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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星光舞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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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桃乐丝就知道,这并非是单纯的舞会,更像是暗潮汹涌的社交战场。
桃乐丝偏巧还是一个讨厌社交的人。
她坐在远离乐池的座位上,以免一会儿被管乐合奏或者是定音鼓震聋耳朵。
这是她第一次以领主的身份参加这样盛大的舞会,即使是她刚登基的那段时间里,她也没有在恩格尔举办过大规模的庆典。
舞厅之内,成千上万支蜡烛熊熊燃烧着,室内明亮而闷热,甚至连衣服上细微的褶皱都能看得很清楚。
“我真讨厌这样的场合。”桃乐丝低声对身边的希尔达说。她不住地扇着扇子。八月克雷布斯的天气本来就不甚凉爽,更何况正厅内还有许多用以照明的蜡烛。
“亲爱的陛下,在舞池中跳舞,或者是在街头上跳舞,差别并不大。”希尔达说。
她们的周围人来人往,华服的男人和女人,空气中散发着布料和香粉的味道。音乐已经响了起来,开始有人在中间的舞池之中跳起了舞,比如桃乐丝注意到乌利尔已经和克劳迪娅跳起了一支舒缓的舞蹈。两人的礼服都是白色的,好像两个雪人正在一起摇摇摆摆。
教皇跳舞,实在罕见。
桃乐丝四处看了看,她在人群中找到了身穿前红色开襟阿比外套的艾斯比爵士——艾斯比正在盯着她。她冲着艾斯比略微颔首,于是艾斯比心领神会,马上就走过来,对桃乐丝深深鞠了一躬,向她伸出了手。
桃乐丝伸手,与艾斯比交握,两人滑入舞池之中。
她的绿色礼服正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旋转起来,好像在那打磨光亮的大理石地砖上绽开的牡丹。
在桃乐丝还是公主的时候,恩格尔的宫中也时常会举办舞会。桃乐丝讨厌舞会,因为大多数时间她只是无聊地坐在角落里,除了艾斯比爵士和她的四哥,很少有人会邀请她跳舞。宾客们更愿意去讨好她的大姐,而且那个时候,桃乐丝年龄太小,不适宜用来进行政治联姻。
现在依然是她和艾斯比在跳舞,他们之间的舞步已经达到了默契的程度;在另一个角落里,重新换上深蓝色天鹅绒礼服的英格丽,也开始与一名来自康拉德的贵族翩翩起舞。
“事情已经办好了吗?”桃乐丝低声问艾斯比。
“我已经派人连夜赶回恩格尔,如果来得及的话,明天凌晨时,就有军队能够赶到边境,但我认为不能做得太过火,毕竟克劳迪娅可能还没有发现您资助了索莎娜,”艾斯比神情凝重,“您发现什么端倪了吗?难道克劳迪娅一定会向我们发难?”
“不,我并不太确定,”桃乐丝说,“毕竟我选择了厄里斯的诅咒而不是卡珊德拉的预言。但是,如果索莎娜打算趁这个机会将克劳迪娅从王位上拽下来,她应该会在这两天现身。”
“您能揣测到克劳迪娅的想法吗?”艾斯比低声问。
桃乐丝轻轻摇头:“爵士,我跟克劳迪娅并没有那么熟。”
乐池之中,小提琴手拉下了最后一个颤抖的音符,一首曲子结束了。桃乐丝用眼角余光瞥到,乌利尔和克劳迪娅两个大雪人友好地分开了,乌利尔回到了座位上。
“再陪我跳一会儿,爵士。”桃乐丝说。
“不行,今天这场舞会意义非凡,这不是你父亲举办的那些舞会,”艾斯比冷酷无情地拒绝了,“您必须要跟大人物们跳舞,而不是我,一个小小的爵士。”
桃乐丝走到舞池的边上休息,顺便放松她的脚踝。这时候,有一个黑头发的年轻人过来邀请桃乐丝跳舞,桃乐丝隐约记得她应该是克雷布斯一位贵族的小儿子,这个年轻人又瘦又高,穿着黑色的礼服,有着黑亮的眼睛、黑色的头发。这样的外形让桃乐丝想到了希尔达,于是她马上又站了起来,和这个年轻人一同步入舞池。
乐队的曲子开始变得欢快,乃至于狂放。桃乐丝开始如她想象之中那样,试图借由跳舞忘记一切。她旋转着,晕眩的感觉占据了理智,她的裙摆在地面上一次又一次开出花朵。王冠在吃完饭后就已经卸下,于是她的头顶和肩膀上,也不再有沉甸甸的重量。
她曾经在哪里见过希尔达?
她又如何会对希尔达产生不一样的感觉?
“您真美,陛下。”年轻人的眼睛发亮,恭维道。
于是,所有的幻觉,又全部都碎裂了。他不是希尔达,他只是一个有着黑发的普通男子。
桃乐丝微笑了一下,表达出对这个冒失的年轻人的感谢。在这首曲子结束的时候,她说自己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一下,随后她就径直离开了舞池。
可能是刚才旋转时用力过猛,她现在双颊发烫,头也是蒙的。她拿起一旁圆桌上的一杯香槟一饮而尽,蜡烛烤得她皮肤好像都要融化了。桃乐丝站起身,从舞厅中走了出去。
八月的晚风迎面吹拂而来,舞厅之内的嘈杂被远远抛到了身后,现在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漂浮于半空之中的灵魂正在缓缓归来。
走廊中空无一人,显得很是静谧,在尽头有一截盘旋向上的楼梯。桃乐丝沿着那截楼梯缓缓向上走去,原来楼梯顶端是一个露台,大概就在舞厅的上方,音乐的声音隐隐从脚下传来。
桃乐丝站在露台边缘,克雷布斯宫殿外垒高的石墙挡住了她的视线,使她无法看到遥远的海面,于是她抬起头,看到漫天繁星,好像散落在天鹅绒布上的钻石。
她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并不需要回头,她就知道来者是谁。
“夫人。”桃乐丝说着,微笑了起来。
“我看到你出来了。”希尔达说。
“房间里太闷。”
桃乐丝转过身,面向着希尔达。
晚上没有月亮,却有漫天的星辰。希尔达穿着黑衣站在桃乐丝面前,她的手在胸前交握,王冠上如同泪珠一般的巴洛克珍珠在星光之中显出奇异的光彩。
希尔达走上前,向桃乐丝伸出一只手。她的眼睛也在发亮,与她眼中的光相比,星光,或者是珍珠,都已再不值一提。
“您是要带我下楼吗?”桃乐丝看着希尔达向她伸出的手,却没有握住。
“不,我想和您跳一支舞,桃乐丝。”希尔达说。
她的容颜平静且严肃,看不出半分开玩笑的迹象。而楼下的乐声,依然听得清楚。
桃乐丝伸手,放在希尔达的手心中。
希尔达的手要比她大一些,毕竟希尔达比她要高挑。希尔达带着她,在星光之下的露台上,迈开前进与后退的步伐,随后是旋转。一圈,又一圈,伴随着音乐与黑暗。克雷布斯的海风不同于恩格尔的海风,仿佛带着一股更加浓烈的热带的气味。香茅草和橙花的味道在夜晚的水雾之中浮动,银河何等灿烂,在夜空中流泻着,直至桃乐丝心中。
她喝下的那杯香槟,只是带着气泡的饮料,可却仿佛比一切烈酒都更加让人沉醉。她忘了她现在是在克劳迪娅的皇宫中,忘了她出钱为克劳迪娅的政敌索莎娜雇佣了一支军队,忘了明天的加冕典礼之上,可能会发生意料之外的情况,也忘了她正派出人马,沉沉压在两国边境。
桃乐丝笑了起来,她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笑声,尽管那声音在潮湿的空气中散开,倏然无踪。
然后她们又停了下来,音乐恰到好处地也划上了休止符。在这沉默地空白之中,希尔达同样微笑着看向她。桃乐丝弯腰,她托起希尔达的手,在她的手背落下轻吻。
希尔达没有拒绝,也没有后退。她看着桃乐丝,用一种意味不明却又温柔地眼神,好像是俯视着一切的神。
“您一直都很美,桃乐丝,”她说道,“也许您介意您的长相并不像您的父亲,可是并非像他那样才是美的。”
“不,夫人,我所介意的不是这个,”桃乐丝说,“我想要知道,我的亲生母亲。”
希尔达不说话了,她依然温和地专注地看着桃乐丝。桃乐丝心底蓦然产生一种冲动,她觉得希尔达那抿起来的嘴唇好像是在吸引自己去亲吻,而非只是像绅士那样亲吻她的手背。她被这种氛围所蛊惑了,但她知道黑暗之所以吸引她,并不仅是神秘,还有危险。
所以桃乐丝退缩了。此时此刻,星河璀璨,浪漫之地中隐藏着不可知的泥沼。桃乐丝却没有勇气凑上前,去亲吻希尔达的面颊。
“我们还是回到大厅吧。”希尔达说,她整理了一下在跳舞时被弄皱的衣服前襟。
桃乐丝闭上了眼睛。冷静和理智回归到她这具身着华服的身体之中了,香茅草、柠檬之类热带作物与海风的气味消失了,星空不再灿烂。桃乐丝意识到她是领主,是多萝莉亚斯,她不应该享受跳舞,因为舞蹈只是权术可有可无的侍女。
“夫人,”桃乐丝忽然问道,“您会宫廷的舞步。您不应该是流浪舞者,您是一名宫廷之中的舞者。”
“我曾经在康拉德的皇宫之中做过一段时间的事情,后来被撵了出去,就是这样。”希尔达说。
然后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就从一侧的旋转楼梯上走了下去。桃乐丝远远又望了一眼宫殿前的石墙,心里想着海浪什么时候才能将这堵墙冲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