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中梦》一捧微尘

70、调虎离山

　　赵璟在冬至节这天宫门下钥后第一次递牌子请求觐见，却不是要求面见官家，而是把牌子递到了福宁殿太后娘娘那里。

　　“娘娘，端王爷不是刚出宫回王府吗！这会儿怎么突然递牌子求见娘娘？”侍奉了向太后多年的老嬷嬷接到宫门外一路递进来的牌子，揣度着娘娘的心思，装傻充楞问出这么一句显而易见的问题。

　　向太后看了一眼老嬷嬷手里的牌子，叹了口气：“璟哥儿做事向来极有分寸，他既然在这个时辰进宫求见，自有他的用意，这样林姑，你去前头迎一迎，以免这个时辰他来后宫内苑多有不便，让言官落了口实去。”

　　“是，娘娘，老奴这就去。”林嬷嬷矮了矮身，便退出去了。

　　接到娘娘口谕令牌的禁军侍卫这才肯给赵璟放行，躬身将这位尊贵无比的王爷让进了宫门。

　　行了没多远，便瞧见娘娘身边随侍多年的宫人林嬷嬷带着几个掌灯的宫女内侍一路迎了过来。

　　“老奴给端王爷请安，娘娘担心您一个人走在这黑灯瞎火的路上，万一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特命老奴过来接您。”林嬷嬷依旧这般谨慎恭敬。

　　“有劳嬷嬷。”赵璟神色如常地回道。

　　二人一前一后，身后跟着一列列宫女内侍，一路走向大内最深处的福宁殿。只是这么多人谁都没能注意到，隐匿在角落的隐三隐四在进入皇宫之后，在赵璟的掩护下，顺利潜入内苑，开始全面搜寻。

　　赵璟自从大半年前带着前世记忆醒来，就再也没有进宫单独觐见过太后娘娘，除了上次押解方腊进京恰逢官家寿辰，在集英殿的寿宴上给娘娘请了安，还从未这样单独拜见。

　　他不清楚自己此刻是怎样的心情，前世当他知晓了一些真相以后，直到娘娘仙逝，他们的母子情谊都未曾和解。如今，他为了找寻江策的下落，不得不再次面对那个早已在他心中逝世多年的母亲。他以此为借口进宫，只为打那人一个措手不及。

　　福宁殿~

　　向太后仪态端庄地坐在暖榻上，手里捧着一个锦缎包裹的汤婆子，年过五十的娘娘这些年明显老态龙钟，可面见赵璟的她永远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与往常宴会庆典上雍容华贵、肃穆威严的太后娘娘大不相同。

　　“璟哥儿来了。”屋里暖融融的，向太后坐在那儿，爱怜地看着眼前的赵璟。

　　“拜见娘娘，这么晚来叨扰您，是臣不孝。”赵璟规矩的行了个礼，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这份不经意的疏离，敏感的向太后自是落在了眼里，刻到了心里。

　　“嗯~这些年，你常在外奔波着实辛苦了。我久居深宫内苑也不懂这些，只要你们兄弟和睦，相互扶持，我便有脸面去见先帝和你们父亲了。”向太后似是对赵璟方才的疏离略有不满，带着一丝怨气，说出一番自以为能撼动赵璟的重话。

　　赵璟对太后娘娘的感情十分复杂，原先他以为只是因为自己生母位份低微，后又早逝，娘娘当年疼惜他孤身一人无所依，便求了父亲将自己带在身边养大。并且娘娘的确对自己极好，从小到大因是养在皇后娘娘膝下，且皇后始终无子，他们母子两感情一直相当好。可美好的背后却是阴私诡谲的争斗和面目狰狞的真相，这些他都非常不愿意回想，毕竟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他还不起。

　　“娘娘，何出此言，臣惶恐”赵璟恭敬道。

　　“罢了，罢了，你毕竟出宫这么多年，自是跟我生份了。说吧，这会儿来寻我，所谓何事？”向太后虽然怨赵璟的疏离，却也不是那种没有气度的普通妇人，自是察觉赵璟今日神色异常，面色青白，便也不多为难他，直截了当地问。

　　“回娘娘，臣今日前来确实有一事想请教您……”还不曾等赵璟把话说完，外面就传来宫人禀报的声音，官家来了。

　　没多久，就见到宫女弯腰掀帘把门外的赵佶让了进来。

　　“儿子给娘娘请安。”赵佶大步上前，给向太后行了礼。

　　赵璟等他行完礼这才上前一步，跪下行了规矩的君臣礼：“臣，拜见官家。”

　　赵佶抬了抬手示意赵璟不必多礼，而后走到榻前，在向太后的左手边入座，宫女们奉上热茶，递上暖炉这才依次退了出去。

　　“难不成因为今日是冬至节，你们两个才一齐到老身这里尽孝的？”向太后抬眼瞥了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个人，主动化解尴尬地打趣道。

　　赵佶微笑：“十五弟这么晚进宫，是有何要事？”

　　赵璟压抑着内心波澜，面上却丝毫不显：“臣弟入宫的确有些旧事想要同娘娘说。”

　　赵佶捏着茶盏的手一顿，随即又立刻不动声色地道：“哦~那不知我在这里，是否扰了十五弟和娘娘叙旧的雅兴呢？”

　　赵璟低头恭敬道：“都是幼年之事，官家若是不忙，也可与臣弟一起陪娘娘叙叙话。”

　　向太后笑弯了眼，不知是真的开心，还是为了恰逢事宜迎合此时的氛围：“是啊，官家成日也忙于政事，这几日又为了祭祀大礼奔波辛劳，今儿个就在老身这里我们母子三人好好聚聚。林姑，你去小厨房让他们备些饺子和汤羹来，这么大冷的天，璟哥儿和官家忙完不知有没有来得及吃上一碗热乎饺子呢~”

　　林嬷嬷应是，矮身退了出去。

　　赵璟一如既往地不善言辞，可他真的就与娘娘话起了过往，娘娘更是打开了回忆的闸门，旧事犹如洪水直泻而下。其中不乏官家少年时常去娘娘宫里拜见，见到赵璟幼年常常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却连路都走不稳的时候……

　　另一头，夜幕中~

　　隐三隐四穿梭于各个宫门殿宇之间，虽然大内守卫森严，禁军的巡防更是密不透风，可只要是人便有破绽，隐三隐四最为擅长的就是破防。

　　八大隐卫各有所长，除了一开始就是为了赵璟所需的方向去培养，这八个人也是在成百上千的弟子中精挑细选出来，最为适合胜任自己岗位的顶尖高手。

　　隐三隐四便是其中最为厉害的搜寻高手，且隐三轻功最好，隐四最善易容。

　　“隐三，我们几乎把整个皇宫都翻遍了，根本没有江公子的任何踪迹啊！”隐四焦急地询问着同样一脸踌躇的隐三。

　　“不，我们还有紫宸殿没去。”隐三皱着眉，一脸严峻地道。

　　“是，可王爷不是说只要他进宫觐见太后娘娘，官家就一定会去福宁殿，官家去了福宁殿皇城司的人也会跟着嘛？可是，你看，即便是调虎离山，紫宸殿的守卫依旧前前后后，里三层外三层，根本无懈可击，咱们要怎么进去查看啊？！”隐四的脸更加难看了，给他们留的时间不多了，从王爷进宫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时辰，若是王爷太晚出宫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守卫越是森严就越是有古怪，此地无银三百两，进不去也得进，这是我们的任务！”隐三坚定道。

　　说完他对早就一身内侍宫服的隐四打了个手势，隐四会意，率先跳下黑暗的屋檐一角，弯腰跟在一列正端着饮食往紫宸殿进去的宫女内侍们身后，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隐三则是宛若蜻蜓点水一般，在几座殿宇间起落，悄无身息地潜入了紫宸殿的内殿，也是今夜守卫格外森严的地方。

　　紫宸殿，内殿外守门的侍卫拦下正要进入的宫女内侍，一一检查每个人的腰牌面容，且仔细观察了他们手里端着的一道道珍馐美味。

　　当侍卫检查到隐四的时候，隐三躲在角落横梁上心都要跳出来了，可是那侍卫也就多看了隐四两眼，便一扬手放他们进去了。

　　隐三隐四齐齐松了一口气，隐四心想：好在刚刚经过御膳房的路上截了一个落队去小解的小内侍，这才打晕了他，隐四飞速照着他的面皮给自己易了容，换上了那小内侍的宫服，在方才停留的拐角跟上了送膳的队伍，这才侥幸蒙混过关。

　　隐三则是忍不住叹道：还好这小子自小生得瘦弱娇小，善于伪装，否则今夜可就要栽在这里了。

　　隐四潜入内殿的里间后，并没有瞧见里面有任何人，他同一起进殿的内侍宫女们一样低眉顺目地摆好御桌之上的餐食碗筷，温上官家平日最爱喝的小糟珍珠红，交给屋里本就留守侍候的宫女，其余人便齐齐再次依序退下。

　　隐三躲在暗处，眼巴巴地向里间望去，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穿透层层窗户和帷幔一探究竟。就在他等到即将望眼欲穿的时候，只见隐四又安然无恙地随着宫人们退了出来，顺顺当当地退出了紫宸殿的宫门，一直走到一个十分隐秘的角落，隐三才一把拽过隐四，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隐四摇头：“什么异常也没有，里面只有侍奉的宫女，官家好像就要回来了，还唤了贵妃娘娘前来侍候，方才里面的宫女们在小声议论的时候我听到的。”

　　“那为何把紫宸殿守的如此水泄不通，难不成平日紫宸殿的守卫就这般森严吗？”隐三抠着身后石壁上的凹槽，似是自言自语分析道。

　　“的确很不寻常，我们虽未曾入宫，可照王爷所述，正常的禁军防卫不至于如此，且官家此时并未在殿内。”隐四也一同剖析起来。

　　不一会儿，官家的玉辇已经缓缓而来，隐三隐四相视一眼，连忙收敛自身气息，与假山石融为一体，遁逃了。

　　宣德门外~

　　“如何？”赵璟已经逐渐冷静下来，即便内里心急如焚，却不得不控制住焦躁的心，只有绝对的冷静才有可能找到他。

　　“回主子，是小人们没用，到处都找过了，并未有江公子踪迹。”隐三携隐四一齐跪地垂首回道。

　　赵璟冷冷一笑：“哼，是啊~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我找到，他还没从那孩子嘴里问出想要知道的事，又怎会放了他呢！”

　　隐四思忖了片刻，抬头看了一眼正回望过来的隐三，隐三微微点头，隐四低声道：“主子，不过我混入紫宸殿的时候发现里里外外的内侍守卫比其余宫殿多出了十倍，我跟隐三觉得十分可疑，可是进入后又未曾发现任何异常，我们便只能退出来了。”

　　赵璟瞬间凝神，他揉了揉眉心，回忆的浪潮汹涌澎湃地直击他的脑海，一定是他遗漏了什么地方，老师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