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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五十九章 尺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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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春光和煦,将整个院落映照得到处亮堂堂的,也温暖入人心。
阳光从郁郁葱葱的绿叶缝隙中穿梭倾泻,细小的灰尘在光线里飞舞。
阿舍一袭丁香紫衫坐在葡萄藤架下的石桌旁,半握着特制锦盒内的墨色玉佩怔怔出神,暗色流光莹润生辉,不偏不斜地折射在悄声靠近她身侧的阿得眼中。
难得半日清闲的阿得心情极好地从药铺返回精舍,还没进门就眼尖地看到自家姐姐正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发呆,她眼珠骨碌一转,偷偷一笑蹑手蹑脚地上前。
谁知还没近前就被一道流光闪了眼,发现流光竟是出自姐姐手上握着的那块墨色玉佩之后,阿得呼吸微滞,等看清阿舍面上的表情时更是身形骤然一僵。
她越发小心地屏住呼吸,慢慢又有了动作,不进反退一寸寸无声地往外挪。
眼看就要成功跨出大门,阿得眼底刚刚浮现出一丝庆幸喜悦,耳边却传来平平淡淡的两个字:“站住。”
像是被这简单的两个字按下了什么开关,时间空气在这一刻陷入静止凝滞。
背对着庭院的阿得贝齿轻咬下唇,目光游移不定,内心则是一片哀嚎,莫名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即将要面临清算教训的不详预感。
最冤枉的是,她做的明明是好事,果然自古媒人最难做!
“还不过来?”身后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不辨喜怒。
阿得却更加忐忑,深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呼出,暗中一咬牙,面上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果断转身走过去,目光猛地触碰到姐姐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眼神,神情瞬间转而满是讨好的谄笑。
“姐姐,这么巧你今天也有空?阿得正想去买几个你爱吃的小菜,咱们姐妹俩小酌几杯。”
阿舍其实早就发现了阿得回来,本来只想问问她是否知道这其实是蕴灵玉的事情,谁知阿得一见这墨玉竟然如此做贼心虚地就想跑。
很好,这下不用问了。自己的妹妹自己清楚,阿得不仅是知道,甚至她还帮着打了掩护,先前这玉佩上的药香定然就是她的杰作!
阿舍暗暗磨牙,只觉手有些发痒,正准备让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好好领略一番来自姐姐的‘教导’,却见她靠在身侧一脸讨好地望着自己,昔日苍白无血色的面容泛着一丝自然的红润,这种许久未见的娇俏令阿舍瞬间心中发软。
“别装了,我知道你看到这玉佩了。”阿舍努力板着脸,眼中却有掩饰不止的笑意,“说吧,石惊天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居然帮着他来欺骗我这个姐姐?”
阿得对人的情绪向来敏感,瞬间就察觉到姐姐的色厉内荏,立刻倚靠过去缠在阿舍身上,半撒娇半认真地说道:“我才不是帮他!我只是发现这灵玉对姐姐有莫大的好处,所以才答应给玉佩裹上药香转交给姐姐的。”
她双手环抱阿舍腰间,摇晃轻蹭,“姐姐别生气好不好?阿得说过的,只要是对姐姐好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尽力去帮姐姐获取,就像姐姐对我一样。”
阿舍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原本也不是真的生气,如今更是连最后一丝逗弄阿得的心思也没了,伸手环了妹妹单薄秀肩,反过来柔声安慰她:“好好好!姐姐也没说要把你怎么样,更没有生你的气,只是想逗逗你而已。”
她食指轻弹阿得光洁眉心,嗔怪道:“谁让你不但没对我说实话,还跟他联手来瞒骗我!”
“他?姐姐你说的‘他’,是谁呀?”阿得在她怀里仰头,戏谑调侃道。
“好啊,我不收拾你就算好的了,你居然还敢取笑我!”
阿舍见她居然得寸进尺,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果断伸手去呵她痒。
阿得笑得气喘,左闪右避眼见自己始终躲不过姐姐的魔爪,索性也伸手直直朝她腰间袭去。阿舍一时不防被戳个正着,腰肢不由自主地一软,险些惊呼出声。
姐妹俩你来我往一路笑着闹着,最后在屋内的蒲团上倚靠成一团。
“姐姐,现在这样真好。”阿得靠在阿舍肩膀上,侧脸沐浴着阳光,微阖眼享受姐姐的手指在自己发间穿梭的舒适之感,将她抱得更紧。
阿舍正以指为梳帮她整理秀发,“这是什么话,咱们姐妹俩不是一直都很好?”
“不是这个。”阿得摇头,“我是说姐姐现在的状态很好,尽管成熟了许多,但依旧是从前那个活泼开朗的你,这让我觉得有石大哥在你身边的确不是坏事。”
“至少,姐姐不再像之前那样心如止水一味克制自己。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这世上仿佛任何事都无法再让姐姐你的情绪掀起波澜,你简直比师父更像是游离于世即将了悟的天外人,我那时真担心姐姐会不会就这么羽化飞升了。”
阿舍动作微滞,拂开垂落脸侧的长发,也不否认,反问道:“这么明显吗?”
言下之意竟是承认了她曾有过修道的这种念头!
阿得猛地直起身,仔细看了看她,半晌才又放心地倚靠回去,“那倒没有。但只要是爱姐姐的人,就不难体会到这种被隔离的感觉。”
“我想石大哥肯定也察觉到了,所以他才会一直守在姐姐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不敢轻易放姐姐你一个人,因为姐姐你这种情况其实是最容易出岔子的,稍一不慎很可能就会走火入魔。从这点来看,他也算是有心了。”
回想起在幽谷时自己从石惊天口中得知的阿舍姐姐曾有心魔发作一事,阿得心中一阵后怕,再次收紧了环在阿舍腰身的双手。
不过,阿得虽然不得不承认石惊天对姐姐的用心用情至深,但看着自家娇艳如花的姐姐,感受着掌下的细软腰身,想起在幽谷温洞内治疗时无意中窥到的绮丽风光,不由微微眯眼,忍不住再次生出‘便宜了他’的念头。
她家阿舍姐姐那么美那么好,若自己身为男子,哪还有他石惊天什么事,哼!
而此刻,听了阿得的话,一直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的阿舍再次怔住。
正当头的春日开始倾斜,摇晃不定的竹影透过纱窗映照在案桌摊开的书简下,落下斑驳碎光。纤细指尖轻抚书简帛纸上遒劲有力舞龙走凤的字迹,阿舍的心绪比汹涌浪潮更加起伏不定。
这些书信,有些是当初石惊天返回家中等白玉练功出关时所写,更多的则是石涛和小蝉死后,她负气不肯理他的那段时日石惊天派人送来的。
从两人分别到石惊天举家迁往长安,每隔几日便会有新的书信送到她手中。
信笺内容并非认错讨好曲意奉承,而是温言重申他无法失信于人盼阿舍能谅解,并将离去后的生活种种以及诸多思念在书信中一点一滴地展露给她。
阿舍也并非是要求石惊天为她改变原则,只气他太过固执不肯通融,见了那些书信之后立时便心软了哪里还能气得起来。直至两人月下重逢的当日,阿舍甚至还照常收到了他的书信,所以那晚遇见他,听到他来寻她,她才会那般欣喜。
但阿舍没有想到的是,那一封封信笺中暗藏的似水柔情,她所看到的也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许是生怕唐突了她,也可能是受生平礼教养成的守礼克制,有些话有些事石惊天更多只是心中念想,直至难以克制才书写出来,却暂时并未打算让阿舍知道。
大抵是整理游记的时候没留意,也或许是心绪杂乱一时错手,无论是何原因,那些石惊天曾经没来得及宣之于口的情意,此时此刻伴随着这一张张雪白宣纸的摊开,尽数展现在阿舍面前。
···山野烂漫有觅处,何日携卿且同游···
···烈酒伤身,已向母亲习得酿造秘法,来年青梅煮酒,可否交杯共盏···
···所谓夫妻,珍之惜之,爱之信之···
···蜀锦璀璨,堪配阿舍···
···吾妻——阿舍!
字字句句,道尽了一个男子想要与心爱女子携手余生的美好期盼,也道尽了一个男人对未过门妻子的爱重情深。
阿舍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张仅仅只有四个字却字字苍劲力透纸背的花笺上。
透过这遒劲有力的字迹,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石惊天当时是怀着怎样的虔诚与爱意,一笔一划庄重地勾勒出这份独属于两人的缱绻旖旎。
一刀堪比黄金的五色花笺纸并非平整无暇,微微褶皱的纸面喻示着曾被人无数次摩挲,想必亲手写下此信笺的主人也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之时细细抚之,或心旌摇曳寄情思,或黯然神伤叹余生。
怎能不叹息!
手书时正值浓情蜜意谈婚论嫁,转眼间物是人非情深缘浅。
如何不伤情?
院外车马轱辘嘶鸣声渐近,惊醒梦中人。
阿舍将花笺轻轻贴在自己心口,星眸蕴泪,浅笑嫣然。
我们···再信一次,好吗?
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