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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接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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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在厅中玩乐,热闹喧哗。
人群中有一个异常美丽的少妇,盛装打扮,唇若樱桃,鬓色如鸦,毫不避忌地和厅中的男子说话,一双眼睛风流顾盼,多情似水。
沈慈听说她是安远候的女儿、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朱薇。
沈慈觉得朱薇天真豪放,便多看了两眼,却听有人议论朱薇道:“听说谢将军一回京,朱薇便爬上了谢家的床。”
“谢将军是有妻子的,朱薇也是陈家的媳妇,他们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啊,朱薇美得跟个狐狸精似的,是我也把持不住。”
沈慈正在心里暗骂谢览不是东西时,又听另一个人说道,“要我说,绝不可能。两年前,副军将林海自杀,传言林海是被朱薇逼死的,谢将军怎么也不可能跟害死自己手下的人在一起。”
哼,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沈慈收回视线,转向后厅。
谢览的妻子王芳,正和几个女孩子们在一旁说话,样子端庄贤惠,从容大雅,一点也没有莫名嫁做人妇的尴尬。
没过多久,门口太监喊:“太子驾到。太子妃驾到。”
众人神色一凛,恭敬站立。沈慈站在最后,不敢抬头看前世的恋人。
稳健迅速的步伐,是她最熟悉的频率。
沈慈努力定了定神,双拳紧捏,眼睛盯着自己的鞋上的绣花,仿佛要找出花间的两只蜜蜂来。
终于走过去了。
盛云沧身后跟的是郑公公,弯腰佛身,殷勤地扶着太子妃。
沈慈抬起头,就看见宋朝玥裙裾飞扬舞动,面上画着精致的妆容,峨眉垂眼,乌发绾起,发髻乌亮,嘴角挑起一抹浅浅的笑。
盛云沧穿一身赤红团龙便服,头上插一支古拙玉簪,长身玉立,眉眼清俊,与她记忆中的丰神俊朗并无二致。
他亲切地握住谢览的手,面带微笑道:“谢兄军功之盛,我朝未之有也!”
谢览抱拳,笑得有些敷衍:“皇上治国有方,民生富庶,国力日隆,谢览才有此功。”
王芳向太子妃行了礼,盛云沧示意谢览坐在他旁边,谢览竟不推辞,行至雕花座位上,与太子同时落座。
盛云沧带着尊者的习惯扫视全场,目光从张张恭顺的脸上划过后,笑着说, “我与谢将军三年未见,情谊不减反增,各位也不用拘束。”
人群这才开始安静入座。
沈慈跟着张娇等人在外层的席上落座,眼眸冷静,指尖掐住手心的肉,才堪堪退后几步,坐回了自己位子。
宴会正式开始。主座上的两名青年男子接续刚才的话题客气对谈,风雅铺展,气度均是不凡。
席上众人闲谈饮酒,台上舞姬载歌载舞,但再喧闹的环境,都掩盖不了盛云沧金石般的嗓音。
他说,父皇想念谢将军,请谢将军多到宫中走动。
他说,这三年他棋艺见长,明日要与谢览切磋切磋。
他说,左仆射的策论十分得他心意,希望谢览都赞同推行。
沈慈的心突突跳,犹豫再三,还是悄悄向主座投去目光。
盛云沧正用筷子给宋朝玥夹菜,眼神温柔,态度殷勤,毫无太子的架子。
他和宋朝玥说话时,月牙似的嘴角蜷曲起一个优雅的幅度,绽放一个宠溺的微笑,从喉咙里发出愉悦的“玥儿”。
这温情的画面刺痛了沈慈的眼睛,激起了她长埋于内心的愁苦。
原来最伤心的,不是失去了爱郎的情谊,而是爱人体贴入微,却不是为她而起。
“我出身低微,给不了其他皇子能够给你的荣华富贵,愿你不要嫌弃。”
“我劳而无功,争抢太子位是我不甘心,也是不想委屈你一辈子困在半大的府里,求你帮帮我,待我成功之后,太子妃之位必定只有你有资格坐上。”
幕幕痴爱浮现眼前,如今却是隔了一世,绝无重拾旧梦的可能。
眼底的苦楚一涌而起,泪水夹着苍凉凄婉,从尖尖的眼角流下,她赶紧拿手帕擦,但怎么止得住。
泪水如波不绝,却感觉有一道锐利的视线投向了她。
赶紧擦干泪水抬起头,竟见谢览的目光越过她前面的朱薇,直直地盯着她,目光湛湛,满是同情。
我看错了吧。
她眨了一下眼,复又向他看去。
谢览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如常的冷淡,清澈通透 ,像是一个清醒者,透彻世间冷暖,旁观凡人的贪嗔痴欲,无意批判,却将寻求帮助的人情关于门外。
可恶!
怎么能让仇人瞧不起。
怒意掐灭了心口的酸意,泪意完全消失了。
沈慈回瞪他,想要逼得对方先移开视线。
仿佛感到了她的生气,有意与她一较高下,他同样狠狠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到其他人都不存在了,她瞪着他,把目光变成利剑,高炙的怒气,张扬如火山的溶液,只流向他,而他面容平静如湖水,清冽得像寒冬深宵的雨。
火焰也许终究会被雨水浇灭,因此盛云沧的打断来得十分及时。
谢览扭头和盛云沧碰杯去了,没有再瞥来一眼。
酒过三巡,宴上有人开始行上前去,向太子及谢览敬酒。
女子上去敬酒,必然又会招致闲言碎语,但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的。
沈慈斟了一杯酒,抬着酒杯走向谢览。她打算挤进人群中,和大家一起向他敬酒,期间佯装不胜酒力,用个歪斜的步伐将自己手上的珍珠手链抚过谢览酒杯中的酒水。
只要轻轻一扫,谢览的酒就会沾染毒药,并在四个时辰后毒发。
她正要走到谢览身旁时,就看见曹公公附在谢览耳边说了什么,谢览立即起身撇下众人走出了大厅。
沈慈等了许久,仍不见谢览回来。
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听张娇八卦上,她起身查探谢览的去向。
四下寻找谢览时,桃花树下郎情妾意的一幕就撞进了她的眼睛。
一男一女贴身站立,距离暧昧,似将相拥。
沈慈躲在一棵树后,探出视线辨别。
男的正是谢览,女的是被男子们众星捧月的京城第一美人,朱薇。
两人在说些什么,朱薇笑得花枝乱颤,倒在谢览怀里的,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
真是荒唐!
谢览正夫人正在厅中,朱薇的丈夫陈游已在席间,传言陈游脾气暴躁,若知道谢览竟然自己老婆,陈游绝对不会让谢览负荆请罪这么简单。
她观察绯闻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心里希望有人经过此处,将丑事宣扬一番。
这桃林果然是个偷情的好地方,连只鸟都没有飞过。
沈慈焦急地等待谢览回到大厅,如果不是她的计划已经尽善尽美,她真的会唤人来围观的。
须臾,难舍难分的两人才分道扬镳,谢览却没有进入宴会厅,自个走去了远处的厢房。
沈慈从窗外看见,房间中只有谢览一人,房间外竟无一仆。
天赐良机。
她进去时,谢览正半躺地坐在红木雕花的太师椅上,手无力地从椅子上垂下,眼睛却平静地看向入口,好像正在等待着她一样。
“谢将军,这是夫人让我送来的的醒酒茶,可解胸闷头晕,您喝一点吧。”
谢览懒懒地扭动了一下肩膀,抱臂斜睨着她,“不喝,出去。”
这茶水已经被珍珠拂过,毒已融入水中,她必须让他喝下去。
沈慈诺诺赔笑,缓缓走到他面前,双膝下跪,茶盘举过头顶,“将军不喝茶,夫人那边民女不好交代。”
没有回应。
她抬头看他,惊讶地发现他满脸疲惫,木光呆滞空洞,好像灵魂都不在身体里了。
前世见过他几次,哪次不是激扬快意的,何曾这般厌世。
不过,他再怎么可怜也无法消弭他对她犯下的谋杀罪行。
“将军,请用茶。”她又说了一遍,被逼无奈的口气。
谢览朝她看了一眼,手却没有伸出来接过茶,身子仍陷在椅子之中,唇角带着一点薄怒,“谁派你来杀我的?”
有那么一瞬间,沈慈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她立即把茶盘放在地上,俯首道:“民女惶恐。”
“在手链里□□,你倒是很聪明。”
竟然被发现了,沈慈身体一颤,惊恐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败北的味道。
但沮丧过后,就是恐惧。
前世跟谢览见过几次面,完全了解这个人的风格,稍稍不顺他的心意,他就会拿出报复和惩罚的好戏。
她知道自己应该示弱,但她抬起了头,挺直了脊梁,冷若寒月。“民女不知道将军在说什么。”
谢览直起了背,端坐在她面前。他目光咄咄逼人,声音莫名带着一种引诱。
“如果你老实坦白,我可以既往不咎,容你在京城逍遥快活……”
沈慈心乱如麻,面色却滴水不漏,她将水杯抬起,一饮而下,“这只是普通的茶水,将军过虑了。”
她事先服过解药,但没想到竟然真的需要以此自证。用袖口擦了擦嘴角,她泫然欲泣:“将军,这样还不能相信我吗?”
谢览怔楞了一瞬,随后嘴角勾起,似讥诮,似超逸,“你倒是个有胆色的人。”
她咬紧了牙关,挤出一句,“民女不敢。”
谢览冷笑一声,再次露出了全然不相信她的神情。
沈慈感觉到自己脖子上的毛发根根直立着,如果她还想要复仇,就必须委曲求全。于是她低下头,
“我只是个被遗弃的人,为谋生计,奔波尘海。”
“遗弃……”
他抬头往向窗外,嘴中咀嚼着这两个字。心里的那人一朝离去,他的生活突然间就变得荒芜寂寥,他何尝不是被她抛弃的。
可惜这感情放不下,解不开,只能成为心病,日夜折磨着他。
如果不是因为有政敌和战争,仇人和刺客,他也许早已经崩溃了。
就留着这个刺客吧,她带来的危险,也许可以稍稍转移他抑郁的情绪。
谢览转过头来时,眼睛里全是落漠和神伤。
像是她要再说些什么凄苦的话,而他不忍听闻。
“你走吧。”
男人目光如炬,把她难以置信的模样纳进眼中,缓缓又接着说了一句,“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你想当孟获,我可不想当诸葛亮。”
漆黑眼眸点星,复杂莫测。
沈慈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门口,胆子突然大了,得寸进尺地说道:“我的家人,在庆功宴结束后,才会来接我。我可以再呆两日吗?”
她当然没有家人要接她,她是想在明天和后天的宴会上继续找机会刺杀他。
她的心咚咚跳,等待他的答案。
“可以。”
两个字灌入耳中,似被秋风卷起的落叶,在柔软的土地上尘埃落定。
跑到宴会厅门外,被路边的灯火照个满怀,才想起刚才的惊心动魄。
为什么他好像认得她的手帕,知晓她在珍珠中下毒?她用的自己前世的旧物,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能被人窥见过玄机。
可他却好像对她十分了解,掌握她的一举一动。
算了,现在白梅的相貌,明明跟沈慈毫不相同,就算举手投足有偶尔习惯流露,他也不可能认出她来的。
是她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