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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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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魏天平二年,春。
高澄从邺城返回晋阳时,高欢正忙于筹建大丞相府,忙得不可开交。
见高澄回来了,他只是草草地跟儿子吃了顿饭,问了问邺城的情形,然后简略地吩咐道:“你这大老远地跑来着实累了,不必急着回去,先住上十天八天的再说。你带点东西去后院探望探望你的尔朱阿姨,还有你的幼弟,再过三天就要给他办百天酒了。”
尔朱英娥挺着大肚子迁到晋阳不到十天,就生下一个男孩,这是高欢的第五个儿子。高欢给他取名为“浟”,颇为疼爱。虽是日理万机,可三天两头都会过去抱抱幼子逗逗乐,在儿子柔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个不停,那股高兴的劲头好似第一次做了父亲。
而正妃娄昭君在不久之后为他生下了第六子高演,却没见他有如此兴奋反应。
高澄答应之后,并没有先去探望尔朱英娥,而是先去拜见母亲。
生下高演,刚刚坐完月子的娄昭君见他来,很高兴,招呼他坐下来喝酪浆,问了问他最近的身体状况。
“家家放心好了,儿子现在好得很呢。天气转暖之后就再也没有犯过,您不必这般记挂。”他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又话音一转,问道:“家家最近可好,在这里是否住得习惯?”
娄昭君本来春风满面的,听他这么一问,脸色很快冷了下来。
“怎么,家家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兄兄是不是吩咐你去探望尔朱夫人?”
高澄知道照实回答肯定会引起母亲的不快,只不过这王府里什么事情她不知道?就算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会知道。故而,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家家所料不错,兄兄的确这样吩咐了。”
娄昭君薄薄的嘴唇轻抿,形成一道冷漠的弧度,“演儿都满月了,才见他的兄兄两次。”
“家家不必为此事烦恼,兄兄还是蛮喜欢他的。只不过当时兄兄实在事务繁忙,没有空闲留下陪伴。等他闲暇下来,肯定会对弟弟好好疼爱的。”
她当然不会这般幻想,却并没有说更多抱怨的话。沉吟片刻,她特意叮嘱高澄道:“阿惠,你这次回来,每天都在你兄兄的眼皮子底下,可不比邺城那样无拘无束。你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要再像以前那样胡闹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呢,万一惹出事端来,到时候可不好收场。”
高澄倒是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说道:“怕什么,他用得着我,怎么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和我过不去?”
“唉,你呀!”娄昭君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却欲言又止。
在她看来,这个大儿子虽然在外面很能干,为人处世也是世故圆滑、八面玲珑,令她颇为放心。然而他在情感方面,不但任性,甚至还天真率直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没有半点成熟稳重的模样,这是她最为担心的。
高澄等待一会儿,只见母亲眉间有了少许愁容,就大致地猜出了她在担心什么。他放下杯子,起身上了床,紧挨着母亲坐了下来,“家家,您放心好了,儿子如今长大成人了,做什么事情自有分寸,不会忤逆着兄兄,和他对着干的。”
说话间,他拉住娄昭君的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就如他小时候依偎着她撒娇一样,语气亲昵地说道:“您要常保青春,就不能老是生气啊,犯愁啊之类的。笑一笑,十年少。这样儿子再跟您一道出去,外人肯定以为您是我的亲姊姊呢。”
高澄年少早熟,个头很高,即使坐下来,仍然比她高出一头来。偏偏他还学着小时候的模样,将脑袋斜倚在她的肩膀上,还拉着她的手摇晃几下,着实把她逗乐了。她一把推开儿子,用手指点着他的额头,嗔怪道:“少给我腻乎,都人高马大了,还学小孩子一般撒娇,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见母亲的心情好了,他又乘胜追击,越发卖力地讨好她,说了很多近来有趣的见闻。他口才甚好,娓娓道来,说得绘声绘色的,逗得娄昭君好几次都忍俊不禁。直到傍晚,他在这里陪着娄昭君吃过晚饭,又探望了还在摇车里睡觉的幼弟高演,这才按照高欢的吩咐,去后院见了尔朱英娥。
在屋子里,高澄意外地见到一张陌生的面孔。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子,看起来大约二十出头的模样,眼含春水,体态风流,皮肤细腻如凝脂一般。
女子见到他来,有点惊愕,盯着他却忘记了起身。尔朱英娥注意到女子的失态,就悄悄地从后面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道:“这是世子。”
女子连忙起身福了一福,柔声道:“贱妾见过世子大人,大人万福。”
“这位是……”高澄打量着这个娇滴滴的女人,诧异道。
“妾原本是广平王的正妃,孀居四年。两个月前大王无意间撞见了妾,就将妾纳为侧妃。”女子莺声燕语地回答着,还慢慢地抬起头来,一脸娇羞地盯着高澄看,美目盈盈,桃花满面。
高澄有些慌乱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他不曾注意到,女子眼中那陡然闪现的暧昧光芒。他假装着镇定的模样,问道:“哦,这么说的话,我应该叫你一声‘阿姨’了?”
“妾怎担得起大人如此称谓?妾姓郑,名唤大车。”
高澄起初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禁不住一愣,不过他读书甚多,很快就领悟出来:“阿姨的名字挺有意思的,‘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不知阿姨是否出身荥阳郑氏?”
郑大车见他如此善解风情,越发地笑靥如花了。
当初高欢刚刚听到她的名字,还很费解,说是荥阳郑氏乃世家大族,底蕴深厚,如何会给女儿取这样粗鄙不文的名字?她给高欢解释这个名字的由来,高欢仍然一头雾水,不耐烦地摆摆手,“我最怕这些之乎者也了,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哦,大人怎能一下子就猜中?”她故作惊讶状。
高澄笑道:“阿姨既然曾经是广平王妃,自然出身世家大族。‘大车’一词,取自《诗经》,荥阳郑氏乃士族高门,学问深厚,给女儿取这样的名字也是情理之中的。”
接下来,他又给尔朱英娥行礼,嘘寒问暖一番之后,献上礼物,又探视了正在摇车里甜甜睡着的小婴儿。他怜爱地摸了摸婴儿的小脸,饶有兴致地观察了好一阵子,这才将一个拴了黄金小铃铛的红绳系在幼弟的手腕上,告辞离去了。
望着高澄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郑大车这才将自己火辣辣的目光收了回来。
“你好像挺热的,要么就脱件衣服吧。”尔朱英娥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她只觉得脸上发烫,身上似乎也跟着发热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她否认道,“没有啊,现在不冷不热刚刚好。”
“瞧你面红耳赤的,你想着什么我会看不出?你呀,都嫁两次了,怎么还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尔朱英娥一针见血地说道。
郑大车出身的荥阳郑氏虽然门第显赫,却是个风化败坏,人人不以yin荡通奸为耻的家族。她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深受熏陶,自然没什么贞节观念。眼下见尔朱英娥揭穿了她的心思,她反而不以为意了,“姐姐果然眼光毒辣,一下子就看透了。”
接着,她朝门外张望一下,确认没有他人在场,这才低声说道:“我到这个王府之后,就属和姐姐最为亲密,怎么不见姐姐提起这位世子呢?”
尔朱英娥坐在榻边,一面摇晃着摇车,一面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没事提他干什么,他是好是坏都与咱们无关,何况庶母和嫡子之间是要避嫌的,你也要注意点,免得招惹麻烦。”
郑大车是个没多少心机的女人,她仍旧沉浸在美好的回想和憧憬之中,“原本觉得大王是个好相貌的人,想不到世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大王还要貌美。不但年少俊俏,皮肤白,眼睛漂亮,还挺有学问,能说会道的,比大王还会讨女人喜欢呢。”
“大王是个粗人,不解风情,这方面当然比不上世子。”
尔朱英娥刚刚说到这里,摇车里的小婴儿就不耐烦地扭动着小脑袋,很快,奶声奶气地啼哭起来。她连忙伸手到孩子的小裤子里一摸,尿布上果然湿漉漉的。
“哟,尿了吧?”郑氏的思绪被孩子的哭声打断,也凑到近前来帮忙。很快,尔朱英娥抱起孩子来,她给孩子擦干了小屁股,换上干爽的新尿布。
不一会儿,小婴儿不再啼哭,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尔朱英娥和元子攸生的那个小皇子,还未满月就被尔朱兆派人活活摔死。故而第二胎生完,她将这个孩子一直带在身边,格外珍惜,照料得无微不至,生怕他在别人手里照顾不周出什么事情。
“唉,真是可惜啊。”郑氏两眼迷离地望着窗外。此时正值暮春,窗子敞开着,温暖的春风吹拂着柔弱的垂柳枝,摇摇曳曳,宛如在翩翩起舞的女子。
尔朱英娥故作不解,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先遇到的是大王,不是世子。”郑氏颇有些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慨和惆怅。
“好啦,别说这些了,小心隔墙有耳,保不齐会有什么人派来的耳目在这边盯着。若是东传西传,最后传到王妃的耳朵里,那可不得了。大王虽然宠你,可他平日里忙活得很,后院的事情都交给王妃处置。”
郑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敷衍了一句,“行,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