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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江船火明 ...

  •   锦州白氏,天下闻名。
      高祖立国后,废封地,划九州,立郡县,官场颓靡之气为之一扫,权利分布格局也为之一变,这其中不知有多少人乘势而起平步青云,亦不知有多少朱紫之辈沦落江湖。然而总有一些树大根深之族,虽经风雨,仍盘根错节,屹立不倒。锦州白氏,便是其中的一支。

      穆、周、郑、白,是楚京王朝鼎鼎有名的四大家族,白氏的根基主要在锦、扬二州,但影响力远不止此,白氏根系庞大,旁支极多,门中子弟有做官的,有经商的,有习武的,江湖庙堂都可谓风生水起,且亲朋故旧遍布天下,无论在什么地方,皆称得上是左右逢源。

      白瑾瑜,便是白氏这一代最为杰出的子弟之一,他是正经的嫡系子弟,聪敏明睿,人又生得俊美风流,因而白氏的当家老爷子极其喜爱,视若眼中之珠,欲以衣钵传之。

      据说这位白公子心性淡薄,不逐名利,生平最喜花草等天然之物,所以江湖上人赠他名号“惜花公子”。

      长笑他们误打误撞,居然上了白家的船,白瑾瑜此人,虽然江湖中真正见过的人不多,但传闻却不知有多少,有人说他武功高明,有人赞他文才出众,流传最多的,还是说他为人如何风雅,待人如何温和。
      长笑一见之下,顿觉传言不虚,果然容姿过人,谈吐风雅,让人一见便油然而生亲近之心。

      白瑾瑜温然笑道,“原来长笑不但剑法高明,还精通乐技。”
      他自然而然,将称呼由叶公子换为长笑,言辞温和,谦然有礼,非但不使人觉得生硬突兀,反而让人觉得无比亲近妥帖。
      长笑道:“我不过粗通此道,哪里及得上公子筝音高明。”
      白瑾瑜道:“长笑不必过谦,我许久未曾弄乐,今日实是听了长笑的笛声,方才手痒。”
      林九歪歪头,奇道:“叶兄,你怎知那筝是白公子所奏?此处可还坐着一位姑娘呢?”
      长笑笑笑,“公子的筝声,洋洋若大江,与一般闺阁之风自然是不同的。”
      林九皱皱鼻子,“这分明是奉承话了,同一段曲子,谁弹不是弹,偏就你听出这高山流水之意?”
      他这皱鼻子的动作分外可爱,长笑失笑,也不和他相争,“奉承话便奉承话吧,白喝了主人的茶水,说两句奉承话也不为过呀。”
      白瑾瑜含笑听他二人问答,并不多语。

      林九道:“说起茶水,适才那盏顾渚紫笋可谓绝品,白公子居然拿来待客。”
      啧啧两声,似不胜惋惜。
      白瑾瑜曲指轻叩几案,他手指修长,这动作做来十分好看,笑道:“小九果然识货,若嫌不足,我这里还有黄芽、碧涧、明月,种类繁多,任君选择。”
      林九喜动颜色,“白大哥,你可真大方,怪不得江湖上那么多人赞你有孟尝遗风。”
      这就自发自动由白公子升级成白大哥了,长笑瞠目,不免在心中鄙视了一下他的节操。

      白瑾瑜笑而不语,转而对长笑道,“我这里恰好有一支上好玉笛,长笑可愿与我再合奏一曲?”
      长笑道,“我于此道其实有限,只怕污了公子清听。”
      白瑾瑜道,“我已许久未曾与人合奏,今日实是情不自禁。长笑这般自谦,可是看低我的耳力么?”

      他这样一说,长笑便不好再推辞,接过玉笛,试了几个音。这笛子乃是一整块白玉雕成,通体莹白,触手之处光滑无碍,显然是主人爱物,常握于手中摩挲。

      长笑持笛在手,略一沉吟,启唇吹奏,这一次,笛声大开大合,如海水汹涌而来,水势连绵,白浪滔滔,潮水时而怒卷如山,时而轻缓拍岸,玉笛的声音本来清脆,此时却显出几分浩然之气,众人如乘一叶轻舟徜徉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人人心旌神摇而不能自已。

      一曲终了,白瑾瑜长叹一声,“此曲绝妙,我向来自负乐技,竟不能和。不知此曲何名,我竟从未听闻。”
      长笑道:“此曲名为《望海潮》,是家中尊长所创。”
      白瑾瑜道:“你这位尊长,定是位脱俗之人,方能谱出这样的曲子。”
      长笑一笑,“他可不是什么高人,他平日里懒懒散散,且旁骛极多。这曲子是他被我纠缠不过,闲了吹来哄我的,被我暗暗记下啦。”
      他年龄不大,言谈举止却总是端然自持,予人沉静寡言之感。这一笑双瞳流光,倒显出几分少年意气。
      白瑾瑜失笑,“实在看不出,长笑原来这般顽皮。”
      长笑敛了笑,“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目中现出追忆之色,清亮的目光似乎蒙上了一层云翳。
      白瑾瑜岔开话题:“长笑是何方人氏?”修眉微敛,“我可想不起江湖中哪个叶家,有你这样的杰出子弟。”
      长笑失笑,“我本不是出身江湖世家,若是听过,才不正常。”

      三人促膝相谈,甚是融洽。虽然相识不久,却真真有些相见恨晚了。眼见夜色深浓,尤不舍作别。
      林九平日爱看戏文,此时灵机一动,提议结拜。
      三人大觉有趣,都无异议。
      江湖中人性格爽利,也不耐烦那些繁文缛节,白瑾瑜当即命人焚香置案,三人跪于榻前,说了誓词,又各尽了一杯酒,即为礼成。
      一序年齿,白瑾瑜年纪最长,理所当然地做了大哥,长笑与林九同年,却大了月份,林九甚是不服,却也无法,只得排了老末。

      见时辰不早,白瑾瑜便邀他们去寒山园小住,林九本是奉了师长之命来赴摘星门的约会,如今事已了,归期却未定。长笑则是出门游历,行程原就随意,两人少年心性,便一口答应。

      白瑾瑜便吩咐侍女将船起航,不多时,几人便觉身下微微摇晃,显然船已开动,长笑在窗口望了望,奇道:“大哥,这船无帆无桨,如何能动?”
      白瑾瑜微微一笑,“长笑如此聪慧,不妨猜上一猜?”
      长笑侧耳细听,只觉船底隐隐传来水声,与寻常流水之声却大不相同。
      他恍然道:“原来如此。”
      林九忙道:“二哥你听出什么了。”也拼命伸长耳朵去听,听了半天,却什么也听不出,大是失望。
      长笑道:“大哥果然心思巧妙,这船底装了许多脚踏,舱底有人踩踏,联动水底船桨,这船便动了,小九你仔细听,船底是否有踏水之声。”
      林九仔细一听,果然如此,只是长笑若不事先说明,他决计分辨不出这水声有什么特别,神色不由大是钦佩。
      长笑道:“大哥原来还精通机械之学,果真是胸藏锦绣。”
      白瑾瑜笑道,“长笑才是闻一知十,大哥与长笑同龄之时,对许多事都还懵懵懂懂,远不及长笑如今,真正是徒负虚名。”
      林九道:“大哥二哥都很厉害,只有我最不成器啦。”

      说笑间船行甚疾,锦州是鱼米之乡,城内水泽密布,那操船之人显然对水路极为熟悉,片刻之间便已离了淮水,驶入一条支流。
      这条支流弯弯曲曲,九曲十八弯,河畔许多芦苇生长正旺,都有一人多高,所幸楼船甚高,穿行其间,视线倒还无碍。

      夜风清凉,夹杂水汽拂面而来,长笑俯在窗边,看着窗外夜景,微微有些出神。
      正恍惚间,船身忽然剧烈一震,随后停住,他抬头一看,却见船还离岸甚远,一个侍女匆匆上楼,对白瑾瑜道:“公子,前方有人拦路。”
      白瑾瑜一愕,这些年来,锦州地面上,白家之势与日俱增,倒是许久不见敢来撩虎须之人了。
      “可曾通过名姓?”
      侍女低首道:“流珠已送过帖子,只是对方接贴之后仍不散去。这班人人数众多,个个黑巾蒙面,明火执仗,想是惯作这营生的。”
      白瑾瑜推衣而起,行至书架旁,不知在什么地方拧了下,那竹架啪嗒一声,翻了过去,现出一扇门来。长笑与林九跟他进了小门,门后是一间小小的静室,正面有两扇窗户,白瑾瑜推开窗,长笑从窗中望去,发现这窗正对着船首方向,甲板前方俱都一览无余。
      楼船的正前方,果然横着一只船,船不太大,长笑一眼望去,只见黑压压一片人头,一时间也点不清有多少人,只是少说也有二百之数,舷边站着一众黑衣汉子,有的手执钢刀,有的手执钩索,身上俱都穿着水靠,领头的大汉身材高大,头上罩着一顶斗笠,斗笠四面垂着黑纱,叫人看不清他容貌。

      白瑾瑜道,“阁下何人,为何拦住我的座船?”
      他并不曾提声作势,如平常一般开口,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那黑衣大汉道,“我等今日前来,只是有桩小事,想请公子成全。”
      他嗓音低沉,显然是有意压低嗓门,以防被熟悉他声音之人听出来处,此时两船相距约莫十丈,他的声音越过水面,居然也颇为清晰,可见内功不弱。
      长笑皱起眉头,他素来记性极佳,堪称过耳不忘,这黑衣大汉虽百般遮掩,他却立即听出,此人便是摘星门中最后与李见深说过话的紫脸大汉。
      他略一思索,便知这大汉为何而来,对白瑾瑜道,“此人是为我而来,却将大哥卷了进来,此事自当由我来了结。”说着便要纵身跳下甲板,左腕一紧,却是被白瑾瑜一把拉住。
      白瑾瑜眉间一片和熙,眼中却寒意凛然,似笑非笑地道,“不知是什么样的小事,能让龙门水寨的崔大当家开口相求?”

      那黑衣大汉一愣,显是想不到自己这般做作遮掩全不见效,反被人一口喝破身份。
      身份既被揭破,也就用不着遮遮掩掩,伸手将斗笠摘下,“公子果然是慧眼如炬,崔某佩服。”
      拱了拱手道,“崔某今日只想请一人到寨中做客,还望公子行个方便。”
      白瑾瑜淡淡道,“哦,不知崔大当家想请何人作客?”语气倒是十分客气,只是尾音扬起,叫人隐隐听出些言外之意。
      崔跃如何听不出他的意思,只是他亦骑虎难下,事已至此,只能迎难而上,“便是您身旁的这位叶公子。”
      白瑾瑜微微一笑,“此事实在不巧,我今日正邀长笑到府中做客,却不知他人缘这般好,有这许多人争相延请。只是我与长笑一见如故,总要留他盘桓个十天半月,才能放人,崔大当家不妨再耐心稍候数月。”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居然啪地一声,就将窗子关上了。
      长笑不免惊讶,欲要再次出头,却觉手腕如被铁箍箍住,丝毫动弹不得。
      三人回到室内,方才那侍女便迎上前来,白瑾瑜淡淡道,“去将底舱门打开。”
      侍女一惊,迟疑道,“公子?”
      白瑾瑜双眉一挑,侍女低头应道:“是,公子。”
      此时可听到外间不断抛掷钩索之声,显然崔跃等人已然按捺不住,要强行登船了。

      那侍女在前头领路,众人随她一路拾阶而下,大约五十级台阶后,便看见地面有一只粗大铜环,侍女将那铜环左右互拧若干下,用力一提,只闻咔哒一声,地面现出一方形大洞,洞中亦有台阶,众人又下了台阶,侍女从怀中取出一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众人只觉眼前一亮,方才看清这底舱中的情形,原来这底舱之中,居然还有一艘小船,楼船体积巨大,小船放在其间,丝毫不显局促,地方还有富余。

      侍女不知又扳到何处机关,只闻嘎吱嘎吱,底舱侧面又出现一道门,这门的底部恰好与水面齐平,显然是精心测算过的,侍女握住壁间绳索,用力一拉,小船便顺着轨道慢慢滑入水中,白瑾瑜道:“你们先上船,我随后便来。”

      长笑知道他定是成竹在胸,也不推辞,和林九一起上了小船,这船虽然看着小,却颇能容人,除了长笑和林九,还有几个侍女,以及楼上那个红衣美人,总计十数人,同乘一船,并不拥挤,白瑾瑜并指划过,缆绳立断,切口光滑平整,如同利刃切割。

      小船入水后行得极快,几个侍女同时操桨,一会便转入芦苇丛中,离那楼船足有二十丈远,侍女便停下手来,小船没了动力,在芦苇丛中滴溜溜打起了转。
      那些黑衣人皆是水上讨生活的,水性无不精熟,这会儿或借助钩索,或泅水而来,火光闪耀下,身着黑色水靠的人站满了甲板,这一片黑黢黢的人群中,却有一袭白衣翩然而立,远远望去格外显眼。
      这被团团围住的人,正是白瑾瑜。

      崔跃此时已然占据绝对优势,然而他正在发愁,惜花公子的大名,锦州无人不知,他的武功,便是一向眼高于顶的白老爷子,也深感满意,赞他是白氏一族的千里驹,他虽然人多,实际并没有任何把握能拿下白瑾瑜,更何况,锦州白氏是何等大族,等闲江湖人绝不愿轻易招惹,贸然结下强敌。

      他心中计较半晌,仍是不敢动手,拱手客客气气道:“我等江湖中人,并不敢随便冲撞公子,只是此事……”
      他正在斟酌言辞,忽听白瑾瑜曼声吟道:“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声音清朗,词意苍然,众人不由齐齐一怔。

      吟声未绝,白瑾瑜身形已拔地而起,如一只白鹤翩然展翅,向芦苇丛中小舟疾射而来。
      他广袖宽袍,白衣迎风,人在水上疾行,而口中吟声不断,“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更’字方一出口,他已稳稳落在小舟之上,只闻轰隆一声巨响,身后楼船迅速窜起大火,火势熊熊,楼船如被油浸透一般,越烧越旺,船上之人俱被火势裹挟,无一得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江船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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