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鸟的城堡》孓羽

2、第一章 厍洛B69

　　“卡基诺S-Ⅵ计划第105次测试开始……”

　　目送邀请者离开，良久，厍洛•卡弥耶才慢吞吞地套回自己的粗制皮革头盔。两片镶嵌在头盔面部的眼眶大小的琥珀色水晶装饰，刻意打磨得非常薄，浅淡随意地遮隐了他那双墨绿色眸子，也将原本明丽的阳光挡却了不少。
　　半靠在阴湿斑驳的小巷石墙上，他不禁有些沮丧，指尖迟缓的把肩头巨剑卸了下来。
　　这已经是到达萨那奇城後，二十天里第十三位拒绝他邀请的“拍档”了。若中午之前再找不到合适的搭档的话，他将不得不离开这里──双人组合式竞技的最後一场赛事就在明天，最後一场报名期限截止到今天下午的赛事结束。
　　略微放松著身体，整个人倚著墙面下滑少许，厍洛暗自叹气。
　　即使自己有能力轻松的以单对双，可规矩就是规矩：没有搭档是无法参赛的。不能参赛就意味著失去今年唯一一次可以自由展示自己的机会、不能公平竞争优胜者奖金、不会被任何公会、雇佣兵、军队招收……
　　直接点说，此後一年，自己很有可能只得回到边境地带的丛林，狩猎采集以求果腹……
　　见鬼！
　　恨恨地紧了紧拳头，过大的力度使得手指骨骼“咯咯”作响。
　　该死的参赛规则！……该死的种族歧视！

　　“呼！”
　　一声短促的口哨伴随著一道阴影从巷角石墙上跃下。
　　厍洛没动，甚至连血液都没加速。
　　“在等我吗？科波利人。”
　　用一种平和绝非轻佻的口吻说出“科波利人”，仍令头盔下的厍洛厌烦地皱起了眉。
　　眼前光影闪过，一名身著精细皮革作□□手装扮的小个子少年停在厍洛两步之外的地方，扯下几乎包裹住了整颗头颅的灰色布巾，示好地伸出蜜色纤瘦的手，“姬纳•阿加索，很高兴能成为你的搭档。”
　　搭档？……这家夥大概一直在附近某处偷窥！

　　对於自己毫无察觉的被人盯梢所带来的讶异和懊恼，远不及来人单刀直入的“拉拢”和笃定的措辞令厍洛感到不悦。
　　没有回应面前的少年，他缓慢的将巨剑细细系回背上。
　　久久保持伸手动作的姬纳，耐心等待著厍洛有可能做出的任何言行举动。
　　“即使科波利人早已被神所遗弃，我也不会沦落到要和女人为伍。”
　　擦肩而过时，厍洛冷漠的吐出一句。

　　萨那奇城中央的竞技场内人声鼎沸。城中众多的武器店、防具店为争夺生意，已经将竞技场外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隔著几条街都能听到轰天的嘈杂。
　　厍洛犹豫著该不该去竞技场入口再转转。或许，能遇到一名肯和自己搭档的男人。
　　是的，是男人，绝不是女人！
　　这片大陆上，从来没有谁会愚蠢的带个女人上战场。
　　神不会允许他制造出来的柔弱生命死在战场上，从而影响繁衍生息。女人就应该留在城镇村落中照顾老幼，耕作纺织，尽心为前方战斗的男人做好後盾。
　　好比他那位温顺典雅的养母……

　　而不是影子似的尾随自己几条街！

　　厍洛下意识收紧背部肌肉。
　　即使隔著宽厚坚实的巨剑，背後那道针芒般的目光，始终让人难受。
　　一直不远不近吊著的姬纳，见他要往竞技场大门去，忍不住出声提醒：“嘿，那地方一个人进不去！”
　　厍洛一如既往的无视她。
　　“你这麽做，难道只是急於要抛弃我吗？我亲爱的搭档！”姬纳站定，冲著他挺拔的脊背高喊。

　　女人这声尖锐洪亮的戏谑，在一片喧哗中响彻。人群徒然安静下来，不少人四顾之後将目光落在了厍洛身上；随即，原本拥挤不堪的道路似乎宽阔了些。
　　僵直著回头，厍洛静默不动，等待姬纳如何继续自己的把戏。琥珀色水晶折射下的深幽眼眸，透不进一丝光，看起来死气沈沈的。
　　随手从身侧的武器摊位抽出一把马刀，姬纳微笑著挑了挑眉，赶在摊位主人惊呼前，丢下几枚银币。
　　“来吧，勇士！尽情地宣泄你的不满与愤怒──我已迫不及待的想要感受一下你背上的大铁块有多麽热情了。”
　　言辞间，女人起手干净利落的做了几个进攻的虚晃；围观的人群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在夹杂著助威和煽动的叫嚣声中僵持不下。厍洛从女人倔强认真的眼神里读到了毫不妥协的坚持和跃跃欲试的兴奋後，沈定而娴熟的解开了捆绑巨剑的绳索。

　　“请记住，这是剑。”

　　“剑”字还未吐完整，姬纳身形已动，迅疾出手砍向厍洛左肩，可刀尖尚未触及实物，一股强烈的气浪迎面扫过，迫使她後退半步；一旦离开攻击范围，姬纳立马依仗身材娇小轻巧的优势回身弹起，飞快借助上升的惯力自他的後颈一刀砍下。不料，看似高大笨拙的身形，像背後长了眼睛般灵活的斜斜一偏，便躲开了攻击。反观姬纳，因这一击落空而少了支点，有些踉跄。

　　不待姬纳站稳，厍洛折身，迅速而沈定的对准她做了个起剑式，双手将包裹著褐色软皮的巨剑轻快的拔高扬起，重劈而下……

　　强劲混沌的剑气咄咄逼人，姬纳只觉耳膜轰鸣，一时睁不开眼，条件反射的舞动著手中马刀，想避开剑气的直接伤害……
　　“姬纳！”
　　“姬纳！”
　　电光火石之际，她腰间蓦地一紧，感到脊背霎时贴上一膛温热，下一秒，身体就被生生抛出几米外。

　　“啊……”
　　惊叫声此起彼伏，人群一阵骚动，不多时四散逃离。
　　脚尖一著地，姬纳便骇出一头冷汗：脚下的大地在颤抖。
　　低头细瞧路面，几条长长的裂痕自方才自己所在的位置，正不规则延伸开来。
　　在姬纳後侧，赶来支援的蒙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膀，助她站稳；卡利尔则环抱著双臂，撇嘴不甘心的嘟哝：“若是在马背上，这蛮牛绝对不是我们姬纳的对手。”
　　“换作头儿，就算没马，”蒙克眯眼看向场中此时胶著的两人，语气充满崇敬与神往，“照样能毫不费力的干掉他。”

　　此刻，厍洛正一脸不可置信的紧盯著对方握刀的手，下颌咬得死死的。
　　毕竟年少，他的表情虽隐在皮盔下，无人能觊觎，但那种震惊，甚至骇然的态度转变，还是从顷刻僵硬的肢体动作中泄露出来。
　　刀诚然是刚才女人手里的那把马刀，可换成面前的男人使用，随意一拨，便轻松挑偏了自己力度十足的剑锋！
　　要知道他的“突斩”是全大陆鲜少有人练就的双手巨剑，重型长兵器，一刀劈下可将人腰斩。而对方仅仅用一把普通的马刀就隔开了千斤攻势！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厍洛非常坦诚的陈述自己所想。
　　“哦？似乎落败者无权先提出要求吧？”
　　直白的措词毫无羞辱之意，悠然的语调被男人低沈舒缓的表达出来，竟奇特的温文尔雅。

　　将目光从对方的手上移开，厍洛仔细打量起面前的胜利者。
　　是名高挑精壮的年轻男人。握刀的姿势相当随意，那种随意是长年惯用兵刃所自发的流畅姿态；撤去了挥刀时的狠厉的压迫感，标准得犹如松树般挺拔的站姿使他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庄重而内敛。
　　唯一不协调的是他的装扮：一袭寻常的亚麻布袍配上金属全封闭式头盔，就像武士的脑袋安在传教士的身体上。
　　只是，在这里，在这个充斥著各色各样的种族、阶级的地方，如何装扮都不显突兀。

　　“我，厍洛•卡弥耶。”决定忽略掉内心的不快，厍洛硬邦邦的报出名字。
　　男人怔了怔，将马刀插入地面，豪迈又不失优雅地趋前几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出现在厍洛眼底：“加西亚•佩里埃尔。”

　　“加西亚•佩里埃尔！”
　　自解读厍洛B69大脑记忆功能的终端上获取到这个名字时，整个研究所沸腾起来。
　　“林博士，祝贺您，B69终於找到他了！”
　　助理小米激动得紧紧抱住白发苍苍的林博士不肯放手，一会儿工夫，博士的白色工作服左肩上一大块湿迹。
　　相对於周围人的激情澎湃，金丝眼镜底下儒雅的林博士表情平静柔和──只是，眉梢处浸染著的某种千帆过尽、苦尽甘来的欣慰之色，十分清晰深刻。
　　一手安抚般轻拍小姑娘的脊背，一手摩挲著人工无菌复原箱的透明表壳，年迈的博士无限溺爱地端倪著安静的厍洛B69。
　　人工无菌复原箱中的厍洛B69依旧在无尽沈睡。银白泛紫的短发早已失去光泽，干巴巴的烫贴著鬓角前额；苍白的肌肤，冷峻的五官，深邃的轮廓，瘦削的身躯，颀长的四肢，不见一丝起伏变化。

　　──他好似躺在一副水晶棺里的人形机械，在睡梦中延续著自己存在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