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许》依文

35、莫

　　郑希恩的戏份终于杀青，昱希本有意带他庆贺一番，可他却神色恹恹，高兴不起来。

　　昱希道：“你怎么啦？出不了戏么？”

　　郑希恩仿佛听闻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又不是什么经典巨作，只是一部无聊的家庭剧，制作班底也很普通，我这角色又不出彩，戏份还少得可怜，如果不是拍摄时间安排得太散，估计用不了一周我就可以离开剧组了。”

　　昱希无奈宽慰道：“谁不是从小角色演起呢，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郑希恩最烦听人灌鸡汤，只因为说这话的人是昱希，他才忍耐道：“又要重新跑剧组试镜了，什么时候有角色找到我，有本子直接递给我让我选就好了。”

　　昱希扑哧一笑，郑希恩神色顿时更加灰暗：“你也觉得我在做春秋大梦吧。”

　　昱希忙摇头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临。”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郑希恩不愿往心里去。

　　昱希陪他接连跑了七八个剧组，得到的回复都是回去等消息。昱希虽然觉得挺累的，但她毕竟是个领工资的，再苦再累都有相应的报酬。可郑希恩如果得不到工作机会，付出再多心力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况且这事挺打击人的，一再受挫，实在很难保持心境乐观。

　　昱希感叹于他做一行的心酸不易，又不免自哀加重了他的负担与压力，毕竟每个月都要按时给她开工资，不然朋友都没得做。

　　昱希从来不是个无私奉献的人，她也只是个孤身在外讨生活谋出路的小人物，她暗暗决定如果再帮不上什么忙，就另谋生计，不再成为他的拖累。

　　这天在郑希恩试镜时，昱希站在走廊一角等他，以玩手机来打发时间，正巧看到秋文转发的一篇试镜通告，原来是她的又一部仙侠情缘题材的小说《凤君》被影视化了。

　　昱希心念一动，在网址上搜索那本小说粗略看了几章，主角估计落不到郑希恩头上，但里面有好些人设不错的男配，如果郑希恩能选上…

　　她突然感到一阵急不可待，快步走到试镜厅门口，在附近焦急乱转。偏偏人越急，事越慢，她生生晃了两三个小时才看到郑希恩生无可恋似的出门来。

　　昱希一把握住他手臂：“快，跟我走。”

　　她连句鼓励的惯话都来不及说，更谈不上解释，一路拽着郑希恩火急火燎地赶路。按照郑希恩的习惯来说，即使穷的吃不上饭也只在心里时不时着急一下，正经该怎么优哉游哉还怎么优哉游哉。

　　他很少这样行色匆匆，因为他觉得没什么可失去的，也从来没有非做不可的事，非见不可的人。

　　此时昱希携他前行，他连目的地都不需要知道，只要跟上她脚步就好，他虽然呼吸不稳，心内却极安稳。仿佛他们即将抵达的地方不是某个确切的地点，而是幸福的所在地。

　　昱希与他一起坐进出租车里，缓了缓才道：“秋文有本仙侠类的小说叫《凤君》，你看过没？”

　　郑希恩点点头：“看过，”眸光一亮，“《凤君》要影视化了？”

　　昱希回以一笑：正是。

　　可他们赶到的时候，选角导演却对他们说今天安排的试镜名额已满，让他们明天再来。

　　这部戏的角色竞争竟然激烈至此，连试镜的名额都如此有限。

　　昱希大失所望之余不死心地恳求道：“能不能通融通融，再挤一个名额，我们保证不会太多时间。”

　　选角导演甩脸道：“来得晚就别说什么通融不通融，要么明天赶早，要么去别家剧组试，别在这耽误大家时间。”

　　昱希自知理亏，可仍尝试道：“我们刚刚才收到消息，一收到消息就立刻赶来了，要不您看看我家艺人，他叫郑希恩，他真的很适合…”

　　选角导演朝昱希肩膀猛地一推：“让开让开。”他不过是出来打个私人电话，谁想就这么不走运地被昱希绊住脚步，他着急赶回去，里面一大堆人都在等着他。

　　昱希向后打了个踉跄，郑希恩立时脸色一白，接扶住她，心头涌起一股血性，却见她轻轻摇头声音微乎其微道：“我没事。”又忙忙上前，在选角导演推门而入之前道，“郑希恩是羽衣传媒旗下艺人，有过多次进组经验，各类角色皆有涉猎…”

　　她话音未落，选角导演忽然回过头来：“你们是羽衣传媒的？”

　　昱希仿佛看到一丝希望，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的，我们…”

　　选角导演又问：“你们公司董事长是叫凌湾？”

　　凌湾。

　　她有多久没听说这个名字了，和她天差地别的一个人，这三年她几乎连想都很少想起。可她永远记得那天凌湾开着千万豪车来校接走凌祺，凌祺没有半分犹豫，反而隐隐的欣喜若狂，仿佛他早就等着这一天。而昱希还是在过了许多天之后忽而记起，带着沉重的心伤在网上搜寻才知道那辆车的价值。

　　凌祺与凌湾之间感情的深厚毋庸置疑，从来需要怀疑的都是她和凌祺有过的曾经。

　　昱希心里像突发八级地震，只一恍惚，原本的一切皆成废墟，轰然坍塌的声音充斥着她整个脑海，她实在分不出一丝思绪来回应。

　　幸而选角导演突然变得有耐心起来，而郑希恩对公司成员，至少是最高领导人有一定的了解。

　　他道：“是，港湾的湾。”

　　选角导演一挥手：“那你们进来吧。”

　　竟然…如此轻易。

　　昱希木木登登地和郑希恩走进了试镜厅，她们估计要等到最后，所以找了个角落待坐，郑希恩拿到了剧本正细心研读，虽有心关怀，可一来周旁人多眼杂，二来他眼下更重要的事是争取角色，他实在不该分心，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昱希像失了魂一般，可还是哑着嗓音道：“别管我，做好你自己的事。”

　　她该怎么说，她有多难过？时机不对，场合不对，纵使眼中萌生泪意，她也要极尽所能地压制。

　　意外的是不多久郑希恩就被喊去了台前，昱希挤出了一个约摸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她想为郑希恩加油，却不知是否起到了反作用。

　　她该怎么释怀，时隔多年，她竟然借了凌湾的名号争取到本不可得的机会。这是多么可笑的现实啊，假如郑希恩成功得到某个角色，那她是不是要对凌湾感恩戴德？

　　废墟重建何其不易，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好好生活，为什么还要给她增加难度？嫌她太知足，还是越来越淡薄？

　　昱希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直到郑希恩回到她面前，向她伸以援手。昱希顿时泪盈于眶，握住他的手仿佛自深渊中上岸。

　　他们互相望着对方，诚然时机不对，场合不对，他们依然紧紧握着对方的手，这一刻昱希觉得他们会是永远的最好的朋友。

　　可她又错了，这世上没有永远，郑希恩也未必抱有和她同样的想法。

　　郑希恩把她带去了一家自助烤肉店，肉菜还没拿，先拿了半打鸡尾酒。

　　昱希无力地笑道：“你是来吃饭的还是来喝酒的？”

　　郑希恩又再拿来几碟熟食和水果，第三趟才拿来鱼肉蔬菜等生食。由于昱希没心情也没胃口，纯粹是被他生拉硬拽而来，所以她只守在座位上等他。

　　其实比起餐厅，郑希恩更喜欢去酒吧，可他不愿带昱希去那种地方。入座后他对昱希道：“吃点东西吧，饿一天了。”

　　昱希自觉矫情却也无可奈何：“我吃不下。”

　　她无法从低落而又乱如麻的情绪中抽离，往事不堪回首，可她必须承认今日之事是托了凌湾的福。

　　郑希恩正把生食往烤架上铺，在大部分烤肉店都是电烤的情况下找到这家碳烤的烤肉店还挺不容易的。也不是说不容易，毕竟这年头的资讯手机上一查就能查到，主要是说他有心了。

　　他道：“难得请你吃顿好点的，你就一点面子不给？再说这是自助餐，按人收费的，钱我已经付了，你就算吃不回本，也不能让我全搭进去吧。”

　　昱希半晌无言，艰难开口：“你是故意的吧。”

　　明知道她心情极其不好，还用这种理由强迫她吃东西。

　　郑希恩含笑道：“你别管我故不故意，吃好喝好就行。”

　　昱希叹道：“我就不该来。”

　　郑希恩把熟食加到她碗里：“来都来了，还说这种话。”

　　的确，她不该这么扫兴，毕竟郑希恩是一番好意，再说钱都花了。

　　昱希振作精神，尝了尝碗里的牛肉块，郑希恩一边烤肉一边道：“要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和我说说看，可能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说出来或许会好过一点。”

　　昱希盯着碗里的食物：“你是不是好奇我和凌湾之间有什么关联？”

　　郑希恩手上的动作一顿：“如果你觉得我别有居心，就别说了。”

　　昱希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郑希恩放下食物夹：“你是我的经纪人兼助理，即使不论感情，单论利益捆绑，有些事情我也应该要过问一下，但如果你不想说，我绝不会强迫你。”

　　昱希还没说的上话，他又苦笑道：“我这么说，是不是更像居心叵测，心机深沉了。”

　　看着他黯然的神色，昱希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我和凌祺交往过，他带我见过凌湾。”

　　昱希深深呼吸，“仅此而已。”

　　郑希恩像个可怜的孩子一样看了看她：“对不起。”

　　昱希微微蹙眉：“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郑希恩的目光定格在她泛着泪光的双眼上：“要你揭开旧日伤疤，我知道会有多痛苦，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昱希含泪笑道：“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我早就应该放下，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容易受影响。”

　　她只是没有想到前缘还有再续的可能。

　　一个陌生的号码打通了她的电话，她的工作属性不容许她拒接，即使她有着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电话那头果然是最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他道：“你在哪儿？出来见一面。”

　　如既往般不容置疑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