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君子》林素秋

4、玉镜台(一)

　　兰桂一路催促，那少女步子却有了些迟疑，走得比来时慢得多。沿湖边小径行去，绕过观音山不远，三五进粉墙黛瓦的小院，便是居处。
　　走入厅中，一人刚自内走出，见少女走进，笑道：“小妹回来了？”
　　那人一身青衫，约莫二十余岁年纪，颇显爽朗干练的脸容更衬出少女的单薄稚弱。他是这家独子，姓刘，名仁元，那少女乃是他父母数月前自外救回的孤女，认作义女，也便是他的义妹。
　　那少女苍白双颊上红晕又浮了起来。裣衽行了礼，不等兄长开口，忙微笑道：“小妹走了半日，有些累了，可否先回房歇息？”
　　刘仁元见她神色有些异样，眉头一皱，向身后兰桂开了口：“兰桂，叫你陪小姐出去，是不是又拖着小姐四处乱走了？她平日难得出门，可禁不起你折腾。”
　　兰桂委屈无比地看着少女，嘀咕道：“明明小姐自己不小心，丢了簪子……还是我提醒她的……”
　　少女不语，向着门外又望了一眼，缓步向房中走去，却被身后刘仁元一把拉住。
　　“妹妹，可是遇上了什么事？平日可不是这样无精打采的。”
　　“恩兄……”少女犹疑片刻，低低道：“没什么。”急向房内走去。
　　一转头，兰桂凑过来，带笑道：“公子，小姐是遇见……遇见浪子啦！”
　　“什么？”刘仁元一惊，少女受惊般一扯袖子，逃也似的向后堂走去。几乎在少女闪到屏后的同时，门口响起了人声：“刘兄？刘兄在么？”
　　刘仁元一怔，听这声音颇为熟悉，转头一望，尚未开口，兰桂叫声“不好”，匆忙也向后溜去。刘仁元若有所悟，迎上前，脸上笑意已现：“梁贤弟。”
　　来人正是那白衣书生，当朝丞相独子梁玉书。
　　兰桂向后堂闪去的背影落入眼中，梁玉书正在出神，猛被刘仁元一声叫醒，急忙整衣行礼：“刘兄，小弟这厢有礼——”眼光却直跟进后堂。
　　刘仁元咳嗽两声，看着梁玉书，正色道：“梁贤弟，听说贤弟正自专心攻读，待赴秋闱，你我同窗，不见已久。怎么今日反倒上门来了？”
　　“这……”梁玉书心知这位同窗师兄最爱取笑，拿定了那位小姐在刘府，疑虑便已消了一半。现下想的，只是如何在尽量减少嘲笑的情况下开口打听。
　　可惜公子心中转过这些心思，二位童子却不曾领会。梁宝也扫到了兰桂的身影，冒冒失失便开了口：“刘相公，刚才进去的那位是你们府上的婢女么？”
　　刘仁元笑嘻嘻地转过头：“梁宝？许久没来了，上门便打听小姑娘？梁贤弟，我看你这童儿该当早早换了，若是瞧中了我家这个兰桂丫头么……只要小妹同意，送与梁家也不难啊。”
　　“小妹？”梁玉书听出话中的关键部分，眼睛一亮，“小弟记得刘兄乃是家中独子，哪里又有什么小妹？”
　　“这个……”刘仁元微微一笑，道：“从前没有，现在便不能有了么？老实告诉梁贤弟，如今家母最宝贝的，便是这个小妹了。”
　　梁玉书见惯刘仁元这神情，乐得装出不明白的样子，向下套话：“那么令妹今年多大了？小弟同刘兄也不过两年余未见，这位令妹该当不会……”
　　刘仁元忍不住打断，笑道：“行了！老实告诉贤弟，我这小妹么，今年可也有二八了。”
　　梁玉书的脸上出现一个略显夸张的惊讶表情：“当真？刘兄又拿小弟开心了罢？倘若真是刘兄的嫡亲小妹……”
　　“行了行了。”刘仁元忍不住挥手，“自然不是嫡亲妹子。小妹是家母前次回镇江探亲时，在江中救回的义女。她是山东冯家女儿，随父母出外经商，不幸父母染病身亡……我这妹子也颇有几分容貌，途中又遭强徒逼迫，当真是无依无靠，才投江求死……”
　　梁玉书听得心惊胆寒，听到最后一句才松了一口气，叹道：“然后便被令堂大人救起了罢？唉，身世流离，薄命如此，怪不得她那样郁郁寡欢。”
　　刘仁元听这口气，暗自好笑。再想义妹的行为，心下先把事儿猜度了六七分，，微微一笑，方徐徐开言：“贤弟何出此言？难道贤弟已见过小妹了？——梁福，你说。”
　　梁福心思远不及梁玉书快，顺口便道：“这……适才公子出外游春，在平山堂下捡到了一位小姐的玉簪……”
　　梁玉书狠狠扔过去一个眼刀，落在刘仁元眼中，更是分明。一挥手，笑道：“行了！梁贤弟，想来你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话，你我弟兄，不妨直说了罢。”
　　“这……”梁玉书稍一犹豫，叹道：“小弟一十八岁，至今未遇良缘，刘兄自然是知道的……”
　　“啊，知道，自然知道。”刘仁元继续似笑非笑看着梁玉书。
　　梁玉书又向屏后看了一眼，问道：“敢问令妹可曾……”
　　“人家么？贤弟既然见过我小妹，自该知道。她容貌性情，纵非无双也是少有，难道还怕少了……咳咳……”刘仁元把声音拖得老长。
　　“刘师兄何必成心急小弟？”梁玉书熟知这位师兄的性子，听他说得玄，心中倒是放下一大半，“既然不少，那么……”
　　刘仁元笑道：“多一个不多，是不是？”
　　两人对视一下，心照不宣，大笑起来。刘仁元击掌道：“既然贤弟爽快，愚兄也爽快，来，今儿便给你个准话……兰桂，兰桂，快叫云霞小姐出来！”
　　梁玉书倒不曾想到来得这么快，一怔，脱口道：“她叫……云霞？”
　　刘仁元又好气又好笑：“玉书啊，你连她名字都没问到，就冒冒失失来求亲？倒不像你的为人啊？”
　　梁玉书苦笑：“刘兄，你看看我这个样子。一见她面，连自己叫什么都险些忘了，哪儿想得起问她？”却又忍不住向后堂看看，自语：“云霞……好名字，果然是流云锦霞一般的人儿……”
　　两个童儿在背后挤眉弄眼，刘仁元极力忍着笑，欣赏风度翩翩的师弟难得的犯傻场景。