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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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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怀清找好了木头,今日刚借来工具修理床架,没人帮忙,她一个人折腾多少有些累。
忙了一会儿,她瞥见那月光在门上投下淡淡一道阴影,于是放下工具,举着烛火过去开门。门外的人吓了一跳,烛光映着的脸有些微红。
陆居澜没想到她会突然开门,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烛光和月光都揉碎在她眉眼,很有些女气。
慕怀清率先出声道:“陆师兄怎么会来这?”
陆居澜只当没撞见刚才的事,而关于课试,十九岁的青年心中到底有些傲气,没好意思开口。
“可是为了课试而来?”慕怀清见其神色,一猜便猜到了,她实在是没想到陆居澜竟然会在夜里因此事来敲她的门。
“嗯。”陆居澜应了一声,随后不自在别过头去。
慕怀清侧身:“陆师兄请进。”
陆居澜进去后环顾一圈,房间很小,摆设也比斋舍要简陋许多。
慕怀清给他倒了杯水:“陆师兄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陆居澜将杯子端在手里,抬眼问:“在下想知道慕兄的课试是如何作答的。”
这就不是只问一题了。慕怀清点了下头,转身去取了纸笔,而后问:“从哪里开始?”
“诗赋,七言绝句。”
昏黄灯光下,陆居澜看着那人提笔作书,字迹隽雅端方,笔锋凌厉。
其上写道:
经年寥落浮萍草,
旧事杳然不可追。
从此山河皆故里,
天长路远作客归。
诗里透露着一股不合年纪的苍凉感,虽苍凉,却又豁达从容。陆居澜心中震撼,不免想,到底何种经历,才能写下如此诗句?
慕怀清停笔后,见陆居澜迟迟没动静,出声唤他:“陆师兄?”
“嗯?”陆居澜回神,“写得不错。”
慕怀清微笑道:“谢师兄夸奖,不知师兄写的是什么?”
陆居澜接过毫笔,写下了自己当时答的内容:“我的不如慕兄,见笑了。”
“师兄过谦。”
后来两人又聊到经义策论,话多起来,连时间都忘了。直到响起敲门声,慕怀清这才惊觉油灯已燃尽一半。
她起身刚一开门,霍澄就当先跳了进来:“近野还说你自己会回来呢,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原来是在这背着我们偷偷求学!”
陆居澜面色不改:“有些问题来请教慕兄而已。”
周近野拿起桌上那一沓写满了的纸,眼神惊讶:“都这样认真啊。”
霍澄道:“对啊对啊,我们也要听,这种事不带上我们就太不讲义气了。”
赵知行板着张脸:“谁跟你是我们。”
慕怀清看出来赵知行心中的芥蒂已经散去不少,不再向着自己说着讥讽刻薄的话,只是还端着姿态罢了。
三人就这样留了下来,一同挤在狭小的房间里。
霍澄性子最是跳脱,他根本不是要听学问,只是爱热闹而已,以至于聊到后来,全被他带偏了,聊成了家长里短。周近野哭笑不得,赵知行则说他一天到晚没一刻得闲的。
至油灯燃尽时,众人方才散去。临走时,陆居澜神色认真对慕怀清道:“下次课试,我会好好准备,也望慕兄全力以赴。”
慕怀清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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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试结果传开后,闲话确实不多了,慕怀清耳根清净下来,和一些同窗相处也还算自在。
话说这日慕怀清正想回住处,迎面走来一人神色匆匆。
慕怀清打了个招呼:“李师兄。”
李行简见了慕怀清,却是如蒙大赦:“原来是慕师弟,不知慕师弟现在可有时间?与我同斋舍的好友突然身子不舒服,我实在不放心,正要去请医谕,恰巧今天又答应了掌书去御书阁帮忙整理书籍,实在脱不开身。若慕师弟也忙的话我便再找他人。”
“不忙,御书阁的事就交给我,师兄先去医谕那儿吧。”
“谢过慕兄了!”李行简拱手说罢,匆匆离去。
御书阁坐落在书院中轴线上,自大门进一直走到底就是,离斋舍不算太远,慕怀清去过几次。
楼前凿了一方池塘,是为防火,现在不到夏季,塘中还看不见荷花。塘上一座白石拱桥,拱桥对面便是书楼了。
楼高两层,面宽六间,红墙黑瓦,典雅有致。慕怀清进去后找到掌书,报了李行简的名号。
掌书管着御书阁,年纪四十左右,总板着张脸,跟赵知行倒是有的一比,反正慕怀清来了好多回,一回也没见他换过表情。
掌书道:“柳员外捐了一批书过来,我刚录完,要搬到架上放好,有个管干家中有事,所以才叫了斋长帮忙。”
这柳家乃是晋州有名大富商,柳员外身为商贾之人,却对读书人尤为尊敬。
他幼时家中寒苦,还有个爹要照顾,便没读书,做起了生意。也是老天爷赏饭吃,柳员外于经商一道颇有天赋,生意就越做越大了。
如今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他反而不认命了,供自己两个儿子读书,一个已经考上了举人,最后决定回家继承家业,另一个也进了崇临书院。他不仅常捐钱给书院,一些孤本坊刻也会收集送来。
掌书领着慕怀清来到书楼后的一个仓间,指着那些书对她道:“你按着册子上的编目放好就行,有够不着的地方就搬梯子。”
矮桌上足足有数百卷书,慕怀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接了一个怎样的体力活。可自己答应的事,咬着牙也得做完,好在眼前这些书只有史、集两类,起码不用她到处跑。
她来过书楼几回,记得史、集两类放在何处,按着册子上的指引放上去就好了。
慕怀清卷起袖子开始搬,一次最多搬得了十卷。书架附近一般都会放个梯子方便取书,碰到高处的,慕怀清就得搬来梯子,一手抱书一手爬上去。书楼里闷得很,不过几趟下来,她额头便已出了薄汗。
这趟她刚放上去书,正要从梯子上下来时,就听见底下有个声音。
“慕兄?我还以为你是来借书的,怎么是你在忙这些?”
慕怀清低头看去,是陆居澜。
她脚落了地,嘴里无奈笑答:“管干家中有事,行简师兄答应了来帮忙的,可他舍友又突然身子不舒服,路上碰见,我便替他过来了。陆师兄是来借书的吗?”
“还没找到想看的,”陆居澜见她又将地上剩余一堆书抱起,费力爬上梯子,便出言道:“你还有多少要搬?”
慕怀清眼神瞬间亮起,投向陆居澜:“还有近两百卷书。”
“就你这身板,也敢随便答应这些重活?”
慕怀清将书放好,再次下了梯子:“来之前也不知道有这么多啊。”
“走吧。”
慕怀清忙笑着行礼作揖:“陆师兄大恩大德,怀清铭感五内。”
陆居澜走在前头:“你要是累坏了,课试那天考不出来怎么办?”
慕怀清低头忍着笑意。陆居澜看上去是个稳重的人,心底却有些孩子气,一直在意甲等第一那事,又好面子,那天晚上放下骄傲来找自己实在是为难他了。
有陆居澜在,慕怀清轻松不少,来回搬了不到十趟便搬完了。他爬上爬下,慕怀清只管在底下把书递给他。
期间慕怀清拿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陆居澜随口道:“你怎么忙得脸这样红?跟个女孩子一样。”
陆居澜这随口一说,却让慕怀清心中忐忑起来。
她答道:“兴许是以前生活艰苦,身体瘦弱了些,我从小也干活的,只是今日书卷实在太多了。”
陆居澜虽听别人说了许多她的过去,但还是头一回听她自己提起。
“你,今年几岁?”
“十八。”她答道。这是慕家弟弟的年纪,她对外一直这样说,其实自己却是十九了。
“小我一岁……”陆居澜呢喃了一句。不过小自己一岁,长得却太瘦小了些,他心中有些替慕怀清叹息,不知不觉又想起那首诗来,没再多说调侃的话。
待忙完后,两人又在书楼借了些书,出来时天色已暗。慕怀清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觉得有些肚子饿了。
她问陆居澜道:“陆师兄吃过饭了吗?”
陆居澜摇头。
“那一起吗?”
“好。”
这时候思源斋的人并不多,陆居澜见慕怀清就挑了两碟子菜,道:“你还是应该多吃点。”
慕怀清失笑:“食量一事,岂能强求。”
两人坐在一处吃饭,不少学子都侧目看了过来。
“不是说慕师弟抢了陆师兄第一的名头啊,怎么两人还坐在一起?”
“说不定他们是暗地里较劲,表面装样子给对方看呢?”
“可我瞧着不像啊,那天刚来书院的时候慕怀清占了陆师兄常坐的位置,陆师兄也没说什么。”
这些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进两人耳朵里。
慕怀清有些尴尬道:“我这些天坐的一直是陆师兄的位置吗?实在抱歉,那天进去就看见了,觉得那个位置安静些,好听讲。”
“也不算,只是我经常坐那里而已。”
“那下次我还给陆师兄?”
“不用,”陆居澜顿了顿,而后抬眸看向慕怀清,唇角染着笑意,“不过他们说的也没错,慕兄在我眼里已经是对手了,往后必当同慕兄一争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