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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Chapter 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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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二方国伟操着小碎步跑过来,把自家大哥挤一边去,气不打一处来:“看你长得个魁梧熊样,什么猪脑子,你还给他烧烟,你咋不上天入……”
谩骂被连声惊呼掩盖——
“不好啦,不好啦!”
众人抬头,只见浓烟从三楼几扇窗户滚滚向外涌,有人高呼维持秩序,有人尖叫喊打消防电话,护工和志愿者护送不明所以的老人们往楼下躲避。这时,老大老二停止互掐,转头往楼上挤,屈平和师颐也跟上去,却在二楼被人拦下。
院子里不时站满人,都被控制在空旷地带。
消防车很快从大门驶入,十分钟后,黑烟尽散,现场得到控制。
没一会,又有几辆车进门,养老院里顿时嚷嚷开。听就近的人唠叨,这才知道原来是三楼一刚手术完的老头,头脑还不清楚,偷偷用私藏的电器,结果炸了,把隔壁邻居都炸成了帕金森,对方家属闻讯赶来,说要赔钱,不然就让子女吃牢饭。
这描述越听越像自家老爹,方大方二瞬间怂得手脚发软,恰巧对方领着人气势汹汹走过来,在门口被这俩呆瓜堵住,顺势指着他俩问:“谁是管事的?”
方国伟正在计算赔款,被这一唬,蓦地想起那律师说过,监护人有责任,如果自家老爹真和屈平签过意定监护协议,那么屈平也跑不了,于是,他歪心思一动,把祸水东引,谎称:“他,他是监护人!”
一个人说怕不够分量,还拖上老大。
方国栋没那么干脆,但在这情势下,又不敢正面冲人刚,犹犹豫豫也跟着帮腔:“对,对对,他是监护人,赔钱找他!”
屈平扫了一眼,什么也没解释,只说:“人最重要,先送医院。”
家属激动,冲着屈平去,幸亏一小护工冲出来,虎着脸吼:“干什么呢!”而后瞬间变脸,朝着围观的人哄:“我的好爷爷奶奶们,刚才是谁打胡乱说,不是308,是318号房间,只是皮外伤,也没有帕金森!”
老二方国伟正准备偷跑,听见原是闹了个乌龙,没留神,一脚踩着圣女果滑坐在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周围的老人脸面绷紧,骤然哈哈大笑。
方国伟在人群中央,极为窘迫,忙不迭胡乱骂话:“谁这么缺德,生儿子没□□,老死没送终。”
一抬头,刚好撞见自家老爹那张冷脸和护工张成鸭蛋的嘴巴,老爷子的腿上正枕着一只塑料袋,里头装着好些圣女果,随情绪起伏而枕不平搁不稳,扑嗵嗵往地下滚。
方国伟强行挽回颜面,果断捡起地上手机,厚着面皮打电话:“啊,刚才没说完,你告诉他,这种人,绝交,坚决绝交,我方国伟可是当代二十四孝,是王祥董永曾参虞舜老莱子在世……”
师颐走过他身边,悄悄说了句:“你的手机拿反了。”
方老爷子看都没看那俩口是心非的傻儿子,而是招呼屈平:“来啦,上来陪我说说话,最近店里生意怎么样?”
这时,老大方国栋一个马步跨出来:“爸,我给你念故事会!”
老二不甘示弱:“爸,我给你讲单口相声!”
“我唱戏。”
“我跳舞。”
“我表演个托马斯全旋!”
“我,我我我不让我去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彼时,方国伟站立的位置不过高平地三个台阶,脑门一热,果真跳了下去。
老大憋着笑,趁其不备,往楼上冲,老二反应过来,跟着往上,两人互不相让,堵在门口。
空气里飘散一股奇异的味道。
老爷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冲着护工说:“小妹,我好像拉了。”
“拉哪儿了?”
“裤子。”
方国伟手掌掩鼻,本能要溜,但看方国栋不为所动,又不甘心,便与他打眼色,两人一道跑了。
“爸,我尿急。”
“爸,我拉屎。“
转头回来,出事的电器已经被清理掉,老人暂时搬出318号房间,其余人除了添些谈资,一如既往。
房间门前的气味已经消散,方国栋和方国伟推开门,把头支进去时,屈平正挽着袖子从卫生间里出来,衣服上还溅着几许水渍,看样子刚洗过衣服。老三方素青匆匆忙忙上楼,就在门口撞见这一幕,大吃一惊,说:“你们不是说三点吗?好啊!”
她快步进门,冲轮椅上的老爷子扑过去,链条包一扔,哭诉着:“爹,我来晚了!堵车,接孩子,加班,加班!去他的傻逼领导!”
没想到老爷子不但脑子清楚,逻辑还很清晰:“老三,你什么时候结婚,还有孩子了?”
方素青哭声一止,两腮肌肉僵硬,讪讪道:“接同事的孩子……”
“哦——”老爷子拉长尾音,苦口婆心地劝,“你可不能干拐孩子的坏事啊!”
——
难得众角齐聚,疗养房中叽叽喳喳,比过年还热闹,老爷子再是嫌弃,人气活络了,心里多少也舒坦喜悦,一边看三兄妹唱大戏般你来我往,一边同屈平闲话家常,还能顺手撸猫,精神头十足。
屈平是个老烟枪,房里不便,找个透气的借口叼了一根出门,在尽头的吸烟室靠墙,眺望远处老居民小区与废旧厂区,沉默。
老实讲,他心里有一丝松动。
这时,门被豁开一丝缝,人影闪过,但没贸然进来。
屈平手肘撑在台面上,把烟灰掸进专为探望家属准备的纸杯中,吹出一圈烟云,沉声说:“进来吧。”
话音刚落下,门被推开一半,师颐抄着手靠在门框前,轻声聊:“心里也不好受吧?”
屈平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呵了口气,很不是滋味地说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也管不了身后事。我不希望老爷子生前为这种事情郁闷,只要他开心,对我来说,别的不重要。”
师颐犹豫:“有句话……”
屈平打断他,干脆道:“说!”
师颐默然一瞬,叹息:“有故事啊,不是第一次经历吧?”回想起第一次见面,鱼片汤馆门口,方国伟骂的那句死老婆光棍,侧面已说明不少问题,少年没有把话题深入下去,而是知趣地停在了安全线内。
“我太太在几年前的登山事故中遇难,”他指了指自己眼睑下的疤,那并不是因为混社会打架所致,虽说长相凶狠了些,但结实是个老实人,“她很喜欢自然,死前安慰我,只是魂归山林,在家里种点花草,安稳余生,就是对她的怀念。”
大块头把剩下的烟摁进纸杯子里,张着嘴深深吸了口气,过了半晌才爽朗地说:“我一个人,习惯了,要是觉得烦闷,就去养老院福利院做做义工,和他们聊聊天,这世上比我孤独,比我悲哀的人,可太多。”
师颐没有安慰,像这样心境豁达的人,也不需要别人过嘴不过心,形式上的慰问,他只是在合适的时间开口:“屈哥,你有决定了。”
“小伙子聪明,好好读书,打什么工!”屈平眼中饱含赞赏,嘴上放声而笑,随后在他背上拍了两巴掌,赶人:“你先回去,我要再想想。”说完,他又夹了根烟在手,还故意抬起在师颐眼前晃,似乎在说,再不走,二手烟不饶人。
屈平等烟味散尽,这才折返308房。
房门掩着,内里的说话声隔着走廊也异常清晰,推门的手一顿,他在门边看了看,徘徊犹豫。老爷子哪里是真的恨儿恨女,也许他确实感激自己,也确实曾经恨铁不成钢,心灰意冷想把家产都附与自己,好气一气那几个嘴脸丑陋的家伙,但实际上,风烛残年,心里还是希望能享儿女福,开开心心。
自从家产风波后,女儿更用心了,儿子来的次数也多了,以前几年也不见一面,现今一月就能把从前的份额填满。
屈平把手缩了回去,转身靠在走廊冰冷的磁砖墙上,想起逝去的妻子和漫漫不知头的人生,他的心情格外复杂。
“来。”
方老爷子早就看到了他,拍着轮椅的扶手喊得急切。
方国栋看他久没反应,又想在父亲面前积极表现,急得直嚷嚷:“喂,叫你呢,没听见吗?”
语气不善,很拂面子。
幸亏护工也跟着圆场:“老爷子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方老爷子喜不自胜,心胸起伏,喘着粗气,抖着嘴唇,张着嘴巴竭力大声喊:“那是因为孩子们都在身边!”
没留心,差点给膝盖上趴着的白澈撸秃噜一撮毛。
“喵!”
屈平抬起头,发现老头子笑眯着眼向他点头,他忽然下定决心。几人在房里待了不到两小时,老人面容倦倦,十分疲累,说话的语速放缓,节奏也变慢,时常神情恍惚搭不上话,护工铺好床,预备赶人。
师颐抱着猫先出门,三兄妹都不甘落后,像桩子一般杵在原地,作为外人,在护工为难的眼神下,屈平只能先走一步。
出了门,一大一小在门口的横椅上靠坐。
天下无奇不有,眼见着先前一副古惑仔要砍人的家属,居然谈和,318房的问题得以顺利解决,并且,两家的男人居然拉拉扯扯说要一块出去喝一杯,以后还要约着一起来探望老人。
等方老爷子睡下,护工放下窗帘,关上灯,提着水瓶走出来,老大老二老三排队在后,屈平没抬眸,伸手敲了敲门板,说:“我们也坐下来好好谈谈。”
“好!”
老大方国栋几乎没有犹豫,爽快答应:“地点你选。”
老二方国伟要奸猾些,怕吃亏,立刻抢话:“但时间我们来定。”说完,推着一头雾水的三妹离开,像是多说一句话都会染上瘟疫。
但屈平却一个大跨步将他拦住。
方国伟控制不住结巴:“你,你想干嘛?”
“我有唯一的一个要求。”屈平伸出食指,在他跟前晃动,严肃地说:“叫上老爷子一起,给他好好过个生日,医生说,挺过冬天很难,我不希望他的人生留下任何遗憾。”
那声音低沉嘶哑,冷硬中透着不可置喙的坚决,方国伟被那气势唬在原地,惊惧之下,久久没能回过神来,直到那名抱着猫,一直跟在屈平身后,寡言少语的清冷少年从他身侧走过,侧目深深凝视一眼。
方国伟打了个寒颤,指着人影已失的楼道口,骂骂咧咧:“操蛋,不是说好时间我们来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