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精确度》湖玄

10、现实与幻想的接缝

　　“槐哥，槐哥！”放学回来的叶子对着正在厨房里做晚饭的齐梦槐热情地喊道，“我刚刚在楼下遇到了一个算命的。”

　　齐梦槐正切着茄子，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叶子在门口轻抖伞上的雨水，然后将它撑开，搁在客厅旁边的阳台上。

　　“我感觉那个算命的好准呀。”叶子继续说，“他说我命里有贵人相助，这说的不就是你么？然后我还问了他我期中考试能进步多少名，他说我能进步五十多名的样子。”

　　“你不是还没出成绩么，你怎么知道他说的对不对？”

　　“我觉得这个数字听起来很靠谱，这次考试我确实很多题都会做！”叶子说，“我感觉，他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尖盘’吧，不是那种烂大街的‘腥盘’。这种还挺难得遇见的。你想不想去咨询看看，我可以给你带路。”

　　齐梦槐似乎受到了吸引，他抬起头问：“你说的‘尖盘’和‘腥盘’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从《江湖丛谈》里学的行话，书里说，算命先生有两种：一种类似星座学，喜欢泛泛而谈忽悠人，这种就被他们行业内叫做‘腥盘’，靠的是善于瞎吹还有看人下菜。另一种才是真的干货，能算出来很多具体的内容，需要有真本事，被称为‘尖盘’。尖盘一般很难遇到，不好学，而且不如腥盘好赚钱。”

　　“哦～”齐梦槐露出了了然的神情，然后把茄子放入蒸锅，开火，盖上。

　　他走到叶芝面前，说：“那让我也给你算一卦，你看看是腥盘还是尖盘。”

　　他伸出一只手，装模作样地用拇指点了点其余的指尖，然后说：“我算出来，你今天放学走的不是平时那条路，而是刻意绕远走的桃子山南路，为的是吃‘嗦粉家’那家店的螺蛳粉，你觉得它比求知路的‘柳州螺蛳粉’好吃。”

　　叶子顿时露出钦佩的表情，说：“尖盘！这绝对是尖盘！诶，等等……你不会是用幻想成真的能力在作弊吧！”

　　“这需要什么作弊，这是基本推理而已。”他说，“你身上有螺蛳粉的气味，所以你吃的晚饭不难猜。尽管这两条放学回来的路都有螺蛳粉店，但是今天下雨，刮的南风。如果你按平时的路线回来，湿的应该是右肩这一侧，而不是左肩。你宁愿绕远也要去吃另一家，那肯定就是觉得另一家更好吃。”

　　叶子看了看自己左肩膀这一侧的衣袖，确实淋到了一点雨。她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

　　“其实，‘命里遇到贵人’这句话，和星座学的原理也一样。”齐梦槐说，“如果你此刻真有遇到，你会觉得他真准。如果暂时还没遇到，这句话在你听起来就是一个将来时态。因为符合你的愿望，所以你潜意识里就期待它是灵验的。”

　　“但是，名次进步的事情总不能瞎说。”

　　“为什么不能瞎说？反正是还没发生的事情。大不了打一枪换个地方，你总不能出了成绩后去追上他退钱。”

　　“啊……”叶子想到自己在算命摊花的五十块大洋，原来是被忽悠了，顿时感到一阵难过。但是她还不死心，她拉住齐梦槐的衣角央求道：“槐哥，要不你亲自出马去看一眼，我觉得他不是大忽悠。”

　　“不去。”

　　“求求你了，看在我给算命先生交了两百块钱的份上，你帮帮我，不然我要伤心死了。”

　　“……两百？”齐梦槐用看白痴的眼神瞥着她，终于还是同意了她的央求。

　　晚饭之后，雨停了。街道被夕阳的余辉镀上一层橘红色，天空上挂着一道彩虹。街边，一处堆满杂物的自行车棚里正坐着一个算命先生，他的外表看起来就和平时那些树荫下看棋的大爷没什么两样。

　　“算命吗？”

　　“价格怎么说。”

　　“看您具体需求，答疑解惑是每个问题五十，逢凶化吉是每次一百，改善命格是每次两千。这样，我先赠送您一卦，您看我灵不灵，再决定要不要花这个钱——请问您尊姓大名？”

　　“齐梦槐——整齐的齐，梦想的梦，槐树的槐。”

　　“啊呀……您这名字的来由，可是跟您出生时父母所做的梦有关系？”

　　“是。我出生前一天晚上，我爸梦见一颗很大的槐树。”

　　“哎，果然是这样……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莫要怪罪。这梦……说明您命里克亲呀！槐，木旁鬼，是凶兆。”

　　齐梦槐顿时感到心脏一阵刺痛，算命先生的话让他回想起了父亲的葬礼。

　　“好了，这是赠送的卦。接下来，您看看您想咨询什么，我这里可以逢凶化吉，为亲人消灾，也可以答疑解惑……”

　　“那就答疑解惑吧。我正是为这个来的。”齐梦槐说，“最近我遇到怪事，所做的梦经常会变成现实。比如梦见自己搬出宿舍，住外面去了，第二天就真有亲戚给我房住；还有一次，我梦见一只狗，第二天我就遇到了一条长得和梦里一样的狗。当然，有时候也会有些是不好的梦变成现实。所以我想问，梦变成现实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让它不要变成现实？”

　　“那么，这是两个问题，收您一百。”算命先生说，“我的解答是这样的——梦变成现实有有很多种情况，有一种预知梦，它是你潜意识里察觉到了某种事情即将要发生，但是你不知道你已经意识到了。比如你亲戚可能早就以别的方式暗示过，希望你住他那里，所以你后来就做了这样的预知梦——”

　　算命先生一边说着，就一边观察齐梦槐的表情变化，然而齐梦槐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先生只好继续说：“但是，你可能是另一种情况。这种情况有点像莫比乌斯环。一般，现实和梦境，就像一张纸的两面，边界分明。现实是实像，梦境是虚像。实像和虚像之间一定存在屏障，将它们隔开。但是，一旦某种力量让它们彼此相互连接起来，现实和梦境就会开始流通，不分彼此。梦流向现实，现实流向梦，失去边界的阻隔，就像连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蚂蚁从纸的正面走到背面，又回到正面，循环往复，却无法察觉。”

　　“原来如此。”

　　“但是，即便是连成莫比乌斯环，它还是会存在接缝，只要你找到这个接缝，断开它，就能把两者重新归位，让他们互不侵犯。”

　　“怎么找接缝呢？”

　　“那么这是第三个问题，现在一共是一百五。”算命先生说，“梦境是虚像，镜像也是虚像。古往今来，有很多用镜子解决幻像的故事传说。我认为，您可以留意一下那些变成现实的事物的镜像，或者检查一下，它们身上有没有新出现什么奇怪的反射面。比如你提到的狗，它是不是带着能反射形成镜像的饰物，或者它的瞳仁里反射的虚像是不是异常。还比如你说的亲戚收留你住下的房间，是不是里面也存在奇怪的反射面，不光是镜子，还有水洼、电视机屏幕，都可以留意一下。”

　　“好的，我会注意，谢谢。”齐梦槐说完，交给了他一百五十块钱，然后转身离开。

　　叶子偷偷凑近算命先生，伸出手，小声说道：“好啦，说好的回扣呢。”然后，算命先生悄悄把一半的钱拿出来塞给了她。

　　叶子追上齐梦槐，说：“如今的算命先生还挺时髦，又是弗洛伊德，又是莫比乌斯环的。槐哥你觉得怎么样，他是不是个尖盘呀？”

　　“那得先看看他说的那种镜子是不是真的存在。”齐梦槐说着就向叶芝伸出了手，“我帮你去探虚实，你反过来卖我去拿回扣？你真可以。好了，把钱还给我。”

　　叶子殷勤地笑着，乖乖奉上了回扣，说：“槐哥别误会，我本来就是为了帮你把钱拿一些回来才这么干的，我怎么可能卖您！”

　　回到屋后，齐梦槐当真上天台找到狗哥。他俯下身子，喂了它一支火腿。等它吃完后，他捧起狗哥的脸颊，仔细观察它的眼睛。

　　似乎没什么异常。

　　正当他准备放开狗哥，起身离开时，他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用左手在狗哥面前晃了晃，同时观察狗哥眼中的自己。

　　顿时，齐梦槐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发现，狗哥的右眼睛里反射的自己，动作和真实的自己不同边。

　　也就是说，当他在晃动左手时，镜像的他本该晃动的是“右手”，可现在，镜像的自己却在晃动“左手”。

　　按理说，这种诡谲的现象往往只出现在一些老式的自拍摄像头中，作为一种令人容易感到别扭的bug而存在。它不应该是一种直接存在于大自然的反射现象。

　　齐梦槐心中感到凛然。

　　他走下楼，在屋子里找了半天，却没发现屋里有哪个反射面不对劲。他暗想，也许是屋子太大，一时半会儿还遇不到。

　　他回到卧室，看着侦探墙，上面贴满了关于303案件的新闻资料，至今还没来得及全部撤下来。

　　他伸手拿下了一张自己所画的速写。

　　那是他梦里的一个车站。虽然站牌上的字他没能看清，但是街景他记得很清楚。因此，醒来以后，他就将它画了下来。

　　他拍下速写发到年级群里，询问这个街景是哪个公交车站附近。

　　很快就有人回复他了，回复他的人是庄晓梦。

　　【庄晓梦】：这是古荡站，好像是最近新建的。坐303路公交能到。

　　【齐梦槐】：谢谢。

　　然后，齐梦槐收到了一条私信。是庄晓梦发来的。

　　【庄晓梦】：只有个谢谢呀？

　　【齐梦槐】：那回头请你吃饭。

　　【庄晓梦】：好呀好呀，一言为定哦。

　　【齐梦槐】：嗯。

　　次日，齐梦槐独自乘坐303路前往了古荡站。车站附近到处都是废弃的工地，没有什么车路过，更没有行人，放眼看去，到处都是一片空旷与荒凉。

　　他来到车站，看见一个碗口大小的梳妆镜赫然挂在站牌上，遮挡住了站名。镜框原本是俗气的玫红色，此刻已经因为风吹日晒而褪成了淡粉。

　　齐梦槐站在车站的站牌面前，伸手将它拿了下来。镜子里的他，动作和自己不同边。

　　他拿上镜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断开现实和梦境的接缝”呢？是打碎它吗？

　　可是，碎了的镜子仍然可以作为镜子，它的反射能力并没有被摧毁。万一导致更加纷繁复杂的虚像出现怎么办？

　　他犹豫了。

　　沉思中，他缓慢走过马路，准备去对面公交车站等待回学校的班车。

　　当他走到马路中央时，一辆重型机车极速从眼前疾驰过去，后箱上盖着黑布，边角随风高高扬起。他手上的镜子被飘过的黑布勾住，然后砸落在地。

　　镜子因为惯性而滚出了几米开外，他迅速追上去拾起了碎镜，但一切都已经于事无补——镜子碎了。

　　他缓缓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察觉到了一种异样。就在他回头的瞬间，他发现——古荡站消失了，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

　　难道那个算命先生说的是真的？他感到了困惑。

　　车站消失后，所有路过此地的303路车不再经停这里。齐梦槐在原地等待良久，最后选择了打车回来。

　　在楼梯间，他遇上了放学回来的叶芝。

　　叶芝一看见齐梦槐，顿时冲上前去，抱住他的大腿，大声哭道：“槐哥，你直觉好准啊！那个算命的，真的就是个大忽悠啊！”

　　“怎么了？出成绩了？”

　　“嗯。但是，我这次只进步了十名，根本没有进步五十名那么多嘛，呜呜呜……我刚刚放学准备去找他算账，发现他真的不在那里了。我的钱呀，呜呜呜……”

　　听到此话，齐梦槐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镜子的事之所以是真的，只是因为他在听算命先生描述的时候，脑补了非常详细的画面，造成一个新的幻想成真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一次，他的幻想说不定已经改变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