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朝小番外合集》新晴照酒

16、小莫篇（六）

　　休沐的日子，负责在南郊售卖房子的户部小吏都回内城休闲去了，茶坊里没什么人，一楼大厅中只有一个伙计坐在椅子上恹恹欲睡，小莫跟这伙计打了声招呼，伙计连头都没抬，从鼻子孔里嗯了一声，就抬抬手让他过去了。
　　小莫轻手轻脚地往后头走，他虽然只来过一回，但这个后院拢共就那么五间正房，进了月亮门就能瞧见，他踏进来之后，刚要往李晶的房间去，就发现有个男儿在帘子外头站着，房间里头也有男子说话的声音。他一下子就警惕起来，先打量了一眼站在外头的男儿，见这男儿虽然只有十五六岁，但是其貌不扬，身上穿的也是灰色仆侍装，他心里头便知道这男儿多半是个侍儿，当下不再理会这个男儿，凝神细听房间里的男子说什么。

　　房间里的乃是李晶的哥哥李妙童，他正在苦口翁心地劝李晶娶吏部副尚书罗幻蝶的一位荀姓侧室的弟弟：“罗大人是什么人？那是吏部副尚书，眼瞅着就要接任吏部尚书的，多少人想巴结都巴结不来呢，要不是这位荀侧君的母家用过你嫂嫂帮忙，他家小弟又同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难得，他才不会愿意把弟弟许给你呢。”
　　李晶不接话。她这几天天天吃着小莫让晓寒轻的伙计送来的饭菜，心里头对小莫的好感又浓了些，可是每天都要备考，她也没功夫去找小莫。昨个儿考试题目难得要死，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答了一半的题，到辩证施治现场诊脉那一关的时候，病人和主考全都面无表情，她也不知道诊对了没。好不容易考试完了，她回来翻了半宿的医书，越翻越觉得自己要落榜了，胡乱睡了一觉起身，正想着去见小莫谈谈做家宅医者的事，她哥李妙童就毫无预兆地杀过来了，一来就跟她提让她娶罗幻蝶的小叔子，这让她怎能不烦躁？

　　李妙童瞧妹妹不说话，误以为她是年轻脸嫩，不好意思表现得过于欢喜，就自己顺着自己的思路言道：“罗大人家里头就一正两侧，她对这位荀侧君又相当看重，你娶了荀家小弟，就同罗大人成了连襟，有吏部副尚书做连襟，你以后的仕途还能不顺畅吗？”
　　李晶心里头不愿意，但她和哥哥一向感情好，直截拒绝怕哥哥面子上下不去，当下用手指搓着裙子缝，给哥哥出难题：“果然有哥哥你说的这么好，那这位荀家小弟得有不少富家女儿争着娶吧？咱们家里可没什么银子，娶人家岂不是委屈人家？”
　　娘亲还在世的时候，他听娘亲和父亲谈过给她娶亲的事，知道娶亲是要花不少银子的，就算娶的是正夫不用给聘礼，光吉期当日摆酒请客，也要花费不少。她家的家境眼下还不如当初，她到京城来备考，都是要借住在户部茶坊的，哪有多余的银子娶夫郎？
　　李妙童听了，脸上露出得意到十二分的表情来，他先驳妹妹委屈了别人的话：“他是吏部副尚书的小叔子，你也不差啊，你是户部宋大人的小姑子啊，没准到了明年，就是户部副尚书的小姑子了。以我看，你同这位荀家小弟，那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再谈妹妹担心的娶亲使费：“娶亲的费用，你也不用担心，你嫂嫂已经答应替你出了，你什么都不用管，等着娶新郎做新人就行了。”
　　李晶想不到别的理由，只能岔开话题了：“哥，你说什么户部副尚书啊？嫂嫂要晋升副尚书了？可是户部不是已经有一位副尚书了吗？”
　　李妙童笑得如同被春风关照过的海棠花：“户部眼下那位副尚书苏大人不是怀孕了吗？他这一怀孕，好些个差事就做不了了，前个儿柳相国跟你嫂嫂说，让你嫂嫂在差事上多出些力，等苏大人一休假，她就推你嫂嫂做副尚书。”
　　李晶不想回到娶亲的话题上，继续就宋海春晋升这个话题发问：“那那位苏大人呢，他还是副尚书吗？他休假回来，怎么安排呢？”
　　李妙童不大高兴了，俏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他沉了声音嗔妹妹道：“你管他是不是呢，他一个男儿家，生养了两个孩子，在家里相妻教女才是正经，户部的担子那么重，岂是他一个男儿能挑得动的？”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宋海春，可是宋海春说朝廷还在考虑，倘或最后还是要她把副尚书的官职还给苏澈，她也只能听朝廷的。他当时就劝宋海春趁着钱尚书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向朝廷提条件，既然让她挑担子，将来事情结束，就不能再让她退回原来的位置。
　　宋海春是个厚道人，不愿意从苏澈手里抢官位，又怕提条件会得罪柳笙，就对他说朝廷大事男儿家不要乱说话。他无法反对宋海春，可是心里头是很不愿意让宋海春再把官职还给苏澈的，连带着对那位他从未见过的男子官员苏澈苏大人，也很是不满。这两天已经悄悄地把苏澈骂了十几回，今个儿李晶竟然为苏澈着想，那真是犯了他的忌讳。

　　李晶一听哥哥这又气又急的语气，就知道这个问题不能再谈了，她转了转眼珠，换了个问题提问：“要娶荀家小弟，得有个宅子吧？难不成没有宅子，荀家小弟也肯嫁？”
　　提起宅子，李妙童重又欢喜起来，俏脸上全是智珠在握的骄傲，“当然得有宅子，京城的宅子是天价，咱们买不起，不过这位荀侧君的母家在京城是有宅子的，虽说地方不大，也够住了，你和荀小弟成亲后，可以先住在荀家的宅子里。”
　　女子成亲，不能没有屋宅，以他们李家的财力，要在京城买个宅子，简直是痴人说梦，他最开始是想让李晶妻夫将来回东境老宅过日子的，但一来李晶想要考京城的太医，二来他一个人在京城孤孤单单，有妹妹在京里，多少有些依仗。妙就妙在，他同那荀侧君提到暂时没有屋宅住，那位荀侧君跟他讲，他们家只有三兄弟，家中母父正想要给荀小弟物色个上门妻主，他一听觉得简直是天作之合，就对那荀侧君扯了谎，把妹妹李晶的生日提前了一个月，年龄减了一岁，硬将两个不同年不同月的人，说成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罕见缘分。那荀侧君被他这么一说，越发地动心，慨然允诺只是在荀家住着，将来生女生男，小娃都跟李晶姓，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上门妻主。

　　哥哥把事情谈得这么爽快吗？李晶被吓到了，脑子拼命转，思索究竟用什么理由才能让她哥打消给她娶亲的念头。可是她想来想去，找不到理由，只好用简单的方法：“哥，你决定得也太快了些吧？我都没见过人，他要是个丑八怪呢？”
　　李妙童不以为然：“那个荀侧君生得很漂亮，他的弟弟怎么会是个丑八怪呢？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呢，我明个儿跟荀侧君说说，让你同那位荀小弟见上一面，正好问问他想要什么样的被褥家伙事，咱们按他的喜好置办了，尽快成亲。”

　　在院子里的小莫听得浑身发凉，他原以为李晶家中没有夫郎，他就不会重蹈覆辙了，却万没料到居然有人给眼下一无所有的李晶说亲，男方听起来还是个重要官员的亲戚，这婚事还进展飞速，看这样子没多久就成真了。这让他怎么办，难不成他这八字还没一撇的感情，就要从此夭折了吗？

　　屋子里的李晶比他更恐慌，她一想到小莫那白白净净的模样，心里头就急得起了一团火：“哥，你别费心了，我不会娶他的。”
　　李妙童大为不解：“为啥？人家荀小弟哪里配不上你了？你是想等太医院的考试结果出来再定亲么？哎哟，我跟你说，你先把这门亲事定下来，那位罗大人自然帮你出力，你考不考得中，都能有个差事。”
　　他一边说，一边嫌妹妹太过年轻，不能体谅他的苦心，他如果不是看中了罗幻蝶手握官员除授的大权，干嘛上赶着跟荀家结亲呢？他母亲当年是玉龙都城的官员，荀家只是个普通百姓。
　　李晶嘟起嘴巴：“不为啥，我就是不想娶。”
　　李妙童越发地不明白了，“你这妮子怎么这么倔啊？你哥我还能害你么？你娶了这荀小弟，别的不说，万一你这回没考中太医，你最起码有个地方住啊。就这个破茶坊，你还想住多久啊？”
　　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个地方住吗？那这可太简单了，李晶一扬下巴，骄傲地回答：“哥，我有地方住，有人请我做家宅医者。”
　　李妙童愣了愣，“谁啊，谁肯请你一个半瓢水做家宅医者啊？”
　　李晶唇角上扬，眼神发亮，声音是她自己都能听得出来的欢喜：“养济院的莫主管。”
　　李妙童并不知道谁是莫主管，虽然小莫和赵湘的事在京城传播极广，但他是宋海春的侧室，宋家本就同世家豪门没什么交往，他一个才嫁给宋海春的侧室男儿，每日里琢磨的都是如何巴牢宋海春，同正君侧室争宠，对京城里的那些绯闻艳事，完全没兴趣理会，因而他对于莫主管这三个字是全然的陌生，甚至以为莫主管是个女子。
　　当下他毫不生疑，点头同意道：“有人请你做家宅医者，那敢情好，不过这不碍着你娶夫郎，女儿家有了差事，更好娶亲了！”
　　哎，自己这是逃不掉了？李晶大为着急，“哥！你怎么这么爱替人做主啊？”
　　李妙童不乐意了：“什么话，你要不是我妹妹，我才懒得管你！行了，我该走了，你嫂嫂还等着我呢，你这两天洗洗澡洗洗头，我跟那荀侧君定了日子，就让人来接你去见荀小弟！”
　　李晶急得跺脚：“哥，你别白忙活了，我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