,也忘了山上原来有一座山神庙。
一时间左右张望有些好奇。
雪信正在擦桌子,没察觉后面有人靠近,就算是察觉了也以为是神明。
正想跟神明说今晚要不吃烤兔子罢。
就一阵清香袭来,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拉上神台,坐在了温暖的物体上,手还拿着擦桌子的抹布。
先是一愣,雪信才反应过来自己坐着的是什么地方,背靠着的又是什么地方,下意识挣扎起来。
一只手臂拦腰抱住她,把人重新按进怀中。一瞬间,那股山灵之香更加浓重,雪信整个人都要烧了。
偏偏那神明还在她耳边说:“嘘——你不做声,她看不见听不见。”
雪信第一次发觉,原来呼吸可以如此灼热,耳朵一片酥麻。
很快她又冷静了下来,心说这可是神明,凌驾万物的山神。
十八
“好干净啊。”小娘子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心想应该是有什么人每天尽心打扫罢。
然后把视线放在神台上,雪信浑身一僵。
但小娘子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面容模糊的山神石像。
也就跪下来祈愿:“山神在上,请保佑信女与新婚夫君携手恩爱,共度白头,同舟共济。”
听起来还颇有几分文化,神明一看就知道她嫁的是青梅竹马是书生。
今天神明心情很好,指尖一弹,送了点祝愿之力给小娘子。
他已经很久没有把祝愿之力给不关紧要的人了,雪信除外。
大概是从……脚踝上多了条锁链的时候开始。
他很愿意给小祭品多几分偏爱。
小娘子走后,雪信立马跳下神台。
神明的好奇心又来了,诚实的问出疑问:“为何要求共度白头?一起老很好吗?”
雪信看了看小娘子渐渐消失的背影:“凡人的一生很短,很快消亡,共度白头也是幸事。”
神明一怔,重新打量成熟不少的雪信。
刚来的雪信才到他腰上,现在的雪信已经到了他肩膀。
曾经发梢泛黄,腰不足一掌宽的小丫头已经是个头发乌黑,面色红润的青年女子了。
岁月悠长的神明第一次直白的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同时明白一个道理——雪信会死,用灵力都挽回不了的那种离开。
他又开始讨厌那一根链子了,想要扯断链子。
十九
雪信站在山巅,从上往下看着延绵不绝的石阶。
看了一会,她转身回到菜田,绕着菜田走了一会,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一时站在山神庙门前发愣。
拢着袖子的神明靠近雪信,和之前一样直言不讳:“你想离开了?”
向来笃定的神明在看透人心方面也带上了一点疑问的语气。
“对。”雪信给了肯定的答案。
神明:“……”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觉得这种情绪应该叫做忐忑不安。
安宁追求自由,自古以来的道理。
但是他无法困住一个人,就算那是供奉给他的祭品。
草木也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不然会后悔。
“好罢。”神明面上态度依旧很淡然:“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算了,还是不走了。”雪信突然反悔,撇下神明就离开。
神明:“……?”
只是心里也没多高兴,直觉告诉他,她的不自由源自于他的不自由。
从一开始神明就告诉过雪信,他不能离开这座山,也无法挣脱束缚。
路过神明的时候,雪信把脚放上那根精致的细链子上踩了踩。
似银似铁,精致贵气,做什么不好?偏偏做成链子,晦气!
二十
春去秋来,冬将至。
第一片雪落下的时候,神明站在门边,看着第一片雪落在雪信乌黑的头发上。
突然想到了小娘子的那句:“共度白头。”
当夜,雪信正好睡着,就被朝晞摇醒。
他很少这样兴奋,青碧色的眼瞳都在发亮:“我们走罢!”
雪信蒙了一下:“去哪?”
朝晞:“下山!我想好了,我要和你共白头。”
雪信:“……你不是不能离开这座山吗?”
她的话卡了一下,月光下,那条叫人厌烦的细链子被丢在地上,孤零零的,闪着细碎是光,也不再牵着朝晞的脚踝。
朝晞:“我与你共白头的意思可不是我看着你老的意思,我虽离开这座山,但离开后还有几十年的岁月,我觉得够了……”
雪信抱住了唠唠叨叨的朝晞,唯有心跳在擂鼓。
传说中神灵都不能挣脱的银链被他挣脱了,仔细看去,朝晞的鬓角生了几根华发。
“走罢。”朝晞又说:“到人间去。”
二十一
雪夜安静,青色的伞被一人撑在手中,挡住了两人的肩头。
他牵着她,她扶着他,一路到了人间。
唯有山巅上的牌匾写着几个字——朝露未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