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
-
五月将尽,榴花如火,庭前蕉叶森森,半个时辰前还是一派晴好,忽然一阵风起,重云如墨滚滚而来,压的天色一时伸手不见五指。
伙计匆匆上楼问要不要掌灯,苏文谦摆了摆手。
过不多时风吹云散,窗外复见光亮,一场小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打在蕉叶上时轻时重劈啪作响,更显室内静谧。
眼看这一场风云变幻,苏文谦脸上神情纹丝未动,低头嗅着掌中清茶。
时任山西布政使司潞安府同知陈寅已是满头大汗,从进来这位苏千户一直这么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无论他说什么都只是点点头或是嗯一声,他好话说了一箩筐硬是没得人家正眼一看,如今话已说尽,陈大人不免尴尬。
他本就不是十分伶俐的人,却也知道这么一直冷场不妥,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跟他攀谈,“来京之前就听人说苏大人风采不凡,今日一见果然玉树临风,令人心喜,下官看苏大人甚是年轻,不知可曾娶亲?”
嗯?苏文谦终于抬了抬眼皮,看向他,这位陈大人四十出头生的斯斯文文,想来家里定有个颇清秀的女儿,听他刚才所述潞安府这一任并无太大错处,大可不必如此。
“陈大人,”他放下茶盏,“陈大人来京述职,既已验明正身,此刻该当去吏部跟天官们分说功过,贸然找到我这,我实在不懂陈大人的意思,莫非之前的身份文牒查验有误?”
“不不,”陈寅连忙否认,连那半边屁股都不敢再坐在座位上,起身战战兢兢道,“下官身份决无异常,唐突求见只因,只因同僚提点,进京之后锦衣卫乃第一道关卡,此关若过不好,只怕有命来无命回去。”
“下官天生胆小,不敢求升官发达,只求能平安回家,所以一路打听,得知苏大人清名在外,人称……人称……”陈寅口不择言说到这里才发现说了不该说的话,膝盖一软差点跪下,苏文谦上前一步扶住他,“我明白了,陈大人买这张拜帖花了多少银子?”
陈寅低着头不敢回答,苏文谦点了点头,打量他片刻,伸手从他襟口扯下一枚玉扣,慢条斯理道,“你我品秩相同,陈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潞安府一个年入不过十万石的下府,想来再怎么腾挪也弄不了几两银子,还不值当镇抚司的驾贴,安心回去准备述职,你的礼,我收了。”
他说罢直起身,从陈寅袖中把拜帖抽走,连同那枚玉扣一起扬了扬,“我先告辞,就不要再见了。”
下楼后伙计迎上来,殷勤道,“二公子这就走吗?马在后院我给您牵来。”
苏文谦一抬手,将那枚玉扣抛给他,“不用,我自去取,赏你了。”
他今天穿了件石青色常服,微雨中翻身上马,肩头沾了雨星,更显得人干净,如雪中青竹,江上明月。
伙计站在檐下送他离去,不禁想起京中那句传言,锦衣卫三司十四所千顷地一根苗,就出了苏二这么一个脸面和良心。
回到镇抚司已近傍晚,今晚冷樵当值,见他回来拿了张帖子给他,“东厂理刑崔九晚上约师叔去一斛春聚聚,师叔去吗?”
苏文谦接过帖子看着,“崔九回来了,师哥还没有消息吗?”
冷樵道,“中午接到讯鹰传书,北筏说师父事已办完,最早今晚,最晚明天就能回京了。”
“好,”苏文谦将帖子放在桌上,去屏风后换衣服,“备车吧,等会你跟我一块去,振鹏呢?”
冷樵犹豫,屏风后苏文谦轻笑了声,“是他又卖我怕我知道了罚他?躲哪儿去了?”
“去经历司送文书了,您回来前刚走。”
“那就让他别回来了。”苏文谦换了衣服出来,冷樵眼前一亮,由衷道,“师叔等会当心别叫人占了便宜。”
苏文谦瞥他一眼,“就你话多。”说罢负手出门,跨过门槛时浅色衣摆扬起,冷樵从身后看他修长身影一派风流,暗想难道我说错了吗?
入夜后的教坊司灯火流离,笙歌隐隐飘在空中,苏文谦漠然看着车外一切,眼中隐隐露出厌倦。
停下时冷樵在外面叫他,他才换了副表情下车,在门口寒暄几句,带着师侄上了二楼。
楼上崔九已叫人摆了酒,将他迎入座位后便叫开席,一同来的还有东厂几个掌事和档头。
席间崔九问起,“听说二公子今天见了潞安同知陈寅?”
苏文谦看着他,忽然笑笑,“如今东厂真是手眼通天,连我的梢都盯了。”
“不敢,”崔九面不改色,依旧笑吟吟的,“就是巧了,碰巧看见。”
“那还真是很巧,”苏文谦也笑笑,“一个连师哥爱喝茶而我好酒都打听不到,松箩和阳羡都分不清的官儿,恐怕还当不了扳倒师哥的把柄,让崔大人失望了。”
“哪里的话,”崔九笑着给他斟酒,“二公子就是爱说笑,不说这些俗事,慧娘说近日坊中新排了歌舞,今日还是头一回演,二公子眼力好,一块品鉴品鉴?”
苏文谦不置可否,仰头饮了他倒的酒,崔九神色略缓,拍手叫歌舞女伎上来。
帘幕后丝竹声悠悠响起,八名彩衣女伎婀娜登场,随着乐声游走席间起舞,身姿曼妙勾人魂魄。
冷樵坐在苏文谦身侧,一双眼瞧着女伎们每每靠近师叔时总会多停片刻,不由暗暗撇嘴,待要喝茶掩饰,忽听一声惊叫,他那从不沾女色,年纪轻轻活的清心寡欲的师叔竟将一名女伎拉入了怀中。
冷樵打了个激灵,手里茶盏险些砸了,什么情况,这他妈是要出事啊!
一时席上众人都朝他看来,苏文谦贴在耳边对怀中少女说道,“别动。”
揽在她腰上的手从她右手袖中将短刃夺过来笼入袖中,轻声道,“坐下。”
“喂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