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江湖》姬婼

16、Chapter 16

　　枪瞬间哑火，师颐拉上白澈掉头就跑：“低武世界升级高魔的补偿。”

　　白澈反应了老半天，偏偏还没抓住重点，他本想说“你也看小白爽文啊”，结果满脑子都是那天他爸他妈在家里批斗他中二时候的模样，于是脱口而出：”哟，知道的还挺多，怎么，你这个好学生也偷偷看傻逼小说？”
　　师颐垂眼，在他小脑袋上敲了一下：“白痴。“

　　“喂，我叫白……”
　　“口误。”

　　白澈本想和他对呛，但看他眼底藏笑，知其乃是故意为之，便撇了撇嘴，嘀咕道：“算了，看在我们都口误的份上，扯平。“

　　身后传来接连不断的巨响，高强度火力只把猫王虚张声势的皮肉打空，却并没有伤及要害，只见云烟中，摔扑在地的大块头慢慢缩小，同时发出凄厉的嘶吼，如同发起最后冲锋的号角。
　　“完蛋！”
　　白澈心里咯噔一声，这家伙如此耐打，己方火力不足，怕是得交待在这里，因而不安道：“师颐，你快找找，还有没有系统补偿？”

　　“还真有。”
　　师颐刹住脚，一个侧转身，同时放低手臂，白澈心领神会，踩着他手心跳到怀里。师颐立刻用左手托着猫屁股，贴地一滚，睁开眼睛时手里霍然多了一把狙击枪，他将枪架在地上，就地扣动扳机。

　　“Biu~”

　　本是想要射击猫王的眼睛，令他失去对方向的控制，没想到对方速度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快，防御也比设想要强，打翻在地过后爬起来又继续冲锋，毫不畏死，带着一腔孤勇，那一瞬间似乎已演化出人性。
　　师颐手指颤动。

　　下一秒，玩具子弹打中菊花，爆炸接连，晴空震荡，黑烟冲天燎起。
　　白澈抹了一把头顶的汗水，嘴角抽搐，说：“你确定这是玩具枪不是□□？”

　　猫王缩小落地，正是趁胜追击的最佳时刻，就在这当口，另有一道足有好几分钟没露脸的身影从两人身边超过。
　　肖硕的目标非常明确，拎起拳头，愤然搏斗，嘴里高喊：“你这只坏猫，你还我本来的生活！还我的五虎上将！还我……”几乎是以压倒性的重量和优势在地肉搏，猫王力竭，摔出去两米远，躺在地上喘息。

　　“还我……”
　　控诉到最后，肖硕一个大男人竟然呜呜咽咽，泣不成声。

　　猫王看见落下的拳影，本能将头偏开，意味深长地说：“如果你知道，往后的你依旧一事无成，一无所有，除了那五只猫，除了那一腔热忱，你还会继续下去吗？”
　　肖硕愣怔。
　　猫王趁机抢夺他的书包和包里的电脑，作势要从云端扔下去。

　　“不！”
　　肖硕哀嚎一声，不顾一切去抢，仿佛那就是他的命。

　　白澈和师颐奋起，一左一右去拉他，胖子绝望地闭眼。四面死寂，唯有高天之上的风声，猖狂地呼啸不停。肖硕闭着眼，艰难地做好心理建设，他告诉自己，无论走到哪一步，从前的梦想都不会被放弃。
　　“你扔吧，扔了，我，我，我大不了重写嘛！”
　　握紧的拳头骤然松开，一个快三十的男人，竟然哭得鼻涕眼泪糊脸成团。

　　令人吃惊的是，电脑并没有就此破毁，猫王一个假动作骗了所有人，抱着那台破旧的笔记本电脑倒在云上，无神地盯着湛蓝色的天空与自由不羁的飞鸟，从不解辗转至恍然大悟，最后归于释怀。
　　他最后说：“谢谢。”

　　当致谢的声音消散于耳畔，地上的猫王通体发光，慢慢变成了一位不修边幅，沧桑憔悴的中年人，豆瓣酱、天王还有那三只猫兄弟就窝在他身边，陪他闭上眼睛。
　　肖硕猝然起身，跌跌撞撞爬过去。

　　那个人，那个人的样子，分明是他自己！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连绵叆叇的白云刹那之间解体，肖硕化为流光，如星坠落，白澈和师颐毫无准备，再次失重下坠。
　　这一坠，再睁眼，回落到肖硕那间小屋主卧干净的木床上。

　　闹钟不停，床的主人一边穿衣一边去够手机，视对面的一人一猫如无物，正准备开启和无数个昨日一样的平凡的一天——
　　刷牙。
　　洗脸。
　　一杯牛奶，一个煎鸡蛋。

　　八点整，男人一瘸一拐走到办公桌前，伏在案上写写画画，像地图，但又有简笔小人，像插画，又圈圈涂涂塞满文字。
　　这时，一个电话打进来。
　　男人接起来，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问：“他们说赔多少钱？”

　　短暂的沉默后。
　　手中捏着的钢笔一停，摔在桌面发出刺耳的尖声，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在颤抖：“这，这么少？”

　　“算了，赔一点是一点。”

　　新的电话打了进来，在对面不耐烦的劝说下，他只能匆匆挂掉。
　　“喂？”
　　“妈？我，我没什么事，钱够用，最近很好。我在剧组跟组呢，今年忙，春节估计不回来了。好了，不跟你说了，导演叫我。”

　　手机提示信息进入，朋友介绍的那位金主发来详细要求，他扫了一眼，火速回复消息：“千字五块？写，我写！我给你想招式，我以前在武校，刀用得最好，其他武器也多少会点，你想要怎样的效果……”
　　“要热血。”

　　……

　　窗外日升日落，寒暑交替，日子一眼望得到头。

　　男人出门倒垃圾，遇上超市归来的邻居，两人在电梯相逢，他拿着手机，正好刷到侠者本者新书大卖的消息。邻居凑了一眼，欣喜若狂说：“你也看他的书，他的书又小白又套路，但是打斗场面，写得实在精彩！”
　　“真……真的吗？”
　　“真的！”

　　“你也是这个作者的粉丝？”
　　“我？我不是。”

　　那一天，他受到莫大鼓舞，开门甩掉旧皮鞋，赤脚踩在地上，直奔写字台去，他握着钢笔，心绪澎湃，一个念头在心底扎根发芽。
　　——不如，自己也试试？
　　男人在纸上落下第一笔时，仿佛整个星空都孕生在他眼里。

　　“难得难得，你竟然会打电话过来，该不会也是来恭喜我新书大卖的吧？我今天心情好，奖金算你一份，改日给你打到卡……什么，你不想写了，怎么，想另立门户啊？”
　　面对对方的质疑，自小嘴笨的他磕巴起来：“我，我是，我……”

　　对方轻笑一声：“不想代笔算了，你准备往哪个方向试水？”
　　男人斩钉截铁：“武侠。”
　　电话那头的人却咋舌：“这玩意我都不打算再碰了，看在我们多年合作的份上，我给你指条明路，以后，都是仙侠的天下，武侠这东西，早就死了。”

　　男人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伤脚，两眼无光。

　　……

　　男人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拥挤的小屋，手中提着CT口袋，将病历本往地上一扔，整个人靠着墙蜷缩在地板上。
　　脑中嗡然作响，医生的话还言犹在耳。

　　“医生，我做手术还要花多少钱？总不能没完没了往里头砸！”
　　“不只是手术，还有术后的复健。”医生拿着病历，脸色沉重，“即便这样，也不能百分之百恢复到以前。”

　　“我……考虑考虑……”他嘟囔着，假意去找洗手间，出了门却在外间走廊上打了个旋，又折返回来，“医生，我感觉我这腿影响也不是很大，我看，要不然就这样吧，我自己回家养着就是。”
　　“别说我没告诉你，如果你错过治疗，以后，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

　　……

　　这样，就这样吧，日子咬咬牙就过去，只要心里还有梦想。

　　前两天，他在楼下又捡到一只猫，小猫刚断奶，在垃圾堆里翻剩饭，他于心不忍，就着纸箱将它带回来，给它把皮毛洗干净。这猫瞧着可爱，却奶凶奶凶，不但爪子会挠人得很，跑得也快，丝毫看不出一只腿有残缺。
　　于是，他给猫取名“天王”，希望自己也能成为生活里的强者。

　　这样的日子单调而重复。
　　白澈打着哈欠，看幻化的光影，将上千个日夜压缩为一天，无聊、沉闷又傻气，直到有一天晚上，男人从房间走出来，去给猫准备食物，却在路过墙边陈列架时两眼一黑，笨重地撞了上去。

　　醒来后，头脑仍发昏不已，他在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猛然反应过来，一头扎进厨房，等他再回到客厅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摔碎的粘土侠客猫。
　　那是精神，也是活着的激励。
　　他以为罪魁祸首是猫，当场失控，对着五只猫破口大骂，边骂边抵坐在墙角，失声痛哭，泣不成声。

　　那之后，男人并没有一蹶不振，而是日复一日，又像从前一般。
　　直到，他趴在书桌上睡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稿子轧成了山，可死去时，仍旧岌岌无名，陪着他的只有五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未来又意味着什么的流浪猫。

　　……

　　光华散去，空无一人的废墟之上，只有惨白的月夜。
　　师颐抱着猫，一路爬上天台，目送萤火黯淡，天际传来猫王的声音，久久回荡不灭的是刻骨的诅咒：“我并不是真正的猫王，你们，找不到的。”

　　随他声音消散，万家灯火中只余下夏夜虫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