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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冬天里的一把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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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粒瞪着门上“发哥”标志性的大背头,有那么一瞬间,想干脆走人。可也就几秒钟吧,没等她想好走不走,门就猛地打开了。
屋子里亮着灯,不是刚才那种昏暗的灯光,而是雪亮的照得人清清楚楚的灯。电视机早关了,屏幕是黑的,自然也不会发出她刚刚听到的那种暧昧黏腻的声音。
祁振就站在门口,他皮肤白,脸一红,在灯光下就无所遁形,更显得唇红齿白。
但他毕竟是个浪荡的纨绔,倒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对唐粒说:“你怎么来了?”仿佛刚才手忙脚乱关电视的人不是他。
“有事找你。”唐粒不想进去,她刚刚瞥见一眼屏幕上白花花的腚,觉得这时候进去,有点尴尬。
问题是站在过道上也不是个样子,这个点正是录像厅生意好的时候,人来人往的,见他们一男一女门里门外地站着,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祁振摸摸鼻子,说:“你进来,咱们开着门说话。”他是这家录像厅的常客,要用几十年后的话来说,那就是VIP客户。
今天一过来,老板就热情地给介绍了个片子,说保证刺激好看。录像厅里看“三级片”嘛,时代特色,他看了几眼,演员难看,画面粗糙,看不下去,正想换个带子,哪知门就被推开了。
瞥见是唐粒的时候,他的心情大概也就跟看见扫黄的公安差不多。
简直心虚得不行。
唐粒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门开着说话,还不是要被人看西洋镜?她走进去,顺手带了下门,虚掩上了。
“我想下岗,但厂里说,友美服装厂那边需要我对接业务,不让走人。”唐粒简明扼要地说,“他们的意思,怕我走了,影响跟那边的合作。”
他之前还说让她想想,结果转天她就被厂里套上了“紧箍咒”。
祁振虽然惊讶她会选择下岗,但马上说:“这事我会处理,还是那句话,你全凭自己高兴就行。”
唐粒于是拿出那个装钱的信封和那双黑色的真皮手套:“钱和手套还你。”
祁振看看她的脸色,伸手接过信封。他上辈子听她说过,她要每月给家里交伙食费,为了攒点钱,想喝碗豆腐汤都舍不得。
所以他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给她送钱。但显然,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她不可能收他的钱。
但他没拿手套,“这手套本来就是给你买的,你还我,我只能丢垃圾桶。”
唐粒干脆利落地掏钱:“那当我跟你买的。”
祁振瞪着她手里的纸币,微微拧起眉:“非得这样吗?”
这时录像厅的老板端着个大红绘彩的搪瓷盘进来,盘子里装了瓜子花生和圆溜溜金灿灿的金桔。
看见他俩的样子,老板诧异得眉毛都快挑到天花板上去了,嘿,见多了祁大公子挥金如土,倒是头一回见个姑娘给他递钱,稀奇。
他开门做生意的,很有眼力见,笑嘻嘻放下搪瓷盘就走。
“不行,我祁振又不是挑担卖货的,送个东西还收钱。”祁振抓了把花生,在手上轻轻摩挲,语声低沉,“你不想要就扔了。”听着不像生气,倒像是委屈。
这两年国家放开物价管制,东西都涨价涨得厉害,这样精致一副真皮手套,得花不少钱。
而且现在天气正冷,其实唐粒正需要一副手套,知道以祁振的狗脾气,说扔没准就真扔了,于是也不跟他争了:“行吧,那就谢了,我走了。”她把钱塞回口袋里。
祁振立刻就高兴了,笑着问:“不看会儿电影么?”
唐粒看着他不说话,他反应过来,脸又红了,扬声说:“我是说看《芙蓉镇》、《红高粱》,你想看什么看什么。”
唐粒就差翻白眼了:“哦,我不看,再见。”说完转身就走。
“那我送你回去。”祁振把花生丢回搪瓷盘里,忙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录像厅老板笑嘻嘻问:“祁老板,这么早回去了?”
祁振也笑着回:“嗯,改天来,再见。”
“好嘞,再见。”老板看着他俩,男的俊,女的俏,站一起怎么看怎么登对,笑嘻嘻地哼起了歌,“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我虽然喜欢却没对你说,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费翔这首歌可不止在这个年代火,许多年以后还是脍炙人口,唐粒忍不住跟着哼了哼,一扭头,看见祁振正咧着嘴笑得满面春风,闭嘴了。
“我虽然喜欢却没对你说,我也知道你是真心喜欢我……”祁振跟着哼了下去,笑眯眯问她,“好听吗?”
唐粒:“……难听死了。”
第二天唐粒照旧去上班。毕竟厂里还没让她下岗,做一天和尚她就得撞一天钟。
在换衣间遇见刘娟,刘娟看她一眼,没说话,匆匆忙忙换好衣服就走了。
“我怎么看刘娟最近奇奇怪怪的?”程秀英冲着刘娟的背影努了努嘴。
“大概压力太大吧。”唐粒随口说。
她能理解刘娟的难处,但人不管做什么,得有个底线,她们平时关系不错,关键时刻刘娟却能背后捅她一刀,这样的人唐粒是不会再交往的。
“哎,她也可怜,整个家里扒着她吸血。”程秀英叹了口气,转了话题,“我听说你昨天去找吕厂长要求主动下岗啦,唐粒你牛啊,是有什么好出路了吧?”
“没有,准备做点小生意。”唐粒说。
程秀英不太相信,她听说唐粒搭上友美服装厂了,那是外商投资的企业,效益好,收入可比他们厂里高多了。
她是怀疑唐粒要去友美服装厂,想问问能不能跟着去,友美服装厂虽说不是国营的,但钱多呀。
她家里亲戚去特区做买卖,赚了挺多钱,这不快过年了,又买彩电又买冰箱的,她看着可真眼热。特区她不敢去,就琢磨着想换个效益好点的厂子。
“真的,没骗你。”唐粒见她不相信,说,“要不你也申请下岗,咱们一起干,我准备去营沙镇收带鱼做批发。”
程秀英一听卖带鱼,连连摇头:“那还是算了。”那不是小商小贩嘛,就算批发,能挣几个钱?而且卖鱼还臭。
祁振办事效率挺高,这天中午唐粒刚吃完饭,人事部那位年轻的办事员小孙同志就跑来找她,说是领导经过商议,决定同意她的下岗申请,让她去人事部填张表格。
当然,实际情况是友美服装厂那边松口了,说换个业务员也可以,只要能达到他们的质量要求,他们还是愿意追加订单。
小孙还告诉唐粒,厂里采纳了她的建议,准备在在职员工中搞个意向调查,如果有人主动申请下岗,到时候多发三个月的补助。还说唐粒也可以享受这项政策,多拿两百多块钱。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下午唐粒去人事部填了表格,人事部的负责人签了字,她这就算正式下岗了,过几天等厂里通知再过来领补助和下岗证就行。
弄完后,唐粒回车间收拾东西,顺便跟工友告别。
早上车间里大家已经唾骂过徐水仙,这下又把她拉出来骂了一通,骂她不干人事,又夸唐粒高风亮节,还纷纷跟她道喜,大概是都以为她有了别的更好的门路。
唐粒也没多解释,笑着挥手离开。
走出车间时,唐粒回头又看了一眼,她有原主的记忆,记得在这里挥洒汗水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从最初学徒的艰难到后来逐渐娴熟,历历在目。
就这样结束了。
是啊,就这样结束了。
但这是结束,也是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