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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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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夏身子骨虽然不太好,内里孱弱了些,但到底算是个半大小子,恢复得快。尽管昨晚折腾了许久,还在鬼门关饶了几遭,却单单只喂了几贴退烧药,敷了几次消炎的药草,病情就眼见得好转了。
不仅如此,如付强所料,只一个下午,苏夏就醒了过来。
“强哥!强哥!醒了醒了!苏夏醒了!二夏二夏,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甫一醒过来,苏夏直觉得脑袋嗡嗡得发疼,耳朵里也传来一阵阵尖锐的耳鸣。他想用手按住太阳穴揉揉,可好似全身被打上了一层厚厚的蜡,蜷在其中,动弹不得。苏夏自己较了半天劲,最终也没将手臂抬起来。
正难受间,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人说话的声音,听着有些模糊。他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应该是动不了,便索性放松下来,认真分辨说话声。这声音耳熟的很,苏夏便是听不清内容,也知道在他耳边说话的是苏秋。
“……醒了……怎么样……没动静……”
苏夏费力听了半晌,也没闹明白苏秋到底说得时候。剧烈的耳鸣还在继续,且比刚醒来那会还要严重一些。他有些急了,嘴巴张张合合,却说不出来话,嗓子里像是含了一口沙,粗粝砂石堵在嗓子里,周围用细沙将缝隙堵了个严实,确保能让这幅嗓子的主人半点声音也漏不出来。
不仅他着急,苏秋亦是心急如焚。他从刚刚就看到苏夏的睫毛一直簌簌
打扇,好像下一秒就要醒过来似的。可等瘸了腿的付强一步一拄拐地赶来了,人还是没见醒。
“强哥,你看这是……”
“应该没什么问题。”付强上前扒了扒苏夏的眼皮,说道,“大约是有意识了,但他昏迷太久,一时醒不过来而已。”
这几天相处下来,苏秋对强哥说得话几乎完全信服,因此听到付强这样说,他便放下心来,起身去给弟弟找水喝。
苏秋离开之后,苏夏神志也慢慢清明起来。他的耳鸣渐渐消失了,头也不再像刚才那么疼。等到耳边彻底清净下来,苏夏的双眼终于可以睁开了。
“!”
刚一睁眼,苏夏就被眼前一个面露凶相脸上还顶着一个达疤的男人给吓了一哆嗦。
“醒了啊?”
“嗯……”虽然头不疼了,也能睁开眼了,但苏夏的嗓子还是很刚刚一样,说话费劲。
“现在能动吗?要不要起身?”
“……”苏夏面露警惕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心下思考着要不要搭理他。
付强见他这么虚弱还知道防备着自己,有些好笑。他离苏夏远了点,指了指巷子口,尽量放缓语气道:“你哥哥苏秋刚去给你打水了,约莫快回来了。你别着急,不想说话就先别说了,总归我不会害你。”
苏夏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会儿,见眼前的人确实没什么动静,勉强放下心来。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几天,但现在躺着确实累得要命,便试探着坐了起来。
对于平时的他来说,起床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这一次苏夏强忍了半天,还是低呼一声,重重跌了回去。
疼,太疼了。和刚刚的头疼相比,这个痛让他有些无法忍受。苏夏感觉这具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全身上下的骨头和关节都已经上了锈,在刚刚坐起来的过程中,他仿佛能听到身体里正传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苏夏缓了缓神,正欲咬咬牙再试一次,身旁的人却上前扶住了他。
“你昏迷了整整七天,一直都在躺着,身子骨估计有些躺废了。你现在放轻松,我慢慢把你扶起来。”
苏夏从小到大都和苏秋相依为命,几乎没有机会和其他人接触。可以说,在他的世界里,就只有他的哥哥。如今有个陌生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还要帮助他,苏夏从头到脚都写满了不自在。
“那个……谢谢……”
苏夏被扶起来之后,嘴巴努了半天,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句道谢。
只是声音太小,付强听到这猫一样的声音,一开始还以为是幻听了。等他反应过来,才觉得这小孩有点意思。
苏秋到底是大孩子,又在陌生的地方摸爬滚打了这些年,就算有些生涩,但还是能让付强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精明算计劲儿。可苏夏不同,付强觉得这孩子被苏秋养“坏”了。
付强打小就只有自己,自然知道他这种人应该怎么活着。生活在社会底层,本该经受世界上最严酷无情的对待,却要将自己活成一株墙头草,将尊严轧在他人脚下,戴上恶心市侩的嘴脸,讨好这艰难的世道。
苏秋如是。
而苏夏内里却铺满了白纸,不懂弱肉强食,不懂万物皆苦。如今终于也要被他最信任托付的人亲手扒开血肉,掏出内里,继而塞满难堪丑陋的腐肉,将这些白纸一一染上污浊红痕。
可笑又可悲。
打水回来的苏秋一进了巷子就看到苏夏和付强面对面坐着。他兴冲冲地跑过去,跑得有些快了,脚步难免踉跄,差点失手将手里的水碗打翻。
“二夏你终于醒啦?”
“……”
“…二夏,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吗?”
“……”
苏秋连问了两句,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巷子里的空气突然凝重了许多,苏秋有些尴尬,又有些无所适从。他将手里的碗往苏夏嘴边递了递,见人终于抬起手将水端起来喝了,才暗暗松了口气。
“强哥,你们现在饿不饿?要不要我现在去找点吃的?”
为避免再碰一鼻子灰,苏秋只得绕弯问付强。
“吃!这两天为了照顾你弟弟,我一顿好饭也没吃呢。”付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眼前的人招呼道,“去,给你强哥弄盘猪肘子来,就要那乾丰楼的水晶肘子,别家的我不吃。”
不愧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老油条。
苏秋暗暗给他的强哥竖了个大拇指,赶紧顺着台阶往下爬:“强哥这是要光天化日之下讹我呢。咱啥时候有过好饭吃?莫说是水晶肘子呢,就是小桃红吃剩下的窝窝头我都不知道啥味的。”
“去你的。”付强伸腿轻轻踹了他一下,“人小桃红是柳月湾的招牌,老妈妈能给她吃这个?就算她想苛待人家,也得看这红港区的男人们都答不答应。”
“那是,我强哥这没见过的都不答应,更别说别人了。”
“少耍贫嘴,赶紧去吧,把你能找到的吃的都拿过来。”
“好嘞!强哥你就等着吧,我一准弄到好吃的。”
苏秋嬉皮笑脸地应下,眼睛一直偷瞄着旁边的苏夏,见刚刚他俩如何插科打诨这人都没反应,便只好先起身离开了。
“小秋这孩子笨得要命,咱们指望不上他。等我去给你们找点真货。”
付强看苏夏面对他有些拘谨,也不勉强搭话,和他打了个招呼,直接拄着根木棍走了。
……
直到巷子里没了旁人,苏夏才慢慢放松下来。
刚刚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张嘴。
在那晚之前,苏夏一直以为他的阿兄会爱他一辈子。
他本该在十三年前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的,却被苏秋捡回来了,从那以后,他俩的缘分就羁绊在一起。这么多年,苏秋从未凶过他,也没有伤害过他,甚至因为他的身体,苏秋一直舍不得自己陪他出去艰难讨食。
苏夏之前觉得他非常幸运,能够在这辈子遇到他的阿兄。
他感激他的阿兄。
可是,他现在却迷茫了。
他虽然不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身上的痛楚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他又想起了那段恐怖的回忆:深夜的巷口,嘈杂的人声,遮住他眼睛的冰凉的手,砸在他全身的拳头,以及失去意识之前那声模糊的“对不起”。
苏夏觉得他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了。他本该是在陆地行走的人,如今却是躯壳连同灵魂一起都溺在了水里。每当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总会被一个人狠狠按在其中,让他喘不上气,让他不能呼吸。
这个人就是苏秋。
苏夏现在已经被自己拉扯成了两半,一半沉浸在那段回忆中,憎恨着带给他痛苦的苏秋;一半又沉溺过去,并将怨恨阿兄的自己视为白眼狼。
这样的天人交战使他头痛欲裂,苏夏紧紧抱着自己的头,重重跌回了毛毯上。
太痛苦了。
如果我一直没有醒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