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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老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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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冲矢昴提起,鹤田几乎都要忘了去追究新年神社后山上的那颗子弹。
“所以……”鹤田敲打键盘的手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眼冲矢昴,又低下头去紧盯着眼前的屏幕,“查到什么了?”
“艾希莉雅威斯利,或许你可能会认识她。”
一份薄薄的档案袋被放到了他的手边,鹤田拆开一看,右上角的照片上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女性,神色淡漠,双眼无神的盯着前方,看上去似乎比菲利要大上一点。
“不认识。”
没有再接着往下细看,鹤田把剩下的档案又都重新塞了回去,不甚在意的把袋子还给了冲矢昴。
完全没见过的脸,又或许他曾经见过,然后又给忘了,毕竟他从来都不会去专门记住一个死人的脸。
威斯利……
有什么人名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还没等他往下细想,他听见冲矢昴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
“艾希莉雅威斯利,孤儿院长大,后来跟着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一起生活,七年前生了一场大病急需一大笔钱,手术成功后被掉包进了一个杀手组织进行培养至今,她的哥哥是……”
“亚瑟威斯利。”
鹤田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敲完最后一个字,他合上了电脑,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是我杀了他。”
风水轮流转,她是来找他寻仇的。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下来,鹤田的语气太过于轻松,而这种轻松也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冲矢昴,哪怕改变的再多,那种对生命的漠视已经彻底的融入了他的骨血,成为他们之间无法跨过的一道沟壑。
“然后呢?”鹤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那种审视犯人一般的目光盯的他坐立不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从冲矢昴的脸上看出了些许的……难过?
这不对劲。
他俩中间指定得有个疯了的。
那个男人会把自己的难过展露到别人面前吗?尤其对象是他的时候,没笑嘻嘻的捅他一刀就不错了。
见冲矢昴没有回话,鹤田不由得提高了几分音量:“喂!那她人,现在在哪里?”
既然把对方的老底都给扒的一清二楚,多半人现在正被关在某个地方,等着下一步端了老窝一起处理吧?
“死了。”
“什么?”鹤田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死了?怎么死的?”
“在郊外废弃的仓库里,致死伤是头部的枪击,”冲矢昴睁开眼,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发现的时候尸体刚刚出现腐败绿斑,也就是说……”
“不久前的事。”鹤田拿过床边的一盒巧克力,从里面拿出一颗扔进嘴里,皱了皱眉,“不过看上去,你好像有,怀疑的对象。”
拿过水杯三两口灌下,世良圆柏做的巧克力好像往里面倒了一大盒糖一样,满嘴只留下甜腻的味道,他本来就已经没什么胃口,这下更是难受的想吐。
冲矢昴又眯起了眼睛,语气含糊:“大概……”
看来组织那边又有了什么新的行动。
鹤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有关于组织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库拉索给他发来的邮件,自那之后,组织好像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一样,若不是世良圆柏说漏嘴的证人保护计划,恐怕他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他们将雄鹰关在了狭小的铁笼子里,以保护之名,把他当成了柔弱的金丝雀。
可他没有那么脆弱。
“这个给你。”他将电脑上一直插着的硬盘扔给了冲矢昴。
把尸体明晃晃的留在现场不是琴酒做事的风格,而且一直拖到了被人发现,多半是琴酒在用他的方式警示自己。
他要来找他了。
接住了鹤田扔来的小东西,冲矢昴有些疑惑,但电光火石之间,他心中有了个不成型的答案,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仍旧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会是……咳咳,你们想要的……东西。”像是卸下来全身的力气,鹤田伏在面前的桌子上喘着粗气,伴随着几声沉闷的咳嗽声,他的声音变得嘶哑起来,“我的权限,有限……但也能给你,想要的东西……”
“反倒是你……咳咳,咳……不怕暴露吗?”
频繁出入于一个并不很熟悉的人的病房,其实不光是他,除了琴酒已经知道的菲利以外,任何一个跟他走的过近的人都会引起琴酒过分严重的猜忌心,既然他都开始着手处理了神社的事情,那为什么……
冲矢昴和世良圆柏都还在他面前表现的这么气定神闲?
是伪装的太好没让他发现吗?
还是说……
拿着硬盘的冲矢昴在他面前站了很久,久到他都换了几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目光转向窗外逐渐抽芽的树枝,他听到身后的人去掉了声音的伪装,低沉的声音撞击着他的耳膜:“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如果你这么问的话……至少现在,我并不担心暴露与否的问题,还有……”
“谢谢。”
“……不用谢。”鹤田没有转头,这种话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肉麻了,这个男人的道谢跟撒哈拉会下暴雨一样罕见,他甚至有理由怀疑,眼前的男人又是什么其他人的伪装,“我累了,你走吧。”
盯着墙上钟表的时针转了一圈,直到夜幕再度降临,世良圆柏带着菲利才匆匆来迟。
“这就是社畜的日常吗?”菲利似乎很喜欢世良圆柏的巧克力,趁着当事人不注意,一口气连着吃了四五块,还想偷着下手的时候被鹤田给拦了下来。
“太甜,小心蛀牙。”
被cue到的“社畜”本人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有气无力的回答道:“特殊时期而已,哈欠……你还说想当警察,小心以后天天都是我这个样子……阿夜说得对,一会儿我去监督你刷牙。”
“我又不是小孩了……”菲利不满的嘟囔着,撇撇嘴把剩下的放好塞进了柜子里。
“我去,上个厕所。”鹤田起身,看着被强迫拉着去刷牙的的菲利,冲着世良圆柏打了个招呼,“很快回来。”
米花中央医院的住院楼后面有一小片空地,那里种满了樱花树,茂密的树枝层层叠叠垒在一起,听说三四月份开花的时候,这里就是一片樱粉色的海洋。
“晚上好,愿意出来,坐坐吗?”
夜晚木制的长椅格外冰凉,手指很快就被冻得僵硬起来,鹤田向掌心哈了口气,风声突然都被挡住,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外套盖到了他的头上。
他听到打火机响起的声音,浓重的夜色中,那点亮光也没能照亮琴酒的侧脸。
他明知故问道:“怎么变成这样了?”
“也没怎么,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鹤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和妈妈,一样的病。”
等到发现的时候,都已经来不及了。
“哦。”
他们都不是善于聊天的人,一方沉默的话,另一方也很难主动挑起话题。
鹤田摩挲了下兜里的手机,最新一条消息是一个陌生地址发来的空白邮件,明明什么都看不出来,可他就觉得是琴酒发过来的。
“老师,您……害怕死亡吗?”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用过这个正式的称呼了,可话脱口的瞬间,他也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自然。
他都快要死了,过去的那些恩怨,他也不想一起带进坟墓里,等着下辈子再跟他纠缠一生。
琴酒侧了侧头,叼着香烟的嘴角似乎是动了一下:“真是个够蠢的问题,教你的东西都被你自己给吃了吗?”
“是啊……”
琴酒教给他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不能恐惧死亡。
“您为什么,要杀了明美,和我哥哥呢?”鹤田直直的盯着他的侧脸,一刻都不肯放过,生怕错过他撒谎的瞬间,“当年,哥哥还只是,一个孩子,没必要由您,亲自动手。”
在组织隐藏的数据库内,他看到了那些本应该尘封起来的往事,那些原本再无可能重见天日的秘密,就这么直白的摆到了他的面前。
一瞬间,天崩地裂,惊涛骇浪。
然后平静的坐在这里,向导致一切悲剧源头的罪魁祸首询问当年的原由。
“……你还是都知道了。”琴酒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意外,又像是在意料之中,“奉命行事而已,没什么必要不必要……”
“恨我吗?”
鹤田一时语塞,内心仅有的情感复杂的交织在一起,混合成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的一团乱麻。
他果然做不到想象中的镇定自若。
“我不知道。”他只得如实这么说道,“我不知道……”
他的肩膀被不轻不重的拍了拍,琴酒略带沙哑的嗓音有些疲惫:“那些人会成为你的弱点,会动摇你的内心,会让你变得软弱。”
然后终有一天,会成为致你于死地的刀刃。
他费尽心思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他还不怎么想看着他这么早死。
好像时光突然倒流,鹤田回到了他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高大的男人绷着张脸,语气凶巴巴的对他说道: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老师,在外不要直呼我的名字,听到了没?”
心中的答案骤然明朗了起来,他转过头去,对着那个与黑夜融为一体的男人张了张嘴。
“我不恨您,可是……我也,不原谅您。”
“再见了,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