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不殊途》红束林

38、人和鬼

　　可能大家都还聚集在祠堂，他们一路上都没遇上什么人，安安静静的，到处都点燃着火把，整片村寨在黑夜里就像是献祭的祭祀坛。
　　同江领着他们往里走了一段路，在其中一家木屋停下，“我家到了”

　　几人下意识往两边隔壁看去。
　　“哪家是小……同乐的家啊？”苏三骄尽量装作随口一问。
　　同江没什么疑心，往左边指了指，“自从阿乐死后，阿华叔阿燕婶的身体越来越差，所以都不怎么出门了，我阿爸阿妈天天去敲门，生怕他们……”

　　同江不愿多说，领着他们在堂屋坐下，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然后自己去收拾床铺。
　　几双视线目视他离开。
　　“怎么说？要不要现在行动？”苏三骄迟疑地问。

　　没人理他，因为他们已经起身往外走了。
　　“三骄哥哥，快跟上呀！”小金鱼招呼道。

　　几人来到隔壁，但却愣在门口好长时间，迟迟没有敲门。
　　看出原驭的考量，蒲锡说：“或许见一面并不是最妥善的做法，但是我想，至少会让他们的下半生能够活得好一些”

　　向厘鼻子有些发酸，她低声道：“他们一定很想再看看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有一眼……”
　　即使还要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

　　“哎呀，小金鱼都到家门口了，哪有不进去的道理，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苏三骄一边叽里呱啦，一边敲响木门。

　　里面很快传来声响，他们没有立即开门，而是站在门后警惕着问了一句‘是谁’。
　　怎么说才能不吓到他们呢？苏三骄犯了难，他看向原驭和蒲锡。
　　最后怕停顿时间太长，原驭开口道出身份：“我们是刚来村里的外地人，想跟您打听点事”

　　“有什么事你去找村长，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警惕性太强，说什么都不开门。
　　原驭思量再三，说：“是关于深山里那只‘怪物’的”
　　话一出，他们能明显感觉到屋内瞬间悲恸的气氛。

　　一分钟后，木门打开了，一对头发斑白的夫妇出现在他们眼前。
　　他们气色看起来十分疲惫忧伤，眼眶通红。
　　见到几张陌生的脸，男人面色警惕，将妻子往身后挪。

　　一直低着头的小金鱼总觉得屋里的声音很耳熟，门开了，他悄悄抬眼偷看，屋内的两人背着光，对他来说又很高，他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
　　可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甚至连屋内的陈设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苏三骄解释，“我们不是坏人……”

　　山脚下来了几个年轻的外地人，这事同华是知道的，而且白天他还看见他们上山去了，傍晚时又从别人口中得知他们没有及时下山。他以为他们已经是凶多吉少，没想到竟然安然无恙的回来了，并且看起来一点都没受到惊吓的样子。
　　“你们……”同华喉咙苦涩，“你们遇见那‘怪物’了？”

　　“我们能进去说吗？”原驭说。
　　同华看了眼妻子，最后妥协敞开了木门让他们进来。

　　屋内空间和广兰婶家里差不多，他们一进去，就看见摆放在侧面一个木柜上的大相框照片片，照片里的小孩儿笑得特别可爱，也很开心，两只大眼睛圆润有神，一看就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关爱的。
　　几人怔在原地，灰白相片里的小金鱼比跟他们在一起的任何时刻看起来都要幸福。

　　没人说话，小金鱼好奇地偷偷抬头，然后就看见柜子上的照片，没忍住惊讶，出声说：“咦？这好像是我诶……”
　　同华夫妇脑袋‘嗡’地一下，瞬间僵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发声源。

　　“您刚刚问我们有没有看见那‘怪物’……”原驭摸了摸小金鱼的脑袋，将他整个人显露在夫妇俩眼前，“我们没有看见，他看见了”
　　“他……他是……”同华感觉自己已经不会说话。

　　“他叫小金鱼，也是您儿子同乐，死去的同乐”
　　“……阿乐？”同华妻子双手颤巍着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小金鱼的口罩摘下来，不敢眨眼睛，等她看清那张跟相片里无二差别的小脸后，再也扼制不住放声痛哭，哭得悲痛欲绝。

　　同华抹了一把眼泪，将母子两人圈在怀里。
　　他们甚至不用确认小金鱼脚心的小雏菊，只需要一眼，他们就知道这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孩子。
　　这场面让原驭三人也红了眼眶，向厘已经抑制不住仰头大哭，边哭边擦眼泪。

　　他们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同华妻子将小金鱼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发现他异于常人的脸色和瞳仁，夫妻俩一下子慌了神。
　　苏三骄将遇见小金鱼以及为什么来到云上村的事情经过全部告知，当然，经过里省去了小金鱼成为人养小鬼的那一段。
　　难以想象，如果夫妻俩知道这些该有多崩溃。

　　得知儿子是鬼怪，夫妻俩一点都没觉得害怕，只觉得疼惜。
　　同华妻子抱着小金鱼舍不得松手，“阿乐……阿乐……我的孩子……”
　　小金鱼还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但是很奇怪，他看见他们这么伤心的哭了，自己心好痛，眼睛也好痛，还一直跟着掉眼泪。

　　同华眼眶通红，爱怜地抚摸着小金鱼的脑袋，过后，他终于露出满足的笑容，确认这并不是一场梦境。
　　他也终于想起来这场幸福来源于这几个年轻人，满心的感激完全无法表达，他想着跪下来给他们磕几个头。

　　那架势把三人吓了一跳，他刚弯身曲腿，三双手惶恐的将他捧起来。
　　同华红着眼，双手合十拜谢，“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

　　“能帮你们团聚，我们也很高兴，呜——”苏三骄一直瘪着嘴，怕自己一个大男人还哭声，所以一直不敢开口，结果最后还是没忍住。
　　“可惜你们还是要分开……”蒲锡哽着嗓子说。

　　“没关系……”同华看着他们母子，笑了笑说，“你们不是说了吗，阿乐要是继续留在这里会被永远关进那什么囚魂街，所以没关系，我们能再看一眼他就已经是天大的满足了……”
　　“呜——”向厘呜咽着扑进原驭怀里。

　　小金鱼看见向厘哭得那么伤心，从阿妈怀里钻出来，边抹眼泪边牵起向厘的手摇晃安慰。
　　“阿乐，你在干什么呢？”同华妻子关切地问。
　　在他们的视角里，是小金鱼举着手握了一手空气在轻摇。

　　小金鱼抿着唇不说话，向厘这才察觉到不对劲。
　　她哭笑不得，“小金鱼，我没事，我是为你感到高兴”
　　小金鱼抬着头，想跟姐姐说话，可是又不能暴露姐姐的存在，他只能噘嘴忍着。

　　而在原驭的视角里，小金鱼在他面前，完完全全是面对着他，可他的目光又不是落在他身上。
　　所以……他怀里？
　　原驭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耳廓在发热，反正整个人又开始不对劲了。

　　为了寻找小金鱼的记忆，同华夫妇迫不及待领着小金鱼去看屋里所有有关于他的东西。
　　在介绍他名字的时候，同华妻子说：“我跟你阿爸本意是希望你一生都快快乐乐的，结果……”
　　“好了好了，你一哭，孩子也要跟着哭了”同华说。

　　同华妻子这才止住了泪水，低头看怀里的小金鱼一脸好奇茫然，跟从前他听故事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你没了记忆，所以才对自己的名字有些陌生，没关系，就当是第一次听，慢慢熟悉”

　　哪知小金鱼忽然说了一句，“不是第一次听啊”
　　同华夫妇没反应过来，连原驭他们都愣了一下。
　　小金鱼仰着脑袋回忆，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东西，满脸害怕，往阿妈怀里缩了缩，然后说道：“那个丑八怪坏蛋也叫过我阿乐……”

　　丑八怪坏蛋？
　　那是谁？

　　几秒后，原驭最先反应过来，“是同鹏”
　　他眼神幽深，眉头皱了起来。
　　“所以在山洞里，同鹏就已经认出小金鱼了？”苏三骄惊诧道，“可他什么都没说……”

　　“你们说的是山脚下的鹏子？”同华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山洞里？还跟阿乐……”
　　三人沉默半秒，最终由苏三骄把白天同鹏抓走小金鱼的事情说出来。
　　可等说到他们逃出山洞后遇见同仁全的时候，原驭忽然表情一僵，一个不可置信的怀疑从脑海中迅速蹦了出来。

　　“你们还记不记得遇见村长的时候，小金鱼有没有遮住脸？”原驭沉声问，他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那时候刚从山洞逃出来，苏三骄和蒲锡都很慌乱，根本没注意到这些，而向厘的注意力都在那女鬼身上，同样也不知道。

　　“我记得！”小金鱼本人他举手回答说，“我的帽子和口罩在山洞里都被丑八怪坏蛋偷走了，没有东西遮脸呀。后来出了山洞你们在跟白头发村长说话，丑八怪坏蛋趁你们不注意又把口罩偷偷还给我了”
　　闻言，原驭面色沉得厉害，有些吓人。

　　同仁全比同鹏先一步到他们面前，他一定看清了小金鱼的脸，但他却什么反应都没有表现出来。
　　为什么？

　　“原驭，怎么了？”向厘有些担心。
　　突然想起什么，原驭又问：“小金鱼，同鹏是不是真的要把你送给山洞里的‘怪物’？”

　　小金鱼用力点头，可过了两秒，又蹙着眉头轻轻摇头，带着迟疑。
　　“这点头又摇头的是什么意思啊？”苏三骄抓狂发问。

　　“他好像是要把我送给‘怪物’吃掉……”
　　听见小金鱼所说的话，同华夫妻俩眼神冒出怒火，恨不得要将同鹏碎尸万段。
　　可小金鱼又接着说：“但是‘怪物’要吃掉我的时候，他又不让‘怪物’吃了……”

　　蒲锡想着小金鱼之前的回答，问：“你不是说因为‘怪物’不吃小鬼的吗？”
　　小金鱼表情一顿，随之面露心虚，委屈地瘪了瘪嘴，“是丑八怪坏蛋让我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