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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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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大山深处,仿佛一条匍匐在地面,张口吞吐月华的大蟒,更多时候阖眼打盹,层峦叠嶂不过是身躯慵懒散落一地。
毒贩一言不发向深山迈进,生怕惊醒山中巨兽,亦或者是心中的猛兽。
所有人心思各异,终点却殊途同归。
祁麟一直跟随在杜金花身边,是保护,更是监视。
周围人手里都拿着枪,就连祁麟,也被杜金花塞了一把,即使她不会用。
祁麟脚底发飘,好像漂浮在半空中,躯体还在不知目的地的前行,灵魂已经升到高出,眼神冰冷垂眸注视下方的人群。
他们好像一群蚂蚁,遵循着生物原始的恶,顺着分泌物标记的道路上,扛着货物埋头前行,目的明确,却不像人。
世界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大型的斗兽场,能活下来的生物,早已经抛弃自我,失去作为人的良知和最基本的底线。
如果他们是蚂蚁,那么自己是谁什么。
祁麟没有答案,在大山中,所有人都这么渺小,小到山崩地裂就能把所有人埋骨于此,再不见天日。
原来这就是简天凤曾经走过的路,自己总以为能够等到她回家,后来始终没等到。
这条路上这么多人,又有多少个人,在等他们回家呢。
一开始没法接受,发疯、沉默、流泪。
后来,情绪逐渐平静,或许只是习惯了心口疼,变得麻木。
慢慢地习惯了。
习惯她离开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最后只有仇恨支撑着自己,支撑着找到和她任务有瓜葛的人,杜金花,那个和肖然女士长了同一张脸的女人,丢失多年,外婆临终前一直惦念的人。
有过犹豫吗?
还真有,不在乎肖然女士,但在乎外婆。
她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好人,如果易地而处,没有认识简天凤,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大义灭亲,把杜金花送进去,但决定不会是如今这般恨不得对方去死的剑拔弩张。
她和杜金花之间,永远隔着一条烈士的命。
简天凤的命,不是能在血脉亲情之下推射一地之外的东西。
那是她此生最珍视的人。
曾经聊天时简天凤憧憬过往后的日子,她很喜欢孩子,想要未来有一个理想、信念一致的爱人,一个可爱的孩子。
祁麟也是这么想的,她会送姐姐出嫁,会浑身懒洋洋睁不开双眼,但在姐姐姐夫忙的时候,拎着小崽子送她上学。
她们想过很多,她这辈子就做一个自由的人,无拘无束,偶尔停下来看看她们。
可这一切都被杜金花毁了。
既然她不把人命放在眼里,那么自己也能。
这世上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祁麟等不到结果,只能自己持刀,做那个审判者。
她不知道结束之后自己会经历什么,是去戒毒所,还是因为手上沾染人命,被判刑。
判决书会怎么写,公民祁麟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处有期徒刑多少年。
罪名,或许是故意杀人、或许是防卫过当。
她不知道,偶尔迷茫。
好在没有后悔过,祁麟从来不会后悔。
随着路程逐渐往前,祁麟体内鲜血逐渐沸腾,曾经无数次轮回中杀过的那些人,好像在夜空中张牙舞爪叫嚣着,黑色的指甲陡然变长,纷纷朝她脖子抓来。
心跳声仿佛停止,她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回放曾经杀过的人,倒在地上的尸体,尸体中,包括那个没有四肢的自己,和脸颊模糊的女人,她知道,那人是简天凤。
越往深处走,越没有人说话,两天没有吃饭,祁麟这个垃圾的身体素质已经叫嚣着要罢工,为了不出任何差错,她干咬着压缩饼干垫了垫肚子,一股干呕涌上口腔。
随便吞咽两口扔到一旁,继续跟着队伍前进。
袁聿面带担忧盯着祁麟的背影,看她吃了两口吃不下,知道这是吸毒的副作用,到最后她只能吃水果,其他一切事物都没有任何胃口。
祁麟丝毫不知道身后几双担心的眼,从她迈上这条路开始,从来都没有想过后退。
灵魂重新回归躯体中,祁麟低头,认真丈量来时走的每一个脚步,背上好像背着简天凤,明明是一个人,却有两个人的重量,给了她无边勇气。
在没有她的日子里,祁麟时常做一个游戏,背上背包在夕阳下散步,感受着身后的温暖和重量,仿佛就能回到姐姐还在的时候。
可惜,背包终究有放下的时候,回归现实之后,失落扑面而来。
孤寂,绝望到极致的孤寂。
一直都是一个人勇往直前,直到今天,她清楚的知道,身后有无数和简天凤一样的人,仿佛可以听到直升机引擎声在天空中轰鸣,无数降落伞在夜空中散开。
步枪、狙击,还有手雷。
他们会穿什么衣服呢,全副武装,缉毒警察,还有军人。
三百二十五公斤的高纯度□□流入市场,足够彻底摧毁一座城,让里面的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一天,救下那么多的人,被动的。
祁麟隐约在夜里看到,不远处,零零散散矗立着几间木屋,灯光昏黄,门外有人走动,怀里还抱着抢。
他们这是要用人体运送毒.品!
她知道,自己即将踏入战场,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真正的战争。
这一次不再有轮回,倒下之后,也不会再醒来。
祁麟藏在耳朵里的微型对讲机中不断传来各种声音,十分聒噪。
【A组就位,完毕。】
【B组就位,完毕。】
【C组占据制高点,毒贩前头已经进入包围圈,还有一半没有露头,完毕。】
【1组机降成功,往前包抄,需要支援吱声,完毕。】
【游击2组就位,干就完了,完毕。】
紧张的气氛被几人插科打诨稍微好了一点。
毒贩还在前行,神情没有一开始轻松。
可能他们也有不好的预感吧。
祁麟全程没有任何波动,一丝迟疑都没有,坚定的往前走,莫名给杜金花不安的心少许安慰。
她现在很想唱一支英勇的歌,冲破这黑暗,只是可惜,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会唱什么。
耳机依旧嘈杂,却是个好消息。
【毒贩已经全部进入狙击C组包围圈,完毕。】
一个祁麟从来没有听过的男人声音在耳边响起:“祁麟,在你听到枪响的时候,立马呈Z字型,往十点钟方向的木屋跑去,所有战斗人员请注意,中间穿黑色皮衣的小丫头是自己,你们瞄准点。”
“好的。”
大家沉默前行,除了马蹄和脚步踩踏在土上的声音,安静的可怕,祁麟突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杜金花立马警惕起来。
还等她问出声,砰的一声枪响,羊富贵眉心上喷涌出一个血洞,人直挺挺往后倒去,临死前眼睛还睁着,人已经没了呼吸。
祁麟按照对讲中男人的路线,拔腿窜进树林中,没有回头看一眼。
杜金花还在惊愕中没有反应过来,身边祁麟已经消失不见。
她不明白,对方全身上下在医院被迷晕的时候都检查过一遍,怎么可能可以联系到警察。
马蹄扬起高声长鸣,毒贩死死拉着缰绳,才没有慌乱四散逃离。
枪声越发密集,杜金花被朱宏胜拽着回过神来,慌忙往树林里钻去。
毒贩四处逃窜,偶尔举着枪回击一二。
袁聿等人也在行动,从踏上山路开始,他们走在祁麟身后,隐隐成保护的姿态。
刚刚祁麟冒险开口,其实是在告诉他们,要行动了,不然她完全可以默不作声逃跑,没必要给自己惹麻烦,万一被毒贩抓住,彻底没有后路。
袁聿不放心她,对零琅请示之后,零琅撇开眼睛不去他胳膊上的针孔,默许下来。
最后看了一眼袁聿追向祁麟的脚步,转身追着毒贩逃离的方向跑去,转瞬间没入黑暗中。
轰的一声,祁麟往前奔跑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爆炸声在不远处响起,她还能感觉到热浪在一侧扑来,她没忍住扭头看。
正好回头看到袁聿,眼神涣散毒瘾发作。
在他身后一个毒贩举着枪,已经扣动扳机。
明明是一瞬间的事儿,在祁麟眼里仿佛放慢无数倍。
她猛地回身一把将袁聿扑倒在地,死死抱着他打了一个滚,没注意旁边是陡坡,两人往坡下滚去。
几乎眨眼间两人消失在毒贩眼前,不等毒贩继续动作,眉心突然出现红外线,眨眼被击毙。
深山中丛林茂盛,地形多变,一个不留神人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几乎一瞬间的事儿,祁麟和袁聿就消失在瞄准镜里。
战争还在几乎,暂时没有人能够抽出手去找他俩。
滚落斜坡的时候,祁麟耳朵里的微型对讲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出来,等有一阵枪炮声暂且没有那么急切的时候,指挥中心已经联系不上祁麟。
而他们二人,也因为山中磁场的关系,定位器失灵,彻底和指挥部失去联系,双双昏迷。
丢了两个人,战争还在继续,大家还在战斗,就连瞄准镜里时不时关注祁麟的褚年,也只能强行按捺住焦急,顺着提前商量好的行动往前走。
枪炮声响了一.夜,毒贩死伤过半,还在和军警双方对抗,双方武器精良,谁也不肯率先低头。
他们都明白,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根本没有任何和谈的可能性。
枪声还在继续,无数人在丛林中穿梭,朝阳散落一地,透露枝干将黑暗一点点逼退到角落。
木屋里孩童哭泣,喊叫,荆棘和白鸽快速干掉门口的匪徒,急忙进去安抚孩子们的情绪。
外部包围圈不断向内收拢,一张大大的网笼罩在毒贩头顶,令人窒息。
一开始惊慌中本能抵抗,随着枪声不再密集,慢慢聚拢在一起的毒贩们也有了各自的小心思。
朱宏胜和杜金花主张扔下□□逃出去,孔浪却不愿意。
眼珠子不断转动,想要独吞,但他没有足够的人手,二子和大发已经在前面的战斗中死亡,现在只能把杜金花拖住,不然她带人一离开,自己没有任何胜算。
“花姐,你不恨祁麟吗,真的甘心就这么离开?”高出一颗子弹射过来,孔浪“如果不是她,我们早就交易完成离开了,现在跑出去也是个死,还不如拼了,你如果害怕,就在这等着,我带着兄弟们往前探探路。”
杜金花在晨光中扭头瞪了他一眼,说道:“收起你的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和她谈不上仇恨,反正我死,她也好过不了。”
现在不管祁麟是什么身份,她已经沾上毒.品,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最好是个警察,她倒要看看,到时候祁麟怎么面对那身警服。
本来就没有什么血脉亲情,要说感动吗,就一点,带上她,不过是一直不放心,直到枪响,提着心的才终于落地,总算来了。
相比和祁麟之间堪称淡漠的情分,她更不能接受孔浪这个马仔,在关键时刻想要取而代之,他这是在找死!
见她眼底轻蔑,孔浪也火了,当即变脸色:“我叫你一声花姐是给你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今天兄弟们折在这儿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怒火一触即发,杜金花和孔浪枪口互相对准对方胸口。
朱宏胜满脸晦气把他俩拉开,“你俩能不能别闹了。”接着扭头劝孔浪:“现在你有命拿货,也有命花吗?”走不出好吧,最主要的难道不是突围么。
他现在很颓,很丧,怎么都想不到,袁聿竟然是卧底,连同这次带来的所谓小弟,全都是。
看他们训练有素、行动有序,抬枪狠绝的样子,不像是警察,更像是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军人。
就他注射的那量,如今也该死了吧。
谁也想不到最大的隐患在他们身上。
现在怪杜金花实在没有道理。
还有彪子那边,谁能想到他突然的兴致,绑了一票警察呢。
活该,全都活该!
杜金花寸步不让,孔浪也没有退却的意思,枪声还在继续,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就连杜金花的另一群小弟也都来回变换神色,在两人之间巡视,思索着要不要干掉孔浪。
孔浪孤身一人站立在众人对面,在枪炮声中到显得是个人物,连身上的猥琐气息都减弱几分。
郑娟在围剿中负伤,孔浪把她丢下独自逃走,现在也跌跌撞撞找了回来,靠在树上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枪声越来越近了,还有人往这边跑来,马焦躁的刨地,想要挣脱绳索离开这里。
这时候一个谁也没想到的人站了出来,郑娟远离所有人,靠在树上举起枪,对准杜金花。
杜金花目眦欲裂:“郑娟!”
在毒贩内部,郑娟严格来说不是孔浪的老婆,而是杜金花的手下。
大部分销货的时候,杜金花都是直接找郑娟,她比孔浪在杜金花面前更有面子。
杜金花也没想到有一天会被她拿枪指着,气得发狠,决心要杀了他们夫妻俩。
还不等她枪口调转,郑娟率先移开枪口,在谁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枪爆了孔浪的头。
枪声引来军警,场面一瞬间更加混乱,对方身影敏捷如同猎豹,全员精兵悍将,他们除了逃,别无办法。
“这……”
“分头跑!”
只有郑娟坐在地上没有动作,仰头放声大笑,孔浪死了,儿子没了,临了,她也懒得再逃,还不如在这儿等着,被抓了也不会立马枪毙,还能过几天好日子。
连马都顾不上,所有人抱着枪四处逃窜,而他们口中的人贩子头目彪子,则在另一边被荆棘击毙,他在镇上双方还见过一面。
说来也搞笑,他们被彪子绑走的时候纯属阴差阳错,原本想把人抓住来着,突然收到消息对方可能是盘踞在周围的人贩子,和陈婶有交集,这才顺着他的意思被绑走。
南宫清风的长相,天生带着儒雅,即使是曲着腿坐在烧烤摊的小板凳上,也和周围格格不入,莫名透露着一身矜贵气息。
彪子向来喜欢这种调调,当即就迈不开腿,痴痴的站在烧烤摊前,死死盯着南宫清风一张一合吃肉的嘴。
不顾身后小弟一直拽袖子,催他赶紧走:“彪哥,咱们今天还有正事儿呢。”使劲把对方挥开,抬脚往那边走去,要和南宫清风搭讪。
南宫清风又不是个死人,能对这么赤.裸裸的眼神没感觉,他灵敏着呢好嘛,微微侧过头向荆棘求救。
不是,这人有病吧?
“吃烧烤吗?这边坐,老公,你去车里再拿点肉出来。”
南宫清风嘴里叼着一块肉僵住,老公?耳机里赵清随已经骂骂咧咧开了:“小兔崽你给爷等着。”
褚年埋头憋笑,杵了他一肘子,示意回神。
南宫清风耳边聒噪声没停,僵硬着脚步朝车那边走去,还能感觉到脊背上被一道强势的视线注视,旁边盯梢的兄弟急忙把这边的突发情况向指挥部汇报。
却不料指挥部在调出彪子的资料之后,竟然让南宫清风别反抗。
别反抗?这是人说的话?他眼神赤.裸裸,就差把自己扒了,再不反抗,干脆送到他嘴边吃得了呗。
期间过程有多辛酸,他又被彪子摸了多少次,南宫清风不想再回忆。
彪子嫉妒荆棘是他老婆,绑人的时候连着她也一起绑了,正好跟这批货一起走。
怎么也没想到绑回来四个警察,被荆棘爆头的时候根本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死了。
荆棘一脚踢开脚下的尸体,吹了声口哨表示得意,南宫清风默默竖起大拇指,厉害。
陈婶被零琅活捉,已经铐住双手,带着她往外撤离,这可是一条鱼,一直在彪子手下扮猪吃老虎,如果不是彪子太过不可控,才原地击毙,他们很想让他看看,陈婶这个把他墙角挖了大半的女人。
羊富贵在逃跑路上,被耿子凡折磨致死,临死前眼睛大张,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自己,还是用这么残忍的方式。
耿子凡没有和毒贩混在一起,他在丛林中四处逃窜,企图找到失踪的祁麟。
祁麟和袁聿昏迷了一.夜,比他早一点醒来,把人艰难地拖到一片相对干净的空地上,联系了半天指挥部,拼命晃头,不得不接受失去联系的事实。
沮丧不过一瞬间,好在背包还在,挑挑拣拣拿出来一些食物果腹。
好半天袁聿都没有醒来,她强忍着担忧,转头找出去的路。
山里的路不好走,枪声好像也越来越远,远到快要听不见。
祁麟走着走着,竟然听到一个小男孩的哭喊声,这是遇到鬼了?
转身顺着哭声走去,木屋隐藏在几棵大树中间,如果不是有声音传来,是她路过也不一定会发现的程度。
推开门,祁麟抬脚走进去,里面孩子的哭声也停顿一瞬,紧接着又重新激动起来:“是谁,你是来救我的吗?我爸爸有很多钱,只要你把我救出去,全都给你!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就让他杀了你!”
小孩的嗓子还没有到变声期,尖锐爆鸣,刺的祁麟耳朵疼,整个人也越发不耐。
直到看到那张熟悉的,一比一缩小,令人厌恶的脸。
扭头转身往外走去,全程没有一丝停留,不管身后被绑在椅子上的小孩有多绝望。
身下屎尿流了一地,嘴里还在叫嚣谩骂,或是哀声求饶,也没能留下祁麟离开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