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自述 ...
-
请允许我在正文前进行一段自述。
我叫墨莲，是地府的公职人员，现供职于特派专科，同时也是一个不入轮回的厉鬼。
我死于南宋末年一场大疫，莫名其妙成了厉鬼，在渡忘川进鬼界时被意外挤入河里。我的鬼生本应就此化为飞灰，然而，滴水未沾的我被前来疏散的牛头马面捞上岸。
“空前绝后。”第一殿阎君秦广王如此惊叹。
孽镜台前走一遭，我只有一片模糊的红衣影子。我的命格被截断在成为厉鬼的那一刻。
天命既然给了我一个玛丽苏的人设，那一定会在其他方面限制我。
“这样来讲，你与其他鬼不同，你没有轮回。”秦广王欲言又止，似乎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比方，“就像是被滞留了一样……”
“但你会死，就像烛火噗的一声毫无预兆的燃灭。”
从那天起，我成了地府第一个厉鬼常驻者。在我之前地府从未任用过厉鬼，在我之后地府从未任用到和我一样的厉鬼。
所以我对档案有异样的情结，我坚信这是我的归宿。
我迟早会变成一堆废纸，不是供后来鬼翻阅，就是被焚烧处理。但在我消失之前，我格外忌讳无关鬼随便查我的档案。
档案馆是我每周必去之地，看管档案的是个十年阳寿未尽的小老头，平时对我爱搭不理，今天破天荒的老远冲我打招呼，还是穿着生前的背心凉鞋大裤衩，似笑非笑，“莲特派，好兴致，前些日子您带来那条烟真好抽啊。”
之前每周带些烟酒茶来也没见他多高兴，无事献殷勤，我顺着他躲闪的目光发现他总向馆内瞄，“赵大爷，今儿个有贵客来访？”
“也不是什么贵客，一个历史学家，年纪轻轻，死到了泥石流里头……您说说。”他拉住我，一副拉家常之态，“昨天我碰到崔判官，他说我老伴还有段黄昏恋……”
历史学者！！我记起人事科前两天打电话问我，我是不是让一个叫张鹏阳的历史学者去代调档案，我自然否定了，不过没放在心上，毕竟人事科经常犯一些档案调度问题。
“赵大爷，上次1840到1978年的档案我都看完了，也给您按顺序放好了。这回2000年后的档案也借我看看吧。”一个戴黑框眼镜的平头青年从里间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纸盒子。
未等我开口，赵老头一激灵，率先抢答“是2000年后的通史档案。”言罢不知从何处扯出陪他葬身火海的大蒲扇，使劲扇了扇额头的虚汗。
“确实，墨莲女士本身就是一部波澜壮阔、惊心动魄的地府近代通史，”青年自顾自地点点头，“她应当供万鬼敬仰，不应只有只言片语。”
“你要墨莲档案干什么？研究地府近代化？”我绕到他身后，低声问。
“当然是为她立传！”他转过头，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是真的……”
“墨莲女士，如假包换。”我趁他不备从他怀里抽走了盒子，“你是赵鹏阳？我劝你不要在调查我了，如果我发现有下次……你等着进忘川吧。”
走时我不忘灿烂一笑，180°转头加面部肌肉一直裂到耳根。
档案馆0098号藏柜，果然，少了一个盒子。
“放心吧，莲特派，加密文件我都收起来没让他看，”藏柜后传来赵老头闷闷的干笑声，又讨好地补充道，“以我赵立宪47年的看管档案的工作经历保证。”
“看了也没什么。”我把盒子放好，对视柜子后的老头，“厉鬼食鬼，常鬼无讼，地府规矩。”
“这……玩笑……开不得……开不得……”蒲扇声戛然而止，赵老头干笑也笑不出了。
“赵大爷，没什么玩笑开不得。做好本职工作。”我没回头，离开档案馆直接沿东冥路回家。
但凡学究总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我毫不意外赵鹏阳坐在我家门前的台阶上。他见了我，颤巍巍的站起来打了个招呼，“墨莲女士……”
“不死心？”
“我拜读了您的《地府制度改良粗论》《打通中西冥府的铁路规划》《社会主义现代化地府发展纲要》，受益匪浅。近代化浪潮、现代化进程，作为领军人物您难道不想立传吗？”他声情慷慨，一口气报出我自己都记不住名字的几篇政论，丝毫不记得我半个小时前是怎样威胁他的了。
我直接越过他，打开门“生前无名，死后有分。这是你们学者所愿望的。我一个厉鬼，不奢求被记住。天色晚了，不要忘了地府有宵禁。”关门谢客。
清静下来，我坐在书桌前，地府的天色是一瞬间变黑的，紧接着窗外一盏接一盏幽绿的萤火跃动起来，隐隐约约传来宵禁的打更声。有些许光亮透进来。
说来奇怪，生前我仿佛在一片黑暗中摸索，死后倒是分外清明了。
佛经有云，生灭灭己，寂灭为乐。
我枯坐着，直到有一盏萤火突然熄灭才去洗漱睡觉。
百年前，我曾随白无常谢必安去一户大族拘魂，那家没请哀乐，请的是城中最好的戏班，唱的据说是死者生前最爱的一部戏。
一个老生声调悲凉，“思那功成名就，怎抵得岁月催人；量他百年千载，更无人道知名姓……”
凌晨4点37分，我从睡梦中惊醒，耳边一直萦绕着这句唱词。
再躺下已经了无睡意，我光脚跑到书桌边，拉开第三层抽屉，里面是我百年来的公务记录。借着窗外的火光，我小心翻开几页，有很多事已经记不起了，有很多鬼或人都轮回几世了。
只有我还在，我的档案还在续写，从未中断。
记事簿停在1989年我出席第一届世界冥府交流大会，因为会上有一个代表发言中提到，怎样阻止时间在冥府公职人员身上流逝。
我突然感到孤独，我该怎样让时间在我身上流逝。
既然提到了立传，我想倒不如讲一讲我千年来游走于阴阳两界的所见所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自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