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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雪藏(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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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轻捻颔下的胡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他应该气恼,不是吗?他应该罚她,应该把她关入大牢。然而他却毫无怒意,非但没有怒意,甚至还没来由地对她产生了一丝探究的兴致。
她毕竟是个汉人,他无法就这般判定她是否危险。而假如这小妮子并非包藏祸心,那以她这般心智,确实足以令他这名君王都对她产生欣赏之意了。
欣赏么……皇太极忽然敛起笑容,深蹙了眉。说到欣赏,他已经许久不曾对一个女子产生过欣赏了。
他曾经是如此地欣赏布木布泰,但……
他不愿去想起那美丽聪慧的布木布泰,她的心,并不属于自己……即使有了海兰珠,有了让他真心珍爱的女子,他仍无法忘记这个事实,无法不介怀心中的挫败……皇太极的眉头更加深锁了几分,眼中也逐渐染上了阴鹜的光。
他是帝王,是英雄!可为何,帝王、英雄也有得不到的东西,有无法企及的地方?
那小妮子叫什么来着?是了,他们叫她琪儿。多铎要她,多铎为了她指天誓日不惜跟自己许诺再不胡闹,悔婚、拦截谕旨,为了她甚至可以不要官爵;而她乞求,她流泪,她磕头如同捣蒜,甚至有可能对着他装疯卖傻,为的都是要让多铎免责。
若没有料错,这二人大概是彼此有情的吧……有意思啊!不过他可不会傻到就这么信了这小妮子的话。她不是要替多铎开脱吗?好啊,那他就允了她……君王忽然冷冷地笑了。多铎,别怪朕,要怪,就怪你的亲哥哥吧,怪他不该拥有那帝王想要却都得不到的东西……
大殿内的“嗡嗡”声已经有些失控,代善也意识到了多尔衮、多铎的迟疑,意识到了皇太极的走神。“咳咳……”他低低咳嗽了一声,而宝座上的皇上为何竟是充耳不闻?
髯须已染上霜雪的代善皱了皱眉头。回想当日,下令惩处多铎,夺其正白旗,暂交多尔衮统领的谕旨便是由他宣读的。而今日这道谕旨,他却是怎么也没有看明白,甚至在宣读完毕后,还多看了两遍以确认自己并没有读错一个字。
将被责令闭门思过的多铎召回,令他重掌礼部,应当是表明了要收回当日对这倔小子的惩处了。
但,如果说“夺正白旗五牛录,马匹三十匹,银一万两归镶白旗”这几句还能看明白,那么,接下来的“原正白旗改镶白旗,由和硕豫亲王多铎统领,原镶白旗改正白旗,由和硕睿亲王多尔衮统领”,又是唱的哪一出呢?
多铎六岁被封为和硕额真,十二岁成为正黄旗旗主贝勒,领有十五牛录。汗父留下的二十牛录亲兵后来也归了多铎,皇太极登上汗位后,先是将原先的正白旗和自己手上的镶白旗改为两黄旗,而将原两黄旗改为两白旗,分别由多铎、阿济格统领。后来又因阿济格过失而废黜了其镶白旗主贝勒之位,移交多尔衮。
而这一次,又是为何换旗?
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无法弄明白皇太极的心思了。
代善清了清嗓子,又高声道了句“还不领旨谢恩”,这才让跪着的哥儿俩和大殿之上的皇太极回过神来。文武官员立即停止了交头接耳,多尔衮也暗暗拽着多铎领旨谢恩。
他看到了多尔衮眼中的隐忍,多铎眼中的愤怒和绷紧的脸颊……他甚至可以猜到在那垂下的马蹄袖下,多铎一定是握紧了拳的。
罢了、罢了!代善轻轻闭了闭眼睛。他将手中的谕旨小心地交给多尔衮,同时暗暗对他使了一个眼色。无论皇太极出于何种本意,眼下这般对多铎已算得是相当宽厚的处置了,至少没有完全废黜他的旗主之位。代善现下只盼着幼弟日后不要再任性妄为,处处与皇太极唱反调。否则,若保不住这哥俩,他岂不愧对当日对她的誓言……
“退朝!”皇太极中气十足的声音无异给崇政殿中压抑诡异的气氛带来了一丝新鲜空气。文武百官如同获释一般,很快依次退出了大殿。
坐在金龙宝座之上的君王望着多尔衮和多铎走出大殿的背影,嘴角微微翘起。
“当日朕允了多铎,如今又允了你。”皇太极戴了白玉扳指的手紧紧握住宝座的扶手,低声自言自语道:“不过,天子的允诺可不会是平白无故的。朕倒要瞧瞧,你接下来还要如何演。”过了片刻,他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将一名亲兵唤了过来,轻声交代了几句。便转过身,背着手,从殿后的门离开了。
这一“小住”便“小住”了半个月。
虽身处宫中,洛安琪却极少再见到皇太极,也不知道任何宫外的消息。她心中担心着多铎的情况,可也不敢乱打听。虽然永福宫人少,但整座后宫毕竟都是皇太极的地盘,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又人多口杂的,她无法保证周围没有皇帝的眼线。假如她做出什么太惹眼的行为,相信不用半盏茶的功夫就会传得完全走样地进了皇太极的耳朵。那样对她自己、对她所在乎的人都是大大不利的。
皇后那里她是能不去尽量不去,虚应也很累人。庄妃自是深居简出,每日不过逗逗孩子,看看书。天气好的话就到御花园里随便走走,从不与人议论是非。也许只有这样的女子才有资格母仪天下,也才能有超群的智慧可以辅佐三朝君主吧。洛安琪每日这样陪伴着她,自己也乐得轻松。免得在宫里窜来窜去的,看那些妃嫔宫女的白眼,听她们的无聊闲话。
只是有一件事,让洛安琪对这太宗皇帝十分不满。庄妃怎么说也怀了他的骨肉,半个月间他就只来探望过一两次,而且每次来了都是沉着脸,不怎么说话,还用他探照灯一般的眼睛打量着她。那种感觉不像是来探望他身怀有孕的妃子,倒像是来视察监狱。就仿佛永福宫不是永福宫,而是天牢;布木布泰也不是妃子,而是牢头;被关押的犯人不用问,自然是洛安琪本人。
腹诽算不得欺君吧?反正她心里想什么,他又不会知道。每次皇太极走后,她总会暗暗地往窗子外头扔白眼。
她才不信他还能把她一辈子关在永福宫!
宸妃海兰珠临产,极少出门。洛安琪在宫里的这些日子竟是从未见过那位神仙,颇有些神秘感。布木布泰本人对这种冷遇倒是显得淡定得很,总说这样的清静日子真是好。
而她越是淡定,就越是让洛安琪心存不满……忽然想到若是自己当日真的成了多铎的侧福晋,他是不是也会这样眼里心里只有自己,而无暇顾及其他妻妾的感受?那样对于她而言固然是好的,可说到底,他身边也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
切!想啥……嘲笑起自己的无聊。
是“入戏”太深了吗?她又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感情过多的投入到这段历史中去?她早已经知道了故事的ending了,不是吗?皇太极再怎么宠爱宸妃,甚至要给宸妃所生的八阿哥至高无上的荣宠,可那孩子究竟是福薄,连个名字都还没有便早夭了。
没用的。
她甩甩头,脸上突然扬起赖皮的笑容,学起小孩子奶声奶气地和淑哲玩闹起来,“淑哲,过来让安布(满语:小姨)亲亲嘛!”
“不要啦!安布你每次都亲得淑哲一脸口水!”淑哲稚嫩的童声娇叫着,小手小脚拼命挣扎着要逃脱洛安琪的“魔爪”。
“哈哈……”
布木布泰坐在炕边望着闹得开心的一大一小,沉静的笑颜让人困惑她如何做到让自己那般淡定。“琪儿,看你这么喜欢孩子,倒真是应该嫁过去,给豫亲王府添个一男半女的。”
她脸上的笑意迅速敛去,小淑哲趁着这个空档,嘻嘻笑着逃到母亲的怀里,转过身对着洛安琪作了个鬼脸。
“你这个小坏蛋!”她还给淑哲一个同样的鬼脸,又抬起头,微笑着望了布木布泰,“姐姐,不是说好不再提这些个事了么?”
布木布泰轻轻叹了一声,不再说话,只微微低下头,把一旁那个缎子做的荷包递到小公主手里,然后一脸慈爱地看着女儿开心把玩那只荷包。过了许久,才又抬起头来重新望着洛安琪。“皇上说了,今儿送你出宫。”她淡淡地说。
洛安琪一惊。终于要送她出宫了?不囚禁她了?那多铎呢,他又怎样了?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布木布泰微微一笑,“你放心,多铎他……也没事了。”看着洛安琪神情一松,又猛然抓住了她的手,“琪儿!”她张了张嘴,她想说这二人明明心里装着对方,为什么又要这般彼此折磨?她想到自己和多尔衮的两颗心原本想要努力靠近,却不得不被迫分离,她实在是不愿看到她和他都关心着的人也承受同样的煎熬。
洛安琪紧紧咬住了下唇,用乞求的眼神望回了布木布泰。不要说……不要说出口……不要动摇她了……
“格格,琪姑娘,皇上说送琪姑娘出宫,马车已经在宫门外候着了。”苏茉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布木布泰手一松,对苏茉尔点了点头,说:“知道了!”又转过脸,让怀里的小公主自己去玩。她扶着洛安琪一同站了起来,仔细地替她整理了衣装,“回去吧。”她轻声说,然后给了她一个浅浅的笑。洛安琪点点头,然后向后退开两步,朝着布木布泰福下身去,“娘娘,琪儿告辞了。”
从永福宫出来,又前往清宁宫里去向皇后娘娘辞了行,便跟着宫女一路朝宫门走去。
马车已经候在宫门口,她踩着脚凳,坐进车里。马车缓缓地驶离皇宫。洛安琪轻轻掀开窗帘,回望着那金瓦红墙的宫殿,浅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再待在那个地方了,真的很幸福啊!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感觉宫墙之外的空气是如此的清新香甜。她贪婪地呼吸,仿佛要让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被这香甜的空气沐浴其中……她难以抑制内心的欢呼和雀跃,为即将见到他……而不知从何时起,那竟渐渐变成一种内心的守望,只为他一个人。
马车继续摇晃着行进,洛安琪不时地掀开窗帘向外张望。在现代时她刚考到了驾照,而且她不像很多开车的女孩子那样不记路。相反的,她对道路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在中学时还曾经参加过在陌生城市的定向穿越活动,战绩不俗。而从豫亲王府到宫里的这条路她已经走过多次,总共也没几步路,因此窗外渐渐陌生的景物令她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
“军爷,咱们是不是走错道了?去豫亲王府应该从刚才那个路口向左拐,不是向右拐呀!”她掀开帘子,冲那驾车的亲兵喊道。
“回姑娘话,这不是去豫亲王府,是去睿亲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