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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发烧(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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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觉从后车门摔出来,滚下了公路边长满苔藓的斜坡。
那个扮成武克的怪物袭击了他,以一种他没想到的手段。
贾森和阿阮还在熟睡当中,驾驶座与后车厢之间有遮挡,老卡尔看不见后面发生了什么。
装甲车一路远去,狂风夹着骤雨席卷而来,斜坡到处都是凸起的石头,桑觉吃痛地闷哼几声。
他尝试支起身体,但没等他抓住什么稳定身体,就撞上两根柱子,被动停下。
准确来说,是两条笔直又长的腿,就像柱子一样。
而桑觉的额头,撞到了两条腿中间的尴尬位置,作为一只雄性恶龙,他当然知道自己撞到了什么。
男人本来在对付漫天的飞蛾,没来得及顾上身后的动静,等他杀死母蛾转身已经来不及了,迎接他的不是其它怪物的袭击,而是一个拿屁.股当滑滑梯的……少年。
“……”
桑觉一动不动,第一次不想再做恶龙了。
变色龙多好,就可以在这种尴尬的场合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装作不存在。
漆黑的枪口对准了他的脑袋:“抬头。”
不会把人撞废了吧……
他会杀了自己泄愤吗?
桑觉依稀记得滑下来的最后一个画面——这个男人只身刺穿了母蛾肥硕的腹部,那只母蛾大到能把他装进肚子里。
他咬了下唇。
如果只是打架,桑觉不怕任何人,但子弹这种东西,没有几个生物能做到毫无畏惧。
冰冷的声调再次重复:“起来。”
雨水打在桑觉的脸上,湿漉的睫毛黏在一起,他撑起身体,对上了一双纯黑的眼睛,微微一怔。
男人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瞳孔并不浑浊,也不透亮,如同一片寂静的海洋,多数时候是平静的,但似乎暴风一起,就能掀起巨大的波涛,将一切卷进海底。
他的气息很好闻,很香……想吃一口。
被枪口指着的不开心散了点。
“伤怎么回事?”
桑觉这才感觉湿黏衣服下的皮肤火.辣辣的。
“我被人…攻击了,从斜坡滚了下来。”
“人?”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军装,雨水打湿的头发并没有使他的气场减弱一分,束紧的腰带和修长的军靴很显人高,桑觉要抬头才能和他对视。
他有种一种奇怪的直觉——最好别在这个人面前撒谎。
“我不是很确定。”桑觉抿了下唇,“有人告诉我他死了,但我又亲眼见到了活着的他。”
男人扣下保险栓:“伤怎么回事?”
“我身上都是滚下斜坡的擦伤。”桑觉有些生气了,“他根本没碰到我,本来我能打过他的,但是没想到他突然变出又长又细的触手偷袭我,才不小心掉下了车。”
男人看着他,似乎在思量他所说的真实性。
桑觉咕哝了句:“是他不讲武德。”
男人把枪放回了枪套。
“分裂触手,是2号裂缝出来里的类人生物——它去哪了?”
桑觉闷声道:“在一辆车上,那辆车是要回主城的。”
对方冷淡地问:“什么车?”
“一辆装甲越野车。”
“几个轮子?”
桑觉回忆了下,说:“六个轮子,但只有四个轮子用来行驶——怎么了?”
“类人生物的目标从来不是人类个体,它们喜欢前往人类集中区域,进行大面积污染。”
桑觉不明白:“但是进城不是会检测污染指数吗?”
“它不用进城。”男人声音比雨还凉,“你说的车是猎豹k7,时速150,这里是二号裂缝的边缘,离主城有五百公里。”
桑觉:“……啊。”
男人扔给他一卷纱布,一瓶药:“想回去就快点包扎伤口,过来收拾东西,我们只有四十分钟时间。”
“噢……”小恶龙问,“我叫桑觉,你叫什么?”
“霍延己。”
桑觉身上的伤不重,都是擦伤,但胜在数量多,处理起来有些麻烦。
淡淡的血迹都被雨水冲干净了,桑觉浑身透湿,不知道绑绷带的意义在哪。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个绷带是防水的。
药瓶里装的都是粉末,桑觉猜测可以直接洒在伤口上。
他从小在博士的实验室长大,除了偶尔抽血实验留下的针孔,几乎没有受伤的经历……几乎没有。
因此他处理伤口的经验也约等于没有,绷带包扎得可谓是拙劣。
等他捣腾好自己,拨开茂密的灌木丛,就看见了霍延己的杰作——
密密麻麻的白蛾尸体散落得到处都是,树叶上,草里,布满青苔的石墩上,无一例外都被烧得焦黑。
如果不是这场瓢泼大雨,它们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视野的尽头就是二号裂缝的尽头,边缘最窄的部分就像一只狭窄的深渊巨眼,要弯腰才能滑进去。
而之前桑觉在飞行器俯视到的裂缝最宽处,约等于一座跨江大桥的长度。
七八个残破的白蛾巢穴攀附着裂缝上岩壁,地上一路过来刚好散落了七只巨大的母蛾尸体,每一具都被开膛破肚了。
霍延己面前的是最后一具。
此时,他单膝跪在母蛾尸体前,用刀划开母蛾腹部。
一具还算完整的人类躯壳滚出来,停在了霍延己的脚尖,四肢时不时颤动两下。
桑觉来到霍延己身后:“他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
“那,他死了?”
“还没有。”霍延己的回答出乎意料。
但下一秒,霍延己的枪口就对准这个人,子弹穿膛而出,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蹭”,便深深击穿了目标的头颅。
这把枪一定装了消音/器,才让人死的与子弹一样悄无声息。
“现在死了。”
霍延己转身,冰凉的雨水顺着锋利的下颚线滑落。
桑觉并不怕他。
他知道,躺在地上的这个人刚刚确实没死,只是不再是自己了。
从被白蛾母体吞入腹中的那一刻,他的人格就已消亡,身体会成为养分,与母蛾融为一体,他将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也控制不了新的躯体。
他不能再被称之为人类,到死都只会两件事——捕猎进食、对其它生物进行无止境地污染。
桑觉移开视线,也移开了话题:“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桑觉瞄了眼那处:“就,对不起……刚刚不是故意撞你的。”
他总不能说,不好意思,我撞到你的蛋啦。
多奇怪。
想着怎么道歉才不会让人恼羞成怒的时候,霍延己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粗糙的手套磨着白皙的皮肤,脖子上的擦伤被迫拉扯,疼得他想张嘴咬人。
“你干什么……”
霍延己摘下手套,给他脸上火.辣辣的位置贴了个创可贴。
桑觉愣了一下,因为绷带太大,他就没有处理脸上的伤口。
“不要把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否则触碰到你的任何物质都可能造成感染。”
“……知道了。”桑觉乖乖应声,他是只听劝的恶龙。
脖子上缠得乱七八糟的绷带也被揭开,霍延己重新给他裹了一圈,很服帖,但也很紧,有点痛。
桑觉试图商量:“不能松点吗?”
霍延己:“不能。”
桑觉:“好吧。”
霍延己扔给他一把匕首:“把白蛾的触角卸下来。”
雌性白蛾的触角是鞭状的,又细又长,有个弯弯的弧度,还很坚硬。
霍延己自己则在肢解母蛾的尸体,将母蛾腹内腔的卵泡装进玻璃容器。
虽然这里离裂缝很近,但或许是处于边缘,桑觉之前听到的裂缝深处的怪异声律反而变淡了一些。
他边解剖边问:“二号裂缝有多长?”
霍延己:“三百一十二公里。”
这比一座大型城市的长度还要夸张。
桑觉问:“里面有什么?”
霍延己:“什么都没有。”
桑觉不信:“你进去过吗?”
霍延己:“嗯。”
桑觉不说话了,霍延己是个无趣的人。
母蛾的触角卸得不是很容易,需要先划开周围的筋膜,才能用力拔/出来。
卸了两根,桑觉就掌握了诀窍,速度慢慢快起来。
当他卸完全部触角的时候,霍延己已经都收拾好,背起包往右边的森林走去:“车在一公里外。”
桑觉连忙跟上。
他们一路上遇到了很多怪物,拥有利齿前肢的巨大螳螂,成群的多头蛇,身上长满花朵的蜈蚣……它们无一例外,都死在霍延己的长匕首下。
桑觉能感受到那些声律,只有他能听见的晦涩表达,还有浓厚的想要吞噬他的欲.望。
吃掉……吃掉!
他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快走几步,抓住了霍延己的衣角。
衣角很快被扯了回去。
桑觉抿唇道:“不跟紧你的话,它们会吃掉我的。”
霍延己没出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看起来很绝情。
桑觉抿了下唇,追上去,再次试探地攥住他衣角。
一秒,两秒……十秒,衣角留在了柔软的手心。
桑觉翘起了嘴角,头顶的犄角差点就控制不住地冒出来。
他才不怕那些怪物,但理论知识告诉他,人类雄性会对弱小生物产生近乎怜爱的保护欲。
霍延己是个好看的人类,气息很香,桑觉想要被他保护。
他们来到开阔的泥路边,本以为霍延己也是开着装甲车来的,没想到竟然是一辆越野摩托。
摩托车型颀长,整体呈现冰冷的黑色质感,只有边缘的流线和车轮是冰蓝色。
桑觉刚想走过去,肩上忽然一重,霍延己按住了他的肩膀,一把扯下盘旋在摩托后视镜上的蛇。
说是蛇可能不太准确。
原本属于舌头的位置被一朵血红色的肉花替代,它还没咬上霍延己的手臂,就随着抛物线落进幽深的灌木丛,在星点窸窣声后消失了踪迹。
桑觉眨了下眼:“它好漂亮。”
也不知道是在说车还是说蛇。
霍延己投来一个冷淡的眼神:“上来。”
桑觉第一次亲眼见到摩托。
母星也有摩托,但他从没坐过。
“抓紧了。”
桑觉学着曾经看过的那些电影,抱紧了霍延己的腰。
霍延己的腰很窄,但很有力量。
风声在耳边疾驰,桑觉听着霍延己沉稳有力的心跳,竟然有些困了。
霍延己宽厚的脊背挡去了前方袭来的大多数风雨,以至于身后的桑觉趴在他背上睡得正香,时不时还调整脸颊的方向,避免脖子酸痛。
夜色浓郁,雨水冰凉,只有紧贴着后背的那具身体滚烫,越来越烫。
三个多小时就这样无声地过去了。
远处,几抹亮白色照亮了夜色中的雨幕——是主城边防哨塔的探照灯。
飞驰的摩托越过了驻扎在城外的上百顶帐篷,直奔城门而去。
被高大城墙拦住的不仅是怪物,还有无数想要进入主城的幸存者。
不是每个安全区都像主城一样安全,也有很多曾经生活在城市废墟的游荡者,腻了昔日最想要的自由,甘愿回归秩序的束缚。
但想要成为主城的居民要经过多层基因、背景甚至是心理审核,于是等待的人们扎营在外,期待安稳生活到来的这一天。
这就是霍延己为什么说,那只类人生物根本不需要进城。
城外扎营的这些人就够它吃了。
霍延己停车熄火,一队监管者迎上来,他们一眼就看到了趴在霍延己后背上的少年,皆是一惊,但没敢多看。
为首的金发男人上前:“报告长官,暂未检查到您所描述的车辆!”
霍延己“嗯”了声,回首道:“桑觉。”
“嗯?”
桑觉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然后被一双温热的皮手套拎下了车。
“你发烧了。”
“我发烧了吗……”
“嗯,还流口水了。”
“那一定是你太香了。”桑觉迷迷糊糊地回答,完全靠霍延己撑着才站稳。
金发男人惊愕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这小东西是谁啊,说着这么冒犯的话,长官竟然没生气。
“冷……”桑觉说着胡话,“也热……”
周围投来了无数道目光。
没人不认识霍延己,人类军队最年轻的中将,同时也是人类全区监管者最高执行官,关于他最多的传闻就是杀伐果断,不近人情。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排队进城的佣兵,正在检测污染指数的外出居民,还有巡逻的士兵,手头的动作都不由一滞。
雨水打湿了霍延己和少年的衣服,大概是冷,精致漂亮的少年似乎在撒着娇,一个劲地想往霍延己的怀里钻,而霍延己不仅没有给他一梭子弹,反而从某种程度上纵容了少年的放肆。
事实上,桑觉已经烧得意识不清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眼前人的气息很好闻,体温也很舒服。
想贴贴。
霍延己对金发男人说:“特雷尔,带他去医院。”
特雷尔有些欣喜,没想到执行官竟然记住了他名字,或许自己离升职不远了!
然而笑容还没来得及升起,贴在霍延己身边的少年就躲开了他的手,咕哝道:“不要他,太臭了。”
长官竟然还反问道:“为什么臭?”
不太清醒的桑觉说不出理所当然来:“就是臭,特别臭……我不喜欢他,不要把我给他。”
霍延己正要说什么,眸色倏地一动,远处的城门大道驶来一辆猎豹k17的装甲越野车,溅起一地的泥水。
它远远地排在了进城的车队后面,驾驶座上的年长男人紧紧握着方向盘,面带些许慌乱。
霍延己算的时间分秒不差——刚好赶在那只类人生物到达之前回到了城门口。
监管者队伍正要过去,那辆车突然一震,后车厢的铁皮一片接着一片地凸起,曾经能抵抗甲虫撞击的车厢,直接被里面的不知名生物顶变了形!
一对男女从后门滚了下来,撑着地面狼狈地往后移动:“里面有怪物!有怪物!!”
正是之前要搭车的贾森和阿阮。
闻言,人群如惊弓之鸟一般散开。
见霍延己大步走来,那对男女竟然比面对怪物还惊恐,生怕霍延己一言不合就绷了自己,贾森下意识护住阿阮:“它没对我们造成伤口,我们没被感染!!”
气氛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打起了寒颤。
他们安静了,后车厢的怪物却不消停,他生生顶破了车皮,长长的触手探向最近的人类,男人被吓失了禁,大脑已经无法思考,四肢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该死的。
不是说主城很安全吗……嗯?
“哈!”男人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长长的触手突然被人拦住,不是霍延己,不是任何一个监管者,也不是强大的畸变者士兵,而是一个看起来单薄漂亮、很适合养在金屋里的少年。
清瘦的手指抓住了那根触手,滑腻的触手竟然真的就动弹不得,怎么都抽不出来。
桑觉记得这个味道。
就是它害自己滚下斜坡……撞了、撞了谁的蛋。
他用力一扯——车厢内的那只类人怪物发出怪异的惨叫,经过不断挤压撕裂,竟被桑觉从小小的车厢铁皮洞里扯了出来,此时已然不成人形,也不成怪物形状。
它的半边身体都化为了浓稠的液体,被迫挤出车厢。
桑觉不仅扯断了它的触手,甚至踩住了想要逃离的液体,揉面似的把它硬生生扯成一团团面糊。
它们洒在地上,蠕动着向彼此靠近,试图再次凝聚。
“让你……不讲武德。”
报了仇,眼睛都没完全睁开的桑觉寻着香香的气息,摇摇晃晃地靠近霍延己。
“我没有骗你,我真的能打得过它……”
士兵们从震惊中回神,就要拦住桑觉,却看到霍延己的抬手示意:“嗯,过来。”
他们只好放行,桑觉直接拱进了霍延己怀里:“阿阮……阿阮被感染了。”
他在阿阮身上听到了属于污染物的声律……但是好奇怪,为什么那只类人触手没有声音?也没有吃掉他的欲望。
场面太安静了,贾森轻易地听到了桑觉的指控。
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惊慌失措地反驳:“你放屁!你胡说,我们没被感染!我们没被感染!!”
可激动毫无意义,明眼人都能看到阿阮已经在失去意识的边缘,身体诡异地抽搐着,眼白几乎就要没过黑色眼球了,面部的皮肤正在快速流化。
贾森不管不顾地抱着爱人,大喊大叫地向周围人证明,但等来的,只有“砰”得一声,和周围人习以为常的眼睛。
子弹穿过了阿阮的头颅,年轻的生命就此停留在这一刻。
血溅到了贾森的脸上,他呆若木鸡,似乎吓傻了。
士兵上前拉起他胳膊,贾森好像这才回过神,泪流满面地咆哮道:“她还有理智!她还活着!你们杀了她,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怎么不去死!!”
桑觉迷糊地想,人类真的太不理智了,总是被情绪桎梏。
“我一定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你们必须付出代价!!”
嘶声裂肺的咒骂声逐渐远去,身前的少年似乎比霍延己还要凉薄。
迷迷糊糊的桑觉声音有点软,但没什么感情。
他说:“我一见到她就发现了不对劲……所以他们问我要吃的,我没有给……她要死了,很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