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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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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朝当今的皇帝不爱奢华,行事处处透着低调。因而这一次殿试按照往常的惯例在谨身殿举行,排场并不大,只让负责的几名得力宦官将答题用的几案整齐排列妥当之后,在横梁上悬挂着一道硕大的卷轴,卷轴上用两个硕大的苍劲字体写着“考场”二字,庄严肃穆之感油然而生。
皇帝是殿试的主考官,自然先行进场,在正中的高台上危坐。而后提调、监试、收掌、弥封、印卷、巡绰、供给、写榜等八种职责的官员各两名,在大殿四周各司其职落座。
之后再是考生们入场,抬头便能看见皇帝危坐中堂,端的是一口大气也不敢出,各自收敛心神,按照名牌落座。
提调官敲响磬铃,高声宣布“开题——”
皇帝这才御笔疾书,在玉案写下一行字。
提调官双手接过这一道考题,这才公布给众考生们。
殿试由皇帝亲考,考前放拟题,绝无提前泄露之风险,因此最是公证公平。提调官宣布开题时,会在考场前面的几案上燃一支小指粗细的线香,香烛灭,落笔停。
杨承弼和众位考生们一道,屏气凝神听完提调官公布的考题,这一道题目一出,诸多学子便已经开始抓耳挠腮起来。
原来这竟然是到数算题。“远望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增,共灯三百八十一,请问尖头几盏灯。”
一座七层塔共挂了三百八十一盏灯,且相邻两层中的下一层灯数是上一层灯数的倍数,则塔的顶层共有灯几盏?
杨承弼虽然在诗书礼易上自认稍逊一筹,不过这等数算题却是他的拿手。
在众学子的苦苦思索下,他心下微动,在卷轴上写下“三”字。
巡绰官四处走动时,看见许多学子们有的趴在桌子上现场画塔,有的摇头晃脑咬着笔杆冥思苦想,还有的直接扔纸团抓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几个数字,抓到一个算一个。唯独看见杨承弼胸有成竹在答卷上写了个数字,巡绰官也不知正确答案,只觉得三这个数字也未免有些太小,摇摇头又离开。
之后皇帝又公布了第二道题目,唬得学子们都有些手忙脚乱起来。虽说春闱时的题目以诗书礼易述论为主,可也偶而会出现一些水利、科技方面的问题。而皇帝显然出题更为刁钻,不仅第一题就打乱了考生们的常识,第二题更是让他们目瞪口呆。
那第二题竟然是——“如何看待我朝十八年前的十里堡之变?”
“十里堡之变”,放眼天下学堂,几乎每一位先生的讲述里,这几个字都是禁词。
他们会无一例外敲着戒尺在讲台上用最大的声音告知,将来考学,无论是述论中还是言谈中,这五个字连在一起的概率,最好是零。
如果好死不死考生的生源地是十里堡,赶紧迁往亲戚朋友家,免得被这个地名连累,无法中举。
其缘由也很简单,十八年前的十里堡之变,乃是大明朝立国三百年以来的奇耻大辱。
大明朝童正十四年七月,当时的兵部侍郎接到北方娲蜡族侵犯的情报,皇帝祝齐贞决定北伐亲征。没想到,娲蜡军队骁勇善战,将轻敌的大明皇帝祝齐贞一举虏获。国不可一日无君,当时是,宰相立刻推举出祝齐贞的儿子祝元朗做皇帝,没想到娲蜡军队乘胜南下,在十里堡此地再次虏获了新任的国君祝元朗。
大明国幅员辽阔,却被北方一个芝麻小国如此打脸。虽说有当时的两位皇帝轻敌所致,可其他的官员依然脱不了干系。娲蜡国以两名皇帝为质子,提出让大明国与彼方用千里疆土换两位皇帝。当时,众位还在京师的官员们急的仿佛热锅上的蚂蚁,权衡利弊之下,众人认为割地换帝实在是大明国的奇耻大辱,况且,这前后两位皇帝救回来,到底救回来谁做帝位?新皇帝会乖乖让位?还是让旧皇帝重新登基?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众位大臣据说吵了几天几夜,最后决定大明国绝不做那割地求和之事!
抱着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们再度推出一位祝元朗的弟弟祝华荣做皇帝。
而娲蜡国听闻新帝即位,自然知道提出的条件大明国绝不肯满足,因此便在十里堡擒获祝元朗之地,将两位皇帝斩首示众。
新皇祝华荣因为这一宗旧事,更是大举兴军事,筑防御,修长城,将北面的疆土防护得严严实实。新皇在位期间,娲蜡依然对边境有所掳掠,不过因为新皇的诸多铁血手段,加上娲蜡国本身的政变,从此再没有当年“十里堡之变”时给予大明国的沉重威胁。边境虽然有些小打小闹,大部分时候还是和平安宁的,甚至在祝华荣在位的十五年后,还隐隐出现了边境互市的经济交融之势。
三年前,祝华荣去世,他的儿子祝世箴继位,虽然在位不过三年,是一位人人称道,年轻有为的皇帝。祝华荣在位时,十里堡之变可谓是人人生变的禁词,而不知为何,这位皇帝祝世箴上位后,大家都默认了这个禁词的内容,一直隐忍不提,没想到,他竟然在登基之后的第二个殿试上,将这个禁词作为题目,公然让学子们作答。
这简直是杀人诛心的行径。
说?还是不说?
是公正点评,还是虚与委蛇?
这成为诸多学子们内心深处的一爿阴影。
超纲了超纲了!!!这道题连上学时的夫子们都未曾能作答,何况是他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学子?!
杨承弼倒是偶尔听父亲提起过这个十八年前的故事。
当年父亲杨苑,自幼是先皇祝元朗的伴读,这位皇子一生疏于研读诗书,却在拳脚上颇有建树。从小头上就有太子哥哥做榜样,知道自己一辈子就是个闲散王爷的命,因此在教育上便十分懒散,唯有骑马打猎还算拿得出手。
不曾想父皇被娲蜡掳走,太子伴驾亦成为了人质。不得已,适龄的祝元朗便被推举为皇帝,怀揣着一腔戎马之心,他致力前往娲蜡国救出父皇与太子哥哥。而杨苑还是一名刚刚被新上任的皇帝祝元朗点名委派千万娲蜡亲征的皇族侍卫之一。他又懵懂又热血,又敬畏又忧心,此去娲蜡,若是能救出先皇与先太子爷,倒不是一桩实打实的军功。
只是,杨苑每每在家中说到十里堡那一夜发生的故事,总是会将语调压低,再轻轻长叹一声,那一声悠长的叹息里充盈着一种莫可名状的惆怅与忧思,作为亲历过那件事的人而言,不知是侥幸还是不幸……
据说那一日血洗十里堡,整个地界的石板路上,都粘腻得迈不开腿。血液嵌在石板的中间,凝固着变成了黑褐色,偶尔有黑色的猫趁着夜色出来觅食,只见它们幽幽发着黄光的眼睛,像极了黄泉路上闸门开启时,蜂拥而至人间的鬼魂。
现如今,十八年过去,该如何品评那一日的屠戮?又该如何反思大明国的决策?
杨承弼拧眉思量,终于提笔。
娲蜡国国小式微,以游牧为生,生存方式决定他们无法稳定耕种,定居一隅,发展农牧,经济通商。而虏获大明国皇帝与太子,更是他们从未想过的奇遇,以此奇遇试图狮子大开口,只想谋求疆土而不思改革文化生存方式,势必会导致后期的内部政变。
而大明国以国为本,不放弃任何一寸疆土,并未把皇权看得比领土主权重,此种做法虽然于理不合,但却稳定了当时的人心与国本,十五年来与娲蜡国安定平稳度过,便是那一个“放弃先皇”决策的最佳写照。
尽管十五年间将这件事作为禁词不肯提及,实际上也说明了先皇对为国捐躯的两位皇帝的敬重之心。而未来,军事稳定之余,更应该着手于农耕,发展经济,让百姓富裕与安居乐业。
他从三处着手,立足娲蜡国、大明国与未来,用思辨的方式总结出了洋洋洒洒千字的论述,这才满意地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毕竟,谁也不曾想到皇帝会出一道这样刁钻的问题。
提调官又轻轻敲了敲钟磬道:“时辰过半——”
皇帝并未再有出题的动作,似乎已然觉得这两道答题的体量业已足够。他的目光也一直没闲着,危坐于高处,很清楚地能看到台下学子们的一举一动。自然,早有提调官轻声指了指几名甲榜高分的学子,告知皇帝。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几名学子身上,待到看到杨承弼时,皇帝的眉毛微蹙,似乎有所惊诧。
不过,他很快将这一丝惊诧掩盖在若无其事的外表之下。
“是否有提前交卷者?”皇帝颇有兴致地问了一句。
一位器宇不凡的学子应声起立,冲着皇帝鞠躬行礼道:“学生已答完,恳请圣上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