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亭灯

42、阴阳

　　血池表面动荡不安，汩汩血液仿若有生命般不断冲破封印向上涌动。与此同时，一口棺材被缓缓送出，呈现在众人面前。

　　“快跑啊，你发什么呆呢！”谷阳平哪管得上谁真谁假，拉着叶沉舟就要逃跑。
　　可转念一想，他们又能跑到哪去呢？

　　面前的boss会吞噬一切，根本不给他们留一点容身之所，阳界的更是危险至极，稍不留神变会被五马分尸。

　　而叶沉舟现在更是手足无措，他的腰被刚救出的谢落死死搂住，像是有只树袋熊挂在身上似的，简直让他寸步难行。

　　“矫情。”
　　站在远处的谢落直接从他的身边走过，淡淡地留下两个字后往来时的路走去，无视了他试图挽留的手。

　　“走啊走啊！”谷阳平见他还在发愣，急得拽他的手臂。

　　叶沉舟狠下心咬住舌尖，咸腥的味道在口中蔓延，这才让被迫停滞的大脑重新转动。

　　他到底在发什么呆，把谢落直接从自己身上挪开不就好了，有什么好担心的？怕伤到某个人的心吗？

　　果断掰开缠绕在腰侧的手臂，他将人一把扛起，恰好逃离即将没过脚后跟的黑暗。

　　转眼间阴界的房间全部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交界处的大门虽然打开，却无法窥见背后的具体景象，最后只有一声气急败坏的怒吼传来。

　　逃到阳界的几人别无选择，他们只能下意识借助一地电话亭的残骸掩藏自己。白雾弥漫的房间内，能见度极低，既看不见远处的景象，也找不到boss的踪迹。

　　“他这是怎么了？”谷阳平喘了口气，惊魂未定地看向忽然昏迷过去的谢落。

　　叶沉舟拖住他的脖子勉强撑住身体，摇了摇头担忧地说道：“应该是boss的影响。”

　　一如先前的猜测，不管是哪一个谢落，他们都会被副本表面的boss压制。面对这些不可抗力，他根本无法帮助减轻痛苦，只能寄希望于尽快通关副本。

　　而除了眼前这个虚弱的谢落外，另一个和他共处更久的谢落从刚才开始就在刻意疏远他，即使同样体力不支地靠在一块石板上，也没有朝这里看过一眼。

　　“叶沉舟，你跟我说实话，这个两人是不是学校里的那个boss？”谷阳平忽然出声，语气一反常态地严肃，“当时环境很黑，但我还没瞎到那个地步。”

　　叶沉舟轻叹一声：“没错，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谷阳平连忙假装咳嗽：“没、没什么，我就是感觉你们好像还挺熟悉的，不知道能不能问出点线索来？”

　　“要是真有线索就好了。”叶沉舟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他们现在完全是一头雾水，没有规则指引，更没有明确的目标，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在盲人摸象。

　　“等等，你看隔壁那几个人……”谷阳平原本还在偷瞄对面的谢落，转眼正好瞧见孙文石等人的情况。

　　相比于之前叶沉舟看到的样子，那些人的面部，乃至是整个身体连同衣服，都变得越来越白，像是镀了一层光膜，又像是整个人都褪色了，一如副本开启前各个玩家的模样！

　　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白气通往更远处的房间，至少可以说明吸食阳气的boss目前并不在这里。

　　“我过去看看，你带着他们先留在这里。”叶沉舟说完起身就走，却不料反被谢落抓住。

　　“乖，我去一下就回来好吗？”无奈之下，他只好用哄小孩的语气再次解释。

　　他实在是很难把这个谢落当做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来看待，对方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三魂失了一魂，或者说直白的说是，智力有残缺。

　　所幸谢落不再过多纠缠他，真的乖乖听话地松开了手，即使嘴巴已经委屈得抿成一条缝。

　　他松开一口气，借机贴着墙壁重新朝下一个房间摸去，因而没有注意到两个完全不同的谢落互相对视的眼神。

　　餐厅内的景象他早就在外部观察过了，从没了声息的孙文石背后走到下一个房间，原先干净的泳池倒是变成一块新的血池。

　　血池表面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少许残肢漂浮。可是安静中必然危机四伏，那道白气一路延伸至血池，想必那只boss正静静潜藏其中伺机而动。

　　迅速绕过白气，叶沉舟顺势来到下一个房间。

　　根据少女所说的话，这里的老头应该被boss吃掉了，看似没有探索价值，可正是这间由黑暗虚空变为普通空白房间的地方，他们没有真正进去过。

　　迈入其中，眼前仍是一片空白，除了那面被打通的墙壁。

　　那里是他们早已观察过无数次的血池，只不过是阴界的那个。

　　原来阴阳两界一直是打通的，它们首尾相连，互相交融。

　　所谓的阴阳相生，自然连副本的整个布置都是如此。

　　“哐……”唢呐声恰好在此刻响起，他顿时被惊得一个激灵。

　　这一次，始终藏身于黑暗的boss显现出庐山真面目，一举破开棺材，顺着血池边缘爬出。

　　深红色的血液尽数溢洒在地面之上，和那纯白boss几乎一样，姿态扭曲的漆黑boss舒展着无数新生的肢体，嚎叫着庆祝刚刚获得的自由。

　　它的全身缠满了藤蔓似的肠子，伸出的副肢更加细长，乍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像毛绒绒的蜘蛛。它没有遍布全身的眼睛，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只充满尖锐牙齿的口器。牙齿互相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锐鸣，每到一处便啃食附近的墙壁，活生生是一台无情的碾碎机。

　　饶是叶沉舟经历过再多的副本场景，他也没有见过如此渗人的怪物。人类单薄的瘦弱躯体想要抵抗这参天巨物，简直就是蚍蜉撼大树。

　　“吼呃……”

　　身后的地面同样开始震颤，叶沉舟敏锐地回头，迎面对上一只被眼球填满的肢体。

　　然而这一次，肢体径直从他的耳侧略过，直指身后新出现的boss。

　　它们完全无视了他。

　　巨大的生物扭打纠缠在一起，看似柔软的肢体不断交错打击，却发出了金属相碰的嗡鸣。破碎的残肢混合或黑或白的液体在空间内挥洒，boss却浑然不觉地继续撕咬，用最原始的方法互相残杀。排山倒海的攻势之下，房间尽毁，血液弥漫，叶沉舟只能仓促闪躲，迅速远离战场回到相隔最远的电话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谷阳平和叶沉舟一起躲在角落，紧张到不停喘气。
　　他幻象过很多被无情秒杀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平安无事地坐在这里，围观两只看似不可战胜的boss掐架。

　　“一言难尽。”
　　叶沉舟抱着一过来就扑到自己身上眼角带着泪痕的谢落，只能强装镇静地回道。

　　“他们也没有办法，是吗？”谷阳平的声音开始颤抖，面对巨型生物的本能恐惧让他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

　　叶沉舟回望向另一头那个沉默不语的谢落，犹豫再三还是出口问道：“你看看我，好吗？”

　　“嗯？”谢落好像才看见他似的，朝他投来淡淡的一瞥，转身沉默地注视远处打架的场面。

　　只有仔细看去才能发现，看似冷静的谢落其实也在颤抖，他不止在为另一个自己明目张胆恬不知耻地把人抢走而生气，更在恐惧着此刻发生的一切。

　　叶沉舟恍然察觉自己一直忽略了一点，即使这个谢落相对于身边胆小的谢落表现得再强势淡定，作为NPC在之前的副本里的权力再大，仍旧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会害怕这种未知的生物。

　　他们的渺小似乎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变。

　　眼看boss打得越来越激烈，不同肢体器官眼花缭乱，叶沉舟的思绪也随着它们的争斗变得越来越混乱，直到一块砖石碰到他的脚。

　　它从身后打来，不是因为撞到墙壁后的弹射，而是因为……

　　身后的墙壁在向内缩进？！

　　它的速度不快不慢，所以他们刚才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倘若一直持续下去，他们迟早会被迫靠近boss，到那个时候，不分敌我的自杀式互殴绝对会伤到他们。

　　到底该怎么办？

　　丧乐奏响，婉转凄凉，却直冲人耳，犹如超声波般蕴含巨大的能量。身旁的谷阳平最先失去意识，被震得晕倒在地不省人事，七窍流血。

　　恍惚间眼前的景象渐渐出现重影，叶沉舟努力睁开双眼，但视线仍旧模糊不清，boss的争斗看起来就像是两团一黑一白的东西在相互抵抗融合。音乐渐行渐远，他只能感到副本的面积还在缩小，身体却脱了力般难以动弹，大脑的思考也在缓慢停滞。

　　这就是孙文石被吸食灵魂的感觉吗？难道他真的要倒在这个副本里了？

　　不，他不甘心，他还有好多的问题没有去解决。

　　他不知道谢落的身份，不知晓NPC的真相，不清楚桃花源的来历，不明白这个奇怪的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能就这样轻易地死去？

　　没力气伸手掐自己，他便狠狠地咬住舌头，让一瞬间的剧痛唤醒自己。骤然清晰的视野中，两只boss好像变成两团纯色的图案，纷乱纠缠在一起的形状简直就像是——

　　阴阳八卦。

　　这正是副本的主题。

　　它到底代表了什么？

　　“唔。”

　　痛苦的呜咽从身下传来，叶沉舟勉强低头看去，怀里的人僵硬到不敢动弹，只是一味地将头埋进自己胸前。

　　墙壁已然收缩到极限，boss的攻击范围却在不断扩大。不只是玩家，作为NPC的谢落先去光是受到波及就疼痛难忍，现在肯定更加难受。

　　可副本绝不可能不留一点活路，他得再冷静一点，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还能保持清醒，孙文石等人更是空有一副皮囊，正悬挂于天花板之上，随着空气流动像是一只只气球般来回晃动。

　　至于另一个谢落……

　　竟然也在向他们这里靠近？

　　对方已经倒地，根本不具备独立移动的能力，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墙壁并不是在向内平移推进的，而是以整个副本为圆心向中间点收缩的！

　　阳界与阴界交接处的墙壁被尽数碾碎，却仍旧保留了两个世界各自的区域轮廓，维持完美的对称关系，这还是相生相互的原理。

　　可这到底有什么用？

　　副本的地图、对立的boss……

　　还有玩家！

　　他曾经推测过，各个玩家被不同世界承认的事实……

　　被淘汰的黄龙亮不算，吃了餐厅食物的孙文石、熊彭越和夏婧都属阳，进入鬼门关后的他、谷阳平和钟潜都是阴……

　　在加上眼前的两个谢落，不正好就是平衡阴阳中至关重要的两点？！

　　一切的一切终于明朗，boss之间已然达到平衡，除了玩家和谢落。要是他们各自回到所属的区域，是否可以凑齐通关的必要条件？

　　可现在的问题是，目前还存在的玩家只有五人，钟潜早已不知道去处，他又该怎么凑齐对应的人数？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沉舟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他。

　　“你们快过来！”

　　是……

　　钟潜的声音？

　　这个人还没有死？？

　　模糊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一块冒着黑烟的肉块，叶沉舟知道那是阴界鬼火的杰作，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纠结那人是真是假。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他拖住失去行动能力的谷阳平和虚弱到寸步难行的另一个谢落越过交界线，最终完完全全倒在阴界。

　　然而副本还是没有一丝变化。

　　叶沉舟喘着粗气坐起身，对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身影，忽然感到一丝可笑。

　　两个人都过来了，怪不得没有变化。

　　“回去吧。”他强撑起笑容说道，“你应该都……”

　　明白的。

　　谢落其实没有完全昏死，他还留有一丝意识，所在在看到叶沉舟带着另一个自己过来时，才会执拗地撑起疲惫不堪的身体，想要过来试一下。

　　明明他早就知道，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叶沉舟是必须抛下他的。

　　既是为了他们，也是为了所有人。

　　“你还不过去吗？那个boss都要过来了。”

　　在此刻，叶沉舟彻底倒下，谢落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平静。他扭头躲开横飞而来的一颗堪比他脑袋大小的牙齿，淡淡地目视这颗牙齿在所谓的新人面前化为齑粉。

　　“我不管你到底是谁。”他面对钟潜倒退走回阳界，幽黑的双瞳死死盯住对方，“你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

　　刹那间副本中的时间被暂停，厮打得只剩下几块碎肉的boss悬置于空中，失去意识的各个玩家纷纷被黑气或者白气笼罩，缩小到几乎容不下几人的空间也停止变化。

　　一切重归宁静。

　　“尤其是对叶沉舟。”

　　最后的话语掷地有声，所有玩家依照惯例传送离开副本，分裂成两人的谢落终于重新融为一体。而无人的副本空间又一次汇聚压缩，化成一缕白色能量体输送往不知名的去处。

　　所以钟潜最后回答谢落的话也没有一个人听见。

　　“我也不介意再杀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