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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施药(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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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连生微微颔首道:“我在秦家恭候诸位。”
看着农户们都跟着钟平离开了,张大夫用手梳拢着长髯,走向秦连生,眼中露出些欣慰的神色,语重心长道:“你有如此之志,甚好!但你毕竟年龄尚浅,做事要量力而行,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说完拍了拍秦连生稚嫩的肩膀以示鼓励。看秦连生眼神坚定清澈,张大夫感叹没想到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见着秦家后人“浪子回头”,难得,难得啊!
张大夫看秦连生越看越顺眼,年龄小,尚有培养空间,便道:“你既已立誓扶助县民,不如跟我一同学医吧。”
后面掌柜闻言额头冷汗涔涔,跟他主家学医?好好的土财主不就彻底变成个穷大夫?那秦泰之晓得了怕不是会气活咯!
秦连生看着这张酷似自己博导的脸,心下惴惴,忙道:“不用,医道艰深,我连诗词都学得不甚好,哪敢贸然学医道?多谢张大夫美意。”
“不骄不躁,不错!”张大夫还想再说两句。
掌柜忙搽着额头的汗提醒:“主家,您晾晒的药材快到收拾的时间了。”
那药材可不能晒太久,会降了药性,张大夫闻言就匆匆去了后院。
掌柜见状,心下稍宽:我这是拯救年轻后辈于水火,实乃功德无量之事。
……
那边农户也未走远,只寻了个废弃的寺庙围拢商议。
“平叔,你刚才阻我做甚?”年轻农户见秦连生态度诚恳,本想直接定契,好早点带药回去救治生病的母亲,却被钟平阻止,心中实在疑惑,便问。
钟平挑了些稍微干净些的稻草铺到地上,让年迈些的老农户坐下,才问:“你们也有不解?”
农户们纷纷点头,七嘴八舌道:
“立下如此重誓,我看那小财主像是诚心的。”
“对,他若真反悔,难不成不怕上天责罚?”
钟平将随身带着的水壶解下,喝了些水,润润干燥起皮的嘴唇道:“他态度确实诚恳,但他年龄太小了,没有定性。
我们先不讨论这个誓言灵不灵的事,就假使它是灵的,到时候他违背了誓言,老天责罚了他,那到那时对我们真的有用吗?
我们赌不起!赌输了丢的可能就是我们的身家性命!但这药我们必须拿到手,不然我们的家人可就……还是去寻个人看看文书,稳妥些也耽误不了什么功夫。”
农户们听到此言,心中疑窦顿消,纷纷点头称是。
年轻农户明白钟平用意心下佩服,恭敬地问:“那钟叔,我们去寻何人来看文书合适?”
“吴秀才。”钟平搓了根草绳,继续道:“他为人正直,不会诓骗我们。阿和,你脚程快,劳烦去秦家庄打探打探他们定的契中约定做的工是什么,要做多久。”
“嗯。”阿和晓得钟平是想在为他们定契之事谋算,自是无有不应。
钟平将搓好的草绳系在腰间,招呼农户们归家,自己去了河边。
纵使吴秀才心善,但求人办事总不好空手,自己还是摸条鱼去吧。
……
“少爷,那些个农户真是不识好歹,您如此为他们考虑,他们却还暗地里说您坏话。”阿福本不是个多话的性子,但看着农户们对秦连生莫名仇视的样子心中忿忿不平,便靠近马车抱怨道。
秦连生本想靠着车补补觉,但马车毕竟不是汽车,路又是坑坑洼洼的,颠簸的厉害,便无奈起身将车帘子掀开一角,对着光看书。
阿福见秦连生并未作出反应,继续道:“少爷,不如就让我带些打手去教训教训他们吧,下回他们绝不敢再出言不逊!”
听到阿福此言,便问:“如果此时,秦柏之回来说要跟我冰释前嫌,还送了我盒千层糕,你觉得我该吃吗?”
千层糕?好东西呀!阿福闻言眼前一亮,下意识便要答应,要知道他爱吃的东西里,烧鸡排第一,千层糕仅次之。
但是转头又想到此物是秦柏之所赠,便摇头道:“还是算了吧。他送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毒。我娘可是说过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说完还特意加了一句:“送烧鸡也不能吃!”
秦连生将书翻页,压平,答:“对咯!对那些农户来说,我就是那只黄鼠狼。”
阿福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我说秦柏之是黄鼠狼是因为他害过您,您又没害过那些农户,您是个好人。”
“照你这意思,我三叔家的俊哥儿送的我就能吃?”
阿福回想起秦佑之家的全哥儿将秦连生推进池塘之事,心生余悸,忙否认:“那也不行!那家人送的都小心些好。”
阿福从小在秦家长大,除了学功夫受了些皮肉苦外便没受过什么苦了,根本没尝过农户们饿肚子的滋味。让他去体谅农户们的难处,也是为难了他。
秦连生放下书,他觉得他该好好跟这小子说道说道了,不然怕长歪了去。
“我晓得你是担忧我,我很感激。但阿福,秦家这方天地实是窄了些,你该多出去逛逛,看看民生疾苦。”
阿福不明所以,只以为秦连生是厌了自己,有些委屈道:“少爷是想赶我走?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说那些农户坏话了。”
“阿福,我并没有想赶你走。”秦连生未料到阿福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解释道。
阿福闻言心下略松。
秦连生眼神悠远,望向远方土地,问:“你去种过地吗?”
阿福摇头,他虽生在地主家,但自小被安排在秦连生身旁,去田间看都甚少。
“寒冬酷暑,日日早出晚归,辛苦一年,自己分到的粮食还不够家中温饱。这便是种地的农民。”秦连生眼中郁色渐深,浮现出一幕幕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情景。
阿福低头摸摸肚子,又看向秦连生道:“饿肚子很难受的。”
秦连生听见阿福肚中空鸣,将车里的糕点递给阿福,继续道:“地里收成不稳定,遇到旱灾洪涝严重的时候甚至颗粒无收。”
“那怎么办?他们吃什么?”阿福忙接过糕点塞进嘴里,他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饿得快。
秦连生看阿福吃得欢快,感觉自己也有些饿,便也拿了块糕点吃了口,继续道:
“按理应该有朝廷救济,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官员贪污、皇帝修道馆之类,这些救济都会被扣下来。”
阿福闻言不知不觉停下塞糕饼的动作:“那?”
“运气好的找得到果子,运气差的吃草根啃树皮。”秦连生为阿福解惑道。
“可是我们府里没缺过吃的。”阿福盯了会儿手上的糕饼碎屑,抬头看向秦连生,问:“是不是说明咱们县里没遭过灾?”
秦连生不答话,只用黑黝黝的眼睛看着阿福。
“我看见过有人上咱府里讨吃的,被老爷打走了。”阿福看秦连生眼神便晓得此事是他天真了,耷拉下头。
“是了,莱阳县遭灾,种地的农民没吃的,不种地的我们却不缺,这是为什么呢?”
阿福抬眼困惑地看向秦连生。
“因为我们利用手中的权利将他们该有的粮食夺了来。”
阿福闻言马上将糕饼收起,还将秦连生手上吃了半块儿的也夺了去,放进盒中。
“你这是做什么?”秦连生看着空荡荡的手,问。
“还给他们。”阿福一字一言认真答。
秦连生闻言失笑,道:“倒也不必如此,不是所有的不种地的人连吃饭都权利都没有的。”
阿福更加困惑了,见秦连生还有再开口的意思,便乖乖将盒子整理放好,等着秦连生讲解。
“如果所有人,包括商人、官员、读书人都去种地,地会不够分。
而且国家其实是需要商人中转、官员管理的,读书人更是传承文明的希望,必不可少 。
国家要这些不种地的做事,不给他们粮食吃,可能吗?”
阿福忙摇头,如果秦家不给他发工钱,他是不会乐意干活的。
“既然这些不种地的是该拿的,那问题出在哪里呢?”
秦连生眼神幽深,道:“问题在于这些不种地的心太大,贪图了不属于自己的那部分。”
“那该怎么办?让他们还回来?”阿福想着就是这个道理,街上捡了别人的东西,不就该还回去吗?
“是的,让他们还回来。”秦连生憺然一笑,看向阿福道。
“那不就解决了吗?这样种地的有吃的,不种地的也有吃的了。”他就晓得这样行得通。
“如果天下人都如你这般想那该多好?这世间将永是和平安乐之景。”
阿福心中也有了些模糊概念,想着县中财主乡绅的嘴脸,问:“那些不种地的不愿意,是吗?”
秦连生冷笑:“已经吃进肚子里的当然不愿意再拿出来。伸伸手便能够的着的,自是不乐意看着那些明面上地位不如自己的占了去。尽管,东西本就属于这些人。”
“那我们可以做些什么呢?”阿福明了那些农户的不易,心下不忍,凑过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