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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大结局)花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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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衿被送进了医院。
医生给他注射了足量的镇定剂,他的情绪这才稳定了一些。
消毒水的味道是难闻且刺鼻的,他坐在纯白的病房里感觉到有些焦躁。无法入眠的他眼圈一片青紫,额头厚重的纱布包裹着他因为反抗进入医院裂开了数次的伤口。他眼睛不安的盯着窗外被阳光晒得绿得发光的树叶,缩在被窝里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夏时进门,他这才把眼神从窗外移开,平静地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难说。”夏时摆了摆手,搬了张凳子开始削苹果,“股票涨了你能开心到自残,真的绝了。”
一听股票涨了这四个字,苏子衿的眼里忽然闪过惊恐,但是很快他立即把情绪隐藏下去。把话题从股票上带出去,“夏时,你和医生说一下。我要出院。”
“都说了不行啦,你生病了就要好好待在医院。”夏时说着,神秘兮兮地凑近了苏子衿,“你忘记你把人家医生鼻梁打塌的事儿啦?他肯定得公报私仇多关你几天啊。”
“给他钱,要多少给多少。”苏子衿深呼吸,忍下心里的烦躁,一字一顿地对夏时重复道,“我要出院。听到没有?”
苏子衿脸色黑的吓人,身为发小的夏时连忙缴械投降,露出一副你有钱你了不起的表情说道,“好好好,苏大老板。你出院要去哪里啊?”
苏子衿道,“去神社。”
“你还去?你忘记你上回从那里回来之后那脸煞白煞白的啊?”夏时越想越毛骨悚然,他身为忠实的唯物主义者虽然不信神佛,但是对这种东西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所以他觉得苏子衿心里有毛病的同时,又感觉苏子衿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苏子衿点了点头,神色坚定地说,“你和我一起去,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记得帮我报警。”
“出事?能出什么事?你上回是不是遇到什么了?”夏时拿出了他在民宿里嗑瓜子得劲,咬了一口削好原本要给苏子衿的苹果。然后好像意识到什么似得,把咬了一口的苹果递给苏子衿,龇着牙笑道,“哥,这苹果挺甜。”
“去办出院手续。”苏子衿给他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直接下床拿起自己被折腾的皱皱巴巴的西装穿在身上。
夏时给他敬了个礼,“得令!”然后啃着苹果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出院手续办的很顺利,毕竟苏子衿不缺钱,夏时又是医院的医生,出院打个招呼就成。
这回是夏时开的车,车速不快开的很稳。苏子衿没催他也没在路上发脾气,只是安静的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养神。
他不再害怕闭上眼睛就看到白曲的脸了,相反的苏子衿很渴望再看到白曲。不管白曲离开也好留下也罢,只要白曲还活着,还好好的苏子衿的心里就能安定下来。
和上一次一样,车子开到那条路的时候就被巨大的树挡住了去路。夏时不得不把车又开到了边上的村子里,又再一次租了民宿打算在里头打探上山的消息。
民宿的婶婶看到夏时那叫一个高兴,连忙招呼了打工回家的儿子帮忙拎行李,还开着玩笑说夏时是她家准女婿。
夏时打着哈哈,帮苏子衿打开车门。
“哥,到地儿了。”
苏子衿嗯了一声,下了车却没有走进民宿,而是上了驾驶座,“夏时,你在这里等我,然后帮我订个蛋糕。”
“啊?你干嘛?”夏时愣住,不知道苏子衿又要干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苏子衿说道,“我上山。”
“又没路?上什么山?要蛋糕做什么?”夏时被他弄得满头雾水的。总感觉后悔帮苏子衿办出院手续了。
可奈何苏大老板拳头硬钱又多,他现在也就是个小小的秘书,所以只好低头认怂。
苏子衿看了一眼车上的日期,“今天农历三月廿二,三月廿三是白曲三十岁生日。”
“啊,他生日啦?那成,我去买。”夏时说着,“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之前我一定把他带回来。如果明天我还没下山,你就报警。”苏子衿像是决定了什么一样,发动了油门。还没等夏时再问,车子就开了出去。
小村离那条被树封死的路有些路程,边上都是泥地车子开起来有些颠簸。苏子衿把油门一踩到底,也不管是否颠簸就这样淌着泥浆开。
车子一直开到那条公路上,四周的景物才开始发生变化。
路旁的树木就像是活过来一样不断的扭曲摇晃,深埋入地底的树根也探出了地面。像是游蛇一般在地上滑行,随后沿着高大的树干蜿蜒爬行。最后根与根连接,形成了一个刚好够一个人坐下的椅子。
而拦着路的树木也退至两侧,露出了那直通神社的百级台阶。
苏子衿一个刹车停下了车子,他下了车看着那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他用铁面掩住了上半边脸,一袭纯黑的袍子在山风中猎猎着。
“来了?”男人开口,语气冷冰冰地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假人。
“对,我来带白曲回去。”苏子衿对上男人的眼睛,语气诚恳,“也希望你能解除白曲和你订下的契约。公司我可以不要,我只希望白曲好好的活着。”
男人笑了笑,“你说的真轻巧,契约一旦开始就注定无法停止无法逆转。”
“那我有什么可以跟你交换的?你只管提,只求你放过白曲!”苏子衿低头,给男人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哪怕是用我的命,我也想白曲回来。我不能没有他,求求你把他还给我。”
说着他双膝跪地。这个高傲的男人已经习惯跪下求人了。
可是在神的眼里这一切是那么的可笑。
你看这个硬气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可以对任何人都服软,唯独不肯对那个爱着他的人心软。
“你的命值得了这么多?”神明上前死死的揪着苏子衿的衣襟,恨得咬牙切齿,他隐忍着怒意,一字一顿地质问着苏子衿,“你不能没有他还这么对他,苏子衿你是不是男人?你除了拿他撒气之外,你对他好过吗?”
“我……”苏子衿反驳不了,他心知肚明。自己是个混账,这么些年来白曲跟着自己甜头根本没有尝到多少,更多的是自己带给他的痛苦。他想到自己当着白曲的面和林安恩爱的时候,白曲的表情他心里就犹如被千刀万剐。
他是那么的了解白曲的个性。白曲不是不在乎,白曲只是不想和他撕破脸,因为白曲还爱着他,还乐意给他面子……
“我不奢求能带走他,但是你能让我见他一面吗?”苏子衿哀求道,“我只需要和他见一面,说一句话。至于走不走,我全听他的……”
神明咬了咬牙,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人掐死。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和白曲见面?他难不成一点都不知道白曲跟他见面很痛苦吗?他不知道白曲疼得要死要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他的那枚破戒指吗?
“兴言……你在这里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让神明的瞳孔缩了缩。他急忙转身想要挡住苏子衿的视线,可是苏子衿还是看到了男人。
“白曲!”苏子衿笑着站起身,小跑着要跑到白曲的身边。
白曲也注意到了站在神明身后的男人,他心口猛的疼痛了一下,本就虚弱的身体让他几乎站不稳。他艰难的扶着树稳住自己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对那要朝自己奔来的人说道,“你别过来!”
这一声让苏子衿愣在了原地,他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但他还是不放弃似得对白曲说道,“我来接你回家……白曲,我是大老板。跟我回家好不好?”
神明横在两人的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从山脚到神社的台阶足足有一百阶,白曲这样的身体走这么长的路,他担心白曲的身体受不住。更担心白曲看到苏子衿之后会难过。他忧心忡忡地看着白曲的脸,却不想白曲回他一个笑容。
小半个月不见,苏子衿憔悴了不是一点点。脸颊爆出的胡渣,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那青紫的眼圈。看到这样的苏子衿,白曲心里不是不心疼,可是他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给男人送去关爱了。他连爱自己的力气,都已经一丝不拉的送去了男人那儿。
“大老板,你自己回去吧。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白曲给他扯了个笑意,踉跄着走到神明的身边,拉住了神明的手。
身子摇晃的他根本站不稳,要不是神明及时扶住他很可能会直接从台阶上滚下来。
“为什么?”苏子衿问,他不敢上前。看着那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他感觉到不可思议。
他的白曲那么的爱他,怎么可能会牵别人的手。他的笑容崩不住了,他问,“你的戒指呢?”
白曲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被神明修好的戒指,还到苏子衿的手里,“我没弄丢,就是上一回裂掉了,现在修好了原物还给你。”
“还给我?我送你的东西你为什么要还给我?白曲,我……”戒指很凉冰的苏子衿的手心感觉到像被刀尖刺了似得疼。他红着眼睛看着一脸决绝的白曲。
“大老板,我们断了吧。我不爱你了。”白曲深呼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这么多年来不舍得说出的话。
“我不要!我不要和你断!白曲,我相信你是爱我的对不对?”苏子衿抓住了他的手,像个孩子一样无理取闹地哀求着哭喊着,“你和他也肯定没有在一起……你是不是担心自己的病拖累我?白曲你放心,我给你请世界上最好的大夫,我有钱!我们去美国办结婚证,我给你办个比莫然顾少秋更隆重的婚礼!不要和我断,求求你了!”
现在的大老板应有尽有,有着花不完的钱,有着能够放任自己做梦的能力。可是白曲却并没有当年和大老板躺在廉价出租房的地板上做白日梦的快乐。
他轻轻地把手从苏子衿手里抽回,可是苏子衿又一把抓住,把他的手摁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白曲,我爱你。”
他说的话深情一如当年和白曲私奔的那个雨夜,他狼狈的样子像极了那个逃出家门找他的少年。
可是白曲不是了,跟着苏子衿私奔的白曲已经长大了。做了十几年的梦,他即将到了梦醒的时候了。
“我不爱你了。”白曲重复,说这句话时他的心里都是大老板当年的身影。可是这一些都无法和眼前的男人重合。他闭着眼睛,不看苏子衿的脸,“你说我总活在过去里。苏子衿,我听你的话,我不看过去了,我要向前。”
“我们一起向前,我们一起……白曲,不要丢下我一个人……”苏子衿哀求着,紧紧地扣着白曲冰凉的手,“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
“好。”白曲睁开眼,他还是忍不住对男人心软了。
“你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苏子衿听了,立即破涕为笑,攥着白曲的手攥的更紧了。
白曲笑了笑,“你还记得我送你的戒指吗?”
“记得!我收到了!”苏子衿说道。
“明天之前,你把它带给我,我就跟你回去。”白曲说着,把手从苏子衿的手里抽了抽,“所以现在松开我吧。”
这个理由不过分,白曲也给苏子衿留足了余地。苏子衿立即松开白曲的手,激动的一边跑一边不忘回头和白曲招手,“白曲,我马上回去拿!你等着我!”
一直目送着苏子衿的车子离开,白曲的身子彻底脱力向后倒去。
神明接住他,将他抱在怀里。
满树的绿茵,阳光斑驳的落在了神明的发间,神明那冰冷的铁面上。
神明伸手要摘下自己的面具,可是男人细瘦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兴言,对不起……”他说着,对神明扯了个笑容,“我还是无法爱上别人,我太累了,你别等我了……”
神明知道白曲这是在给他答案,他虽然难过但是白曲亲口跟他说这句话他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比起白曲为了感谢他刻意做亲昵的举动来说,这样的拒绝真的好太多了。
神明学着他的表情,冲他笑了笑,“你不后悔吗?”
他问着这个问过白曲千遍万遍的问题,白曲却没有像过去一样回答。
白曲笑了笑,“其实我挺后悔的。”
“知道后悔还和他回去。”神明佯装怒意的掐他的脸,随后抱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回神社里。
白曲还是笑,没有接着回答这句话。他把脸埋在神明的怀里,闷声说道,“兴言,你能带我去山顶看花树吗?”
神社到山顶也是有台阶的。
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何人所修,台阶早就被一些树木的树根贯穿,茂密的杂草齐人腰这么高,光是要走就有些吃力。
神明起初提议用法术带白曲上去,或者抱白曲上去。
白曲都不同意,倔强的男人格外严肃地板着个脸,不满到,“你小看我?我爬个山还是可以的,更何况这山又不高。”
神明被他逗得哭笑不得,只好点头应允他了。毕竟有自己在,白曲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可是当二人站上台阶开始一步一步的向上爬的时候,神明才知道白曲是在勉强自己。男人虚弱到几乎连站都站不稳,走一步就要缓好久。
走了没多久,二人的距离就落了一大截。神明实在是不放心,走一段路就停下脚步等白曲。
“你累了的话咱们就休息,不着急爬上去。反正……”神明说着,把后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反正花树没有开花,现在爬上去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他知道看花不是白曲的愿望,白曲只是想爬到山顶。
男人的脸色惨白,但还是不忘记朝自己微笑让自己安心。他扶着树,咬着牙艰难的踏上了台阶站在神明的身边,说道,“我可以的,不需要休息。”
神明揉了揉他的头,心疼道,“累了一定要说,知不知道?”
白曲点了点头,“你先走吧,我肯定跟得上,不需要等我。”说着还拍了拍胸脯,跟神明保证到。
神明点头,“那你小心点。”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夜里的山间总是会有凉爽的风。月色被茂盛的树木遮得一干二净,一直到山顶是才能看到月亮的影子。
神明爬到山顶的时候就看到了天上那像是钩子般的朗月。朗月下即使是没有开花的树木,叶子上都泛着白光,就像是开了花一样。
神明想着,白曲看到也许会高兴。于是站在树下等着。
他慢慢的等,等到朗月升到了头顶都没见白曲的影子。心下不安着,才记起白曲的身体已经虚弱到站不稳。
虽说刚刚白曲是装作丝毫没问题的模样,但……
神明想着赶紧从山顶飞奔而下。终于在离山顶不远的台阶上找到了倒在地上不能动弹的白曲。
“我以为我可以的……”白曲抱歉地笑了笑,心口的疼痛让他又把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心皱在了一起。
“这里已经离山顶不远了。”神明安慰道,抚摸着他的头发,“你很厉害。”
白曲扯了扯嘴角,随后咬着唇瓣忍着疼痛。
“我抱你上去。”神明说着将他抱在了怀里,一步一步地走上山顶。
他们坐在花树下看着不远处的朗月。仅仅只是渺小的一小瓣,依旧照亮了整个山头。
“你知道吗?当年我就是在树下被你叫醒的。”神明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为他输送着法力,他慢慢的说,白曲静静的听。
白曲疼得整个人虚脱,靠在神明的怀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着,“……所以,你当时生气了吗……我吵醒你睡觉。”
“没有,你当时就那么小。我怎么可能和小孩子置气。”神明说着低下头和白曲对视,“而且你还答应做我的新娘。”
白曲笑了笑,喘息着问道,“那你……会一直记得你的新娘吗?”
“神的记忆是无限的,就连寿命也几乎是无限的。”神明说着,神色柔和,“所以我会一直记着你。”
“这样啊......”白曲说道,“生辰快乐……”
“其实神没有生辰,你应该对自己说生辰快乐。”神明揉了揉他的头,“天亮之后,是四月十五,也是农历三月廿三。”
白曲笑了笑,他才发现这是神明的小聪明,为了把他留下一起过生辰的计策。
多亏了神明的提醒,白曲才记起来。原来自己已经满三十周岁了。
心口的疼折磨的白曲没有精神,神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白曲生日他不能什么也不准备,左右想了想才记起自己袖子里有糖。
“我带了糖,要吃吗?”神明说着连忙从衣袖里取出从山下买的糖。
这些天白曲除了水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去,神明实在没办法只能去山下买糖。毕竟总吃没味的东西,身子肯定遭不住。
所以,神明身上总是带着糖。只要白曲想吃,他就能随时拿出来。
剥开了糖纸,神明将放进了白曲的嘴里。可是几乎是瞬间,那颗糖被白曲吐了出来。
“苦……”
“怎么了?”神明以为是糖有问题,还纳闷的看了看糖纸上的牌子。随后又剥了一颗一样的放在自己嘴里,“没问题,是甜的。”
白曲摇了摇头,依旧说着,“苦……”
“还吃吗?”神明见白曲点头,摸了摸袖子又取出了一颗放到了白曲的嘴里。
糖水融化后依旧苦的痛彻心扉。白曲却没有再吐出来,毕竟他知道他吃再多的糖,到了嘴里依旧是苦的。
他的嘴里满是浓重的腥味和苦味,糖的甜味已经无法中和了。
“兴言……”他唤神明。
“在。”神明应。
“你能帮我看看……看看月亮是什么样子的吗?”白曲问出声。
神明不假思索道,“像个钩子。”
白曲笑,“……你骗我。”
“我没有……”
神明想要反驳,可是男人的手隔着面具摸着他的眼睛。
“今天……没有月亮……”白曲说着,“你其实……很早之前就看不清光影了吧……”
“我……”神明想解释,可是他确实分不清光还是影。在神明的眼里一切都是纯黑或是纯白,白天也好,黑夜也罢,都是单一的黑白色调。因为一半的眼睛在白曲身上,他除了能看清白曲之外,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
“把你的眼睛……拿回去吧。”白曲说着抚摸着神明的眼睛,“……你为我做了太多了。”
“不多的。”神明回到,抓着白曲的手。感觉到白曲的手软到抓不住,他心里有些慌。他问着,“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白曲,你还疼吗?”
白曲闭着眼睛微笑着。他的手已经没有力气再举起来了,他软软的倒在神明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说着,“兴言……”
“我在,我在的。”神明抓着他的手,让他摸自己的脸。
“我有个愿望……”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神明眼睛红了一圈,但是隐隐有预感的他还是把那份难过留在了心里。如果白曲知道自己难过,肯定会更难过的。于是他咽下哽咽,问道,“什么愿望?”
“……不要记得我。”
白曲说着,嘴角的笑意也支撑不住了。渐渐的随着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嘴角的笑意也彻底消失了。
“嗯。”神明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将他抱在怀里。
男人的身体已经没有了体温,冰凉的像是雪地里一抔说化就化的雪。
阳光照在了那没有开花的树上,照在了紧紧抱着早已冷透的男人的神的身上。
天亮了,雪也要化了。
苏子衿快爬到山顶的时候,太阳正好升起。火红的日头从山坡上现出脑袋的时候,刺眼得让苏子衿眼睛有些发疼。
他伸手想要搓眼睛,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忽然掉了下来。掉在长满杂草的地上,连声音都没有多少。
他弯腰捡起落在草丛中戒指,戒指四个数字中间裂开了一条缝。
一生一世。
断了。
他慌了,慌得加快了脚步上山,慌得紧紧的攥着手里的盒子不敢撒手。
“白曲,我来了。白曲,我来接你回家了。”他说着,被地上过长的杂草绊倒了数次,脸上手上满是伤痕,就连腿上都有许多处蹭破了皮。
但苏子衿还是像是没有痛觉一样,向上攀爬。
直到他终于站在了山顶,那已经升上来的太阳刺痛了他的双眼。
山顶上除了一棵绽满白花的花树外苏子衿看不到其他的东西。他站在原地踉跄着不敢看树下的人,花几乎是瞬间绽开又是瞬间凋敝。
无数的飞花像是白色的蝴蝶一般从枝头落下。铺成了一层薄薄的被子盖在树下的人的身上。
树下的男人靠在树上像是睡着了一样,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苏子衿走的很慢,脚步放得很轻。他慢慢地坐在男人的面前,小心翼翼的取下一朵不小心落在男人发间的白花。
随后打开盒子,取出里头的戒指,替男人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
“白曲,起床了。”他说着亲吻着白曲的手背。男人的手是那么的凉,凉的让人掌心发疼。
苏子衿将他的双手包在掌心不断的揉搓取暖,企图将冰冷的手捂热。
男人似乎是真的累了,苏子衿跟他说话他都没有察觉到。苏子衿并不觉得气恼,他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白曲这些年来梦里从来不见得安稳,能看他睡得这么香苏子衿也是打心眼里的感觉到高兴。
“好好睡吧,我等你。”苏子衿说着和他一起靠在树上。
他就这样等到了日过半中,树上的白花落尽,身侧的人也没有见得醒来。
“怎么还在睡啊?真的这么困吗?”
苏子衿侧着头,佯装生气似得掐了掐白曲的脸颊要将他吵醒。
冰,他的脸颊冰的不像话。
苏子衿愣了几秒,推了推男人。男人就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被他轻轻一推身子就仄歪着摔到了地上。
神情依旧是安宁的,好像睡得很香。
“你别吓我,白曲……”苏子衿跪在地上,连忙把人扶起来,“你别装睡了好不好?你摔疼了是不是?是不是生我气了?白曲,白曲你醒一醒!”
他说着说着声音大了起来,将男人摁在自己的怀里不敢撒手。
他的身体还是那么的柔软,身上是特有的清香。只是冷得像是一块冰,无论苏子衿怎么捂都无法捂热。
苏子衿突然意识到。
怀里的人或许永远都不可能醒过来了。
“很好玩是吗?你……你说好要和我一起回去的。”苏子衿还是不打算放弃,把扶着白曲已经无法抬起的头逼着他看自己帮他戴在手上的戒指,“你看……你看啊,我把戒指找到了,还帮你戴上了。你是不是……是不是也该替我……”
“你不是说要和我结婚吗?怎么能……怎么能这样……”苏子衿眼里的泪水大颗大颗的砸下来。
他终于崩溃了,抱着男人的身体大声的嘶喊着。他以为这样可以喊醒装睡的人,可是喊到最后嗓子喊哑,喊到嗓子发疼咳出了鲜血,喊到再也喊不出声音。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哄怎么气急败坏,怀里的人都没有任何的反应。
似乎是醒着的时候总是疲于照顾苏子衿的情绪,这下他真的没有任何力气再去替他擦眼泪说些话安慰了。
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肯照顾苏子衿的人,彻底的陷入了长眠。
月色上来,男人的身体变得僵硬。小虫子也开始爬到他的身上。苏子衿仍旧不肯撒手,呆呆的坐在原地。
他说不出话了,刚刚的大喊让他的嗓子已经哑了。他感觉到眼前光线变暗,抬起头却是那一袭黑袍戴着铁面的人。
神明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人,总觉得有些可笑。他说,“你走吧,白曲答应过和你回去的。”
听到白曲两个字,空洞的眼睛这才有了些神采。苏子衿低头看着怀里陷入长眠的人,在抬头看着那无所不能的神。
“换……用我……”他费劲力气吐出了三个字,急切地抓着打算离开的神明的衣角喊着,“换他……”
“我说过,你的命值不得这么多。”神明冷冰冰地诉说着事实,“苏子衿,你好好活着,好好守着你的事业。这样才不会辜负他。”
永远也不会倒闭的公司,永远蒸蒸日上的事业。那是过去的苏子衿一直想要得到的,可是对如今的他来说,这不过是为他量身定做的牢笼。
苏子衿抬眸,目里再一次失去神采。他抱着白曲,像是孩子不舍得对自己心爱的玩具撒手一般,将脸埋在白曲的怀里。
早已冰冷,甚至已经开始发臭的男人的怀抱。竟然让他这么的依恋。
神明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无法让这个已经崩溃了的男人听进去,只是他心疼白曲的心意到了最后都要被苏子衿辜负。
他很想问问白曲,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还会傻乎乎的说要拿生命换苏子衿的顺利吗?
他很想问问白曲,如果能再来一次,他还会选择和苏子衿相遇,还会选择……和自己相遇吗?
“勾陈,你的劫难已经渡完了。北辰让我带你回天。”
身后是使者的声音,一直催着他回归神位的声音。
神明学着白曲弯了弯嘴角,“是吗?”
他还是不记得来到山上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使者的声音让他稍稍回忆起了自己的身份。他似乎是在天上犯了大错,被囚在山上渡劫的。
然而他的劫难是什么?什么人又是他的劫难?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现在眼角流下了不属于神的东西。
热热的,咸咸的,最后苦到了嗓子眼。
“走吧,北辰在等你。”使者说着,向神明伸出了手。
神明看了一眼树下的二人,叹了一口气把手放在了使者的手中。
站在云端的时候,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棵因为他法术绽放过的花树上。花儿只在枝头停留了一会儿,但是盛开到凋敝都像是卯足了力气一般。
他问着身边的使者,“你说,一个人要神忘记自己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使者不假思索,如实答到,“灰飞烟灭,不再轮回。切断了过去和未来,神的记忆里就不会有他了。怎么了?”
“还有别的方法吗?”神明问。
使者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他说,“北辰知道你会为此苦恼,喝了吧。喝了就忘记了。”
喝了,就会忘记前尘往事。
看似只有几滴浊液的瓷瓶,躺在掌心却似有千斤的重量。
神明接过瓷瓶,想也没有想就将瓶内的液体一饮而尽。
苏子衿由于情绪不稳定,从山上被人找到后就一直被关在了医院里。
当时夏时找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和白曲的尸体分开。
这个往日风光无限的男人缩在医院的病床上,双目呆滞地盯着桌子上的戒指看。由于声带几乎被他喊的损坏,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除了偶尔张了张嘴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外,他几乎不说话。
夏时每天都给他带饭,但是他一口也不吃。就只是呆坐在床上,看着那枚戒指。夏时忍无可忍,终于把那个戒指收了起来,他却挣扎着从床上起来要和夏时打架。
夏时只好把戒指还给他,毕竟现在的苏子衿除了戒指之外,什么关于白曲的东西都没了。
“你那天叫我帮你带的蛋糕,我一直放在冰箱里。你要不要吃一点?”
那是苏子衿的公司宣布停业之后的第一天,来看苏子衿的人多数是跟着他干了好几年的股东。他们声泪俱下地求苏子衿回去接手,但是苏子衿照例没有任何反应,他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像个活雕塑。
夏时把蛋糕放在他的面前,上头用巧克力写的白曲生日快乐还在。似乎是看到了白曲的名字,苏子衿有了些反应。
“白……”他张了张嘴,只咿呀发出了一个字的音。随后,眼睛通红地看着蛋糕,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滑下来。
“白曲的葬礼订在了明天,是白浩负责的。如果你还想送送他,就吃点东西吧。”夏时叹了一口气,坐在床边,“他肯定也不想看到你为了他变成这个样子。”
苏子衿点了点头,似乎是听进去了。他主动的从夏时的手里拿过勺子,一勺一勺的挖着那本该和白曲一起享用的生日蛋糕。
以往的这个时候,白曲总是笑得满脸灿烂。一边红着脸嫌弃苏子衿的生日歌跑调,一边把蛋糕最大的那一块切给苏子衿。
“希望,我们大老板的事业一帆风顺。”他的愿望似乎永远都和苏子衿是同一个。似乎他一直以来,都不曾有自己的愿望过。
苏子衿扯了扯唇,挖了一勺蛋糕送到嘴里。
甜腻的味道进入嘴里却像是没有味道的蜡,丝毫没有当年的甜蜜。苏子衿咀嚼着吞咽着,他吃的很大口吃得满脸都是,但他毫不在乎。依旧往嘴里塞着,像是要把白曲的那一份一起吃到肚子里一样,把整个蛋糕都吃了进去。
葬礼当天,没有下雨。
阳光毫不吝啬地撒的到处都是,花开得艳丽,鸟叫的清脆。丝毫没有因为白曲的离开而改变一丝一毫。
小小的盒子不过两个手掌这么大,简单轻盈地躺在苏子衿的手心里。他惊讶于白曲可以这么轻,也心疼于白曲只有这么轻。
参加葬礼的人除了他和顾少秋之外,也就只有白浩和那个法国人了。
白曲没有遗书,也没有遗言。从来都安安静静的男人,就连离开都没有多说一句。
他的墓是苏子衿挑的,挑在了他父母的旁边。
下葬的时候也是苏子衿亲手把小小的盒子放进去的。
放的时候,他很不舍得。以至于盖上石板的时候,他的手都是颤抖的。
他知道一旦盖上这个石板,他和白曲就彻底不能再见。
可是他还是狠着心把石板盖了上去,狠着心让自己和白曲分开。
白浩从选墓地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了,等苏子衿盖上石板,开始道别时他才开口。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误会了你。”白浩说着对着那一方不大的墓鞠了一躬,起来时说话的嗓音已经忍不住开始哽咽了,他说,“哥,我和兰斯……会好好的,你就安心的休息吧。”
说着他终于趴在法国人的怀里哭出了声。
白曲这辈子,一直平平无奇地当着普通人。他似乎并不是个称职的儿子,也不是个适合当榜样的哥哥,更不是一个值得依靠的爱人。
但是等回头时,才发现白曲所做的一切并不少,他也没有亏欠任何人。只是他不愿意说,也不愿意过多的承认。
葬礼结束后,白浩和法国人先走的。留下苏子衿和顾少秋两个人留在墓地旁。
“苏子衿,你公司还开吗?”顾少秋问,苏子衿点了点头没说话。
很难得,二人没有像过往一样字字珠玑。去时的尔虞我诈,在面对挚爱的逝世原来这么的不值一提。
“其实当年你入狱后,是白曲找我向莫然求情放你出来的。”顾少秋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不适应烟草的他被呛得不断的咳嗽,眼泪也从眼角滑了出来。
苏子衿没说话,低着头看着白曲墓碑上那张照片。他其实早就知道白曲并没有害他,可是当时的他就因为所谓的面子不愿意和白曲低头,不愿意听白曲解释……
还总拿这件事情迁怒白曲,以此来作为自己责怪他和顾少秋往来的借口。
顾少秋熄灭了烟,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到了苏子衿的面前,“拿去吧,还给你。”
苏子衿抬眸,接过那文件发现是自己和莫然签的协议。
上头的条件苏子衿还记得,只要自己找到白曲,苏氏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就全部归顾氏所有。
如今自己找到了白曲,顾少秋非但不向自己索取股份,反而把协议还给了自己。苏子衿不解的看着顾少秋,顾少秋却说,“我不想到了最后,都拿他做和你斗的筹码。”
说着,顾少秋转过身离开了。
只留下站在墓前久久不能回神的苏子衿。
这下他的公司彻底扫清了一切障碍,成为了小城里的龙头企业。
这就是白曲要的结果吗?
彻底登顶的苏子衿,彻底孤独的苏子衿。
苏子衿蹲在地上抱着那份文件哭出了声,他想说话可是嗓子受损的他已经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想把公司解散,可是那是用白曲的命换来的公司。
他想死,可是公司把他囚禁在人世间,不放他离开。
如果他死了,就彻底辜负了白曲,辜负了这半条命。
白曲留给他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经营这对他早就没有用的事业,继续着这没有白曲的人生,直到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