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枫红》月下盏

1、第 1 章

　　烟花三月，扬州的柳絮纷纷扬扬落了满城。
　　即便是春日却尤胜冬雪时节，飞絮累积，借着风在空中放肆飞舞，好似铺了一层浅白的雾罩，落在人身上时，还总是惹得人打起接连的喷嚏来。
　　三月正是踏青出游的好时节，更加冬日已过，商贸来往频繁，长街上往往堆着重山一样的人，人来人往间夹杂着柳絮上下翻飞，倒也很是幅热闹景象。
　　不过再盛的景也不是都能遂了众人意的。
　　“就这”长街尽头来福客栈二楼客房的窗台上，洛明枫搭着腿坐着，目光从挤满了人的街道上收回，垂眸时露出了几分兴致缺缺。随手拂去落于肩上的一片柳絮，他语气散漫，“我当是什么呢——就这种事也有必要劳的本座亲自去办”
　　他眯着狭长的凤眼睨了客房桌旁坐着的陆皈一眼，虽懒洋洋地仿佛毫不上心一般，陆皈却觉得给暗搓搓的冷眼刀子剐的浑身上下怪不痛快的。
　　“少来恶人先告状，要不是你嚷着山上太无聊，姜霖又不肯放人，我能跑断了腿才找来这一桩差事吗”陆皈似是有些气不过，喝了口茶才继续道，“知足吧，能让你活动活动筋骨就不错了，别上赶着独孤求败了，到时候作坏了身子还得我挨骂!”
　　长眉高高挑起，洛明枫不置可否，低头理了理衣摆，复又转头去看拥满了人的长街，眼神随意附在某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左膝，颇有点百无聊赖。
　　“让我去捉贼，未免太大材小用了点。”
　　“你少挑——啊、阿嚏!”陆皈的话被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紧急止住，他急忙转头掏出手帕，把鼻子捂的死紧，后退了好些步才把吹进来的一片柳絮拍掉，另一边就气鼓鼓地指使洛明枫道，“要坐下来坐，你给我把窗关上!这柳絮也太、太——阿嚏!”
　　扬州城春日的风比起更北的洛阳其实没那么烈，但柔柔不止的春风却能助长柳絮的势，陆皈自幼鼻子敏感，花粉柳絮一类的一沾就长疹子，能痒的浑身难受。今儿能为了洛明枫跑腿到扬州来，其实也算是够铁的交情了。
　　洛明枫皱眉拍走了又一块要飘飞进来的柳絮，脸色有些沉，“怪我。”他翻身而下，正要关窗，目光却瞥到长街上的人群突然四散开来，女人尖利的惊呼猝然入耳。
　　他着眼看去，长街上尘雾陡生，大片的柳絮被扬到空中，呛得人一阵咳嗽。接着两匹马奔腾而来，马蹄跺在松软的柳絮层上，又借着后劲扬起周遭的圈圈柳絮，形成了天然的遮蔽障。一时街道上众人还未看清什么东西飞掠而过，只顾着本能四散躲避，方才还热闹有秩的长街突然便有了鸡飞狗跳之感。
　　旁人看不明白，洛明枫却能将那两人的追击尽收眼底。只见那两人掠出不远后便双双下马，在一片乱红飞絮中展开战局。主攻那人剑用的极好，大开大合之间有大河奔腾的浑然气度，百转剑招之间又不失凌步云端的轻盈从容。耍起的剑花既光风霁月却又处处凌厉，霜雪般的剑气压得逃亡那人不断退守，多次来回之间因疲于应付也渐渐落了下风。可见其柔中带刚，也算有些本事。
　　洛明枫仔细地盯着瞧，从那行云流水招式里看出了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到底是哪派的剑术，一时神色更加凝重。那边陆皈见他还赖在窗台处，便喊了他几句，却见人根本没反应，便只好拖着步子挪到窗台边瞧了几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就让他“咦”了一声，“沈氏的‘飞泉鸣玉’”
　　洛明枫瞟了他一眼。
　　所谓飞泉鸣玉者，指音婉转动听，珠圆玉润，颇有君子高雅气度。其本不该与沾染血气的剑搭上关系，只是由着这沈家剑法使来行云流水，从容不迫，甚是雅致好看，而至臻者于雨中出剑，雨滴落于剑身之上，可令声若奏琴，泠然入耳，遂得此雅号。
　　天底下飞泉鸣玉只此一家，洛明枫神色一动，终于露出了几分正经来，“沈氏莫不是……蜀中寻风门的沈氏”
　　陆皈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近三年洛明枫其实少在江湖走动，那些名门正派的招式听说过没见过的有不少，见过了的又大多不上心，还真不如陆皈这几年风餐露宿江湖浪迹来的见识多。如今陆皈无心一提，倒激起了他的回忆。
　　“这叫什么，得来全不费工夫”洛明枫眼底竟漫上了几分喜色，顺手拿起斗笠往头上一罩，伸手在陆皈肩背上拍了几拍，“替我向师兄告个假，便说此事着实困难，需得多耗些时日，回山晚些，不必挂心。”末了语调一转，噙着笑道，“此番也是你多受累，日后请你喝酒。”说罢身影一晃，窗台上便已然没了人影。
　　“诶诶诶!”陆皈一步扑到窗台上，结果还是没拉住人，低头一看，他竟然三两下就翻到了地面，而今不知脑子怎么想的，居然也跃进那两人中要去凑个热闹。
　　“不是吧!堂堂一教之主这么见色忘义吗!我冒着——阿嚏!啊、阿嚏!白眼狼!真他娘的白眼狼!”
　　陆皈愤愤地再看了一眼，转头“啪叽”就重重地合上了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