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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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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三月以后。
萧月的姐姐怡安长公主出阁了。
萧清怡是皇帝的胞姐,出嫁时的气派自是不用说——那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红妆。
萧月站在皇宫门口,目送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大红色马车队离开皇宫,在远处的青石路上形成长长的一条红线,心里难免羡慕。
江太妃从身后揽住她的肩,笑道:“我们清月出嫁的时候也要这么风光才好。”
萧月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了下来。
到底是亲疏有别,她知道的。
像清怡姐姐一样这么风光的出嫁,到底只能存在在幻想之中。
不过......
她忆起了那青年挺拔的身姿。
心说:若是能嫁与他,不那么气派也是可以的。
萧月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脸颊红扑扑的。
一心看着送嫁队伍的莲灯和江太妃没能注意她的异常,看着最后一辆马车驶出城门便催着身子骨弱的萧月往回走。
九曲回廊,通往六宫的必经之路,每日都有卫队巡逻。
莫君澜估算了下时间,落在离在长廊不远的亭子里,倚在朱红漆梁上闭目养神。
林夕语则随意挑了个带靠背的雕花凳坐了,半倚在椅背上微微眯眼看着远方走来的两人。
“你看,那是谁。”林夕语微扬下颔,示意莫君澜向另一边看去。
他用目光扫视了一圈,目光落在队伍末尾的顾明升身上。
萧月走在前面,莲灯侍在稍后,此处会有高位妃嫔和嬷嬷奴才经过,所以主仆二人都是格外小心。
江太妃早与她们分开,先行回宫了。
刚进入东南角的回廊,廊内就折入了一队巡逻士兵,萧月和莲灯微微侧身,为首的侍卫长向她致礼。
她察觉到刚刚过去的一张面孔有些熟悉,抬头再望去,恰好看到那队伍中的最后一人也回了头,向她淡然一笑。
萧月目送他们拐进另一条回廊,目光还是有些怔愣。
莲灯眼疾手快地挽住了她:“主子,他们已经去别处了,咦,那位是不是...顾大人?”
她看向萧月,少女的颊上已泛了些绯红。
莲灯噗嗤一笑:“看到侍卫哥哥就脸红,主子莫不是......”
萧月连忙做势要捂她的嘴:“别胡说,再多嘴我就把你这小妮子好好修理一顿。”
莲灯笑嘻嘻地躲开:“这有什么呀,奴看到好看的大人也爱看,不过主子您是公主,定然是那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才配得上殿下的千金之躯。”
“你这丫头越发胆大了,教习嬷嬷提点你不得妄议主上你都忘干净了是不是,明日我就把你送到嬷嬷那去,看你还嘴硬不。”萧月一边嗔怪,一边又为自己那份似乎没被察觉的情愫松了口气。
莲灯听见教习嬷嬷的大名,浑身一震,连忙赔笑道:“主子你千万饶了奴,别送奴去嬷嬷那,一时嘴碎议论了主子,是奴该打。”
萧月捏了下她的腮,佯装还怒着:“不准再多嘴了。”
莲灯点头如捣蒜。
林夕语一边摆弄着石桌上的一盘残棋,一边看着这场景,忽然觉得这事颇有些好笑:“有趣,这小丫鬟倒是没想到自家公主居然喜欢上了只有一面之缘的侍卫。”
莫君澜上前几步,拾起黑子放在一处:“打劫。”又开口道,“宫中常态罢了。”
宫中女子鲜少与男子接触,都是听皇命盲婚哑嫁,心中大多是不愿的,顾明升就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了萧月面前。
林夕语看出棋局破绽,利落地把白棋按下,提掉了几颗黑子:“萧月不受宠,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玩伴,顾明升——”她蓦地顿住了,犹豫了半晌,有些无奈的笑叹,“命运啊……”
莫君澜对花妖的感慨无动于衷,他动了动手指,从廊顶抽出几缕带着执念的魂魄,引入空中的罗盘:“这玉簪快出现了。”
林夕语说的话被无视了也不在意,她随意的一扬手,青葱的树叶飞速枯黄,打着旋儿落在回廊边结冰的池塘上:“嗯,我猜也是。”
萧月倚在榻边,在指上涂上一层浅浅的蔻丹。少女快到碧玉年华,指尖染着淡淡的粉,衬得她纤细的玉指越发动人:“莲灯,你可知侍卫换岗都在几时?”
正在侍弄殿内花草的莲灯蹲着想了一会,拿着水瓢笑吟吟地起身:“卯时三刻和申时。”
萧月点点头:“那现在什么时辰了。”
莲灯看了眼殿外的天,心里估算了下:“大约...未时?”
萧月点点头:“我知道了,内侍局上回送来的布料,有几件我穿着不贴身,你去回他们一声,自己拿去做几件好看的衣裳穿吧。”
“谢主子恩典!”莲灯又惊又喜,笑着应了一声,连忙放下水瓢飞奔出去了。
萧月换了件朴素的袄裙,围上雪白的鹅绒披风,悄悄出门去了。
乘阳宫的值班宫女行了个膝礼,飘雪纷纷而来。
没沿着宫墙走多久,她就看到了换班归来的顾明升。
“属下参见殿下。”他欲按例行礼,却被萧月拉住了,他面色不似之前那般明朗,反而多了些纠结和犹豫,“殿下,这不符皇家礼仪,还请您让属下行完礼再起身。”
萧月一手抱着手炉,另一只握着帕子,给顾明升拭去衣上薄薄的积雪。
“殿下这是......”顾明升一惊,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
“顾郎,多谢你的团扇,虽然已是隆冬,但我仍仔细珍藏着。”萧月别过目光,不敢与顾明升对视,“我......”
面前少年也红了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他小心地从随身锦囊中拿出一只碧玉珍珠簪,轻轻嵌入她的飞仙髻。
“这支簪,是我前几日打造的,我不通金银,也无太多拿的出手的礼物,只知道润玉养人,便每日换班等在此处,还望清月你...不要推辞。”
他向望着面前女子,一片冰天雪地中,鲜亮的碧色如同一道明艳的暖光,在他眸中延续连续。
萧月微諤,抬手抚了抚那玉簪:“谢谢你,只是我久居乘阳宫,难与你相见。”说到这,她蹙眉,犹豫半晌道,“我们每月十五通信如何?就在我宫内的西北角有个缺口,可容一卷轴通过,那处偏僻,我也是玩耍时才发现的,不会有人发现。”
顾明升点头应下,面上却依然阴云未散。
萧月看出了些不对劲,犹豫道:“顾郎,可是这几日当值有了烦心事?”
男子摇头,垂了眼,低叹一声:“今日在路上听陛下身边的公公说,正于我们冲突不止的纭国国主提出要求,要求与我们和亲。
陛下拟定了,从未婚适龄的公主中挑选,除了已经定婚的,便只有您了......”
萧月愣在原地,只觉眼前一片空白,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顾明升连忙扶住她:“殿下,此事还未成定局,我如此唐突告知与您,实在是有罪。”
那少女死死咬了一阵唇,脸上滚落几滴热泪:“顾郎,我自小身子弱,又不讨父亲欢喜,如今父皇母妃都去了,独留我一人举步维艰,若是再前往纭国,嫁给那年过半百的国主——”
她顿了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不想去和亲,顾郎。我豆蔻时与你初见,自此再难忘记,我也心知顾郎的心意。虽明白皇命难违,但我真的,不想去和亲啊。”
雪纷纷扬扬落在娇衿明媚的女子鬓边,衬得她的身影越发单薄无助。
顾明升叹了口气,拥她入怀:“属下——也一直爱慕着您,只可惜我身份低微,入宫两年多也只做到了从五品仪卫副。”他垂下眼眸,“殿下身份尊贵,我虽有心,但实在无法向圣上请旨求娶您。”
两人紧紧相拥却都是愁眉不展,良久,萧月悻悻挣离了怀抱,一路拭泪小跑着回了乘阳宫。
那一抹碧色上也落了雪,在萧月眼里,仿佛天地间唯一的光芒也黯淡了下去。
莫君澜摆出罗盘,轻轻一拨,附着在玉簪上的魂魄翻涌而出,凝集在罗盘中。
林夕语随手捻起一片雪花,没有温度。
她看着细雪在指尖迅速融化:“现在的玉灵还是太稚嫩,不能完整地呈现所有细节,等它再成熟些,就能造出比这丰富多彩许多的梦境了。”
她抬手,止住了纷扬的雪,场景转到了明媚的春日。
“陛下有旨,封明月长公主,安排嬷嬷教习礼仪学习诸事,并择吉日送往纭国,为国主正妃,非诏不得离开宫中半步,钦此。”
萧月跪于礼明殿,含泪叩首,接过厚厚的一卷圣旨。
这位分升的,颇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原先和亲只需要挑选适龄宗室之女,封个名号就可应付过去,可这回纭国点名要皇室所出,萧国在战场屡遭不利,谈判了几次,也只能委屈先皇妾室所出的萧月了。
待到傍晚,她宫中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莲灯端来一碗补药,神色担忧:“主子快喝些补汤吧,这几日您米水不进,奴看着心里难受。”
萧月用手撑着左颊,模样憔悴了不少,眼中烛光摇曳,忽明忽暗。
她抬眸,对莲灯勉强笑了笑:“我此去纭国,你不必在我身边侍候了。”
莲灯放下碗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主子,您去哪奴都跟着您,无论是纭国还是更远的地方,奴都不会离开您的!”
萧月看着桌上的玉簪,自嘲般的喃喃:“纭国主时年五十有三,不仅为人严苛还克死了两位先妻,两国的往来固然重要,可为什么偏偏轮到我前往那苦寒之地啊......”
她也知道,她明着抬了高位,实则已经到了绝路,退无可退。如果旨意如此,她宁愿现在就找条白绫,悬梁自尽。
“莲灯。”她握住莲灯的手,“你从小就陪着我,我没有身份地位,连同你也受了不少委屈,这些年辛苦你了。纭国不是你该去的地方,我们小莲灯,应当嫁个好夫婿才对。”
“主子,这都是奴分内之事,侍候您追随您这都是应该的。主子的意思,是要赶奴走吗......”
萧月伏在桌上,哀伤地望着她:“我如今,连自己也顾不得了,哪里还愿连累你呢。等我出嫁了,你就去江太妃那,我会求她给你指个好人家。”
莲灯还欲再说什么,却被萧月用手势止住了:“我累了,你把宫里值夜的宫人都叫回来吧,这里外都是侍卫,不会有事的。”
莲灯忧心忡忡地服侍她上了榻,退出去了。
身边的灯一盏接一盏的灭了,她隔着纱帘,望了一眼最后亮着的一盏灯,便心事重重地合眼歇下了。
第二日,教习嬷嬷们蜂拥而至,折腾的萧月腰酸背疼,险些晕倒在殿里。她宫中的门槛吱嘎了一整天,终于结束了它的职业生涯,和一名被它绊倒的侍卫同归于尽了。
莲灯一边给萧月捏肩一边小声嘟囔着:“这纭国礼数也太折磨人了,行不过半尺笑不能开怀,连见到等位的人也都要行礼。主子劳累了一天,快去榻上歇息吧。”
萧月摇摇头:“无妨,我出去走走。”
莲灯想要再说些什么,还是和小丫鬟说了一声,远远跟着她。
萧月攥着昨日熬夜写的信,咬着牙扶墙来到西北角的花坛边,又抽走了那里的一个小包裹,颤抖着手把信放在那处。
莲灯没来得及打灯,远远地看不清楚,又不敢大声叫嚷,只得摸黑奔回去拿烛笼。
待到她拿完东西再欲出门,萧月已若无其事地回来了,她心下有疑却不敢多问,嘱咐宫人们盯宫苑更紧些,便打了水伺候萧月洗漱了。
第二日一早,萧月便摸出枕下的包裹,一打开,一封写着“清月亲启”的信和几幅糖画映入她眼帘。
<清月殿下,某与你分别已一月有余,不知你身体可还安好?
圣旨已下,某所在卫队也被调离乘阳宫,故不能时时伴你身边,实在抱歉。
知你近来心绪不平,某也多有担忧,便托人从宫外买了些糖人,愿博你一悦。
貳月拾伍,明升>
她合上信纸,从纸包里摸出一块饴糖放入嘴中。甘甜缓缓融化,流入嗓中。
萧月欣慰地笑笑,把那纸包收好,暂且下了榻。
林夕语伸出手点了点那封信,上面的字迹纷纷化为微光,汇聚到罗盘中消失不见。
“又是一年春天。”林夕语叹道,伸手拨弄了下手中罗盘,“按照它的指引,还有半年萧月就要去纭国和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